「噗」的一聲,朱案上的燭火突然熄滅了,竹窗外的月光也恰好被烏雲遮住,靜室内頃刻變得一片漆黑,唯有銅爐裡的沉香還閃着一點微末的紅光。
郭靈應微微皺眉,放下書卷,凝視着黑暗中的一點香火。
于他而言,風水天象流轉,無不契合人道。
天主運,人為命,天、人感應,合為命運。
此刻景象突變,光滅暗生,分明是一種不吉之兆。
他掐指推算,但測不出什麼具體的東西,這也是蔔算常有之事。
因為蔔道大多隻能預測未來的兇吉,很難謀算現時的具體細節。
若他自己也牽扯其中,當局者迷,就更不容易算清楚了。
與自己有關的話,莫非是書院出了什麼意外?
郭靈應長身而起,走到壁架前,取出一方錦盒,裡面存了許多墨迹淩亂的舊紙箋,都是他過往修煉蔔道時心血來潮,随手塗寫的各種感應、預測。
他翻了一會兒,突然拿起其中一條泛黃的紙箋,上面字迹潦草地寫道:「庚寅年……雲雨至……秘境……兇吉難蔔……」
雲雨至?
郭靈應瞧了一眼窗外,喃喃地道:「今年正是庚寅年,秘境可能是指書院的秘境出了變故?
那麼雲雨至又是何意?
今日并未下雨,莫非……?
」饒是他向來清心鎮定,此際也不由眼皮一跳。
真龍所過之處,興雲布雨,「雲雨至」若是代表真龍,難道是——?
「童子何在?
」郭靈應低喝一聲,一名守在門外的白鹭童子應聲而入。
郭靈應道:「去看一下,本屆學子謝玄是否在寝舍内安歇?
還有各處秘境,有無學子偷偷闖入?
速速查明!
」
片刻後,白鹭童子回來告知,謝玄的寝舍裡空無一人,四個學子都不在。
大約在半個時辰前,地宮秘境被一批學子潛入,值守的白鹭童子全部昏迷不醒。
居然是地宮……郭靈應揮退了白鹭童子,心裡的不安又增了一絲。
書院裡的秘境雖說是為學子所設,并無太大兇險,然而地屬淵,謝玄的身份又是潛龍,正應了潛龍在淵之兆,君子處于低勢,應當安忍慎行。
郭靈應稍作斟酌,從壁架的底櫃裡取出一方八角小祭壇、一面鏽漬斑駁的青銅八卦古鏡、一粒鴿卵大小的血色珍珠、一隻黑色細頸石瓶,又往窗外信手一招,花圃裡的一株野白菊猛地一抖,破開泥土,投入他的掌心。
自家進入地宮秘境是不可取的,強行幹擾天命,反而可能遭受反噬,衍生出更糟糕的結果。
找人救護也不妥當,變數更多,何況謝玄的身份隻有晉明王、伊瑾公主、謝青峰和自己清楚,斷然不可洩露出去。
郭靈應當機立斷,如今唯有設壇作法,導引風水,盡量将降在謝玄頭上的兇險轉一些出去。
象征運勢的風、水本就是流轉不息之質,雖不可堵,但可以疏。
長案上,三根兒臂粗的龍麝沉香點燃,靈通三界,引轉人運。
八角祭壇居中,青銅古鏡居西,野白菊花居東,血色珍珠居南,黑色石瓶居北。
郭靈應換了一身幹淨道袍,先将謝玄的真名伊玄與生辰八字寫在一張紅色符紙上,以火點燃,再将紙燼悉數灑在八角祭壇上。
祭壇亮起一絲肉眼難辨的微光。
郭靈應手執一柄萬年雷殛桃木劍,腳踏天罡步,繞着長案反複遊走,口中念念有詞。
未過多久,煙香缭繞,滿室生風,竹窗微微震動。
「砰」的一聲,黑色石瓶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倒,裡面原本純白的液體竟然化作黑紅色,緩緩從瓶口流出來,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穢氣味。
郭靈應低叱一聲,左手掐訣,右手的桃木劍如負千鈞之重,一寸寸艱難舉起,接着奮力一抖。
黑紅色的穢液似在桃木劍的牽引下,蛇一般蜿蜒爬過長案,延伸向東面的白色野菊。
此乃禍水東引之局。
可将謝玄的大部分厄運轉嫁給秘境此行的其他學子,又不會引發天道反噬。
至于具體落到哪一個學子頭上,就不得而知,全憑天意了。
隻希望這個學子的命夠硬。
郭靈應輕歎一聲,手上的桃木劍裂成無數焦黑的碎片,紛亂飄落。
「蝈爺,為什麼非得去秘境修煉?
」廖沖望着對面夜色中的磚塔,兀自猶豫不決,「都這麼晚了,夜不歸宿要挨罰的。
」
蝈爺用前肢敲了敲少年的腦門:「你這小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婆婆媽媽,一點不爽利!
爺都跟你說了,夜深人靜,蟲之海的本源波動最強盛最清晰。
這種時候修煉,事半功倍,甚至有機會觸及蟲海本源深處的種種神通。
而秘境裡的天地元氣更為濃烈,容易溝通蟲海,感悟本源。
再說了,這座書院暗藏了一份驚人的大機緣,多半就在秘境裡頭。
深更半夜,正合蝈爺我大展拳腳,把這份機緣搞到手!
」
廖沖聽得将信将疑,蝈爺是個好人,但有時說話瘋瘋癫癫,不是太靠譜的樣子。
若是書院真有什麼大機緣,早被往年的學長拿走了,哪會輪到他們呢?
「你瞧,這幾個白鹭童子睡得像個死豬,都不需要蝈爺費啥力氣,這不就是咱們的好機會嘛!
」蝈爺指了指塔頂,興奮得觸須亂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有一種大事發生的預感,快走快走!
」
寒冽的劍光驟然停在燈籠前,隻差一毫,就要觸及。
萌萌哒的慘叫聲也随之停止,适才,她隻覺得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直刺腦子,疼得她死去活來。
猴精回過神來,瞧了瞧燈籠,又看看支狩真的長劍,陡然面色一變:「卧槽!
難道我跟這隻燈籠——捆綁了?
」
支狩真收劍回鞘,默默點了點頭。
「如果這隻燈籠毀了,那麼我也會……?
」
「多半如此。
」
「所以我已經着了道,被邪靈附體?
」
支狩真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奇怪的是,我沒有在你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氣。
」他進入過邪鏡界,又投胎成邪祟蝕心魇,自然曉得正宗的邪氣是什麼樣的。
無論是白挺還是猴精,身上都不曾出現被邪氣侵染的迹象。
猴精怔了半晌,咬牙切齒地叫起來:「這該死的地宮,竟然暗算老娘,老娘跟它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