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當然不會對身份未明的賈氏兄妹實話實說。
他本想一劍斬殺對方,瞧一瞧是否還會有層出不窮的賈氏兄妹前來,但轉念一想,還是隐忍住了。
如果這些全是邪祟營造的幻象,那麼他每殺一次賈氏兄妹,就意味着他在幻象裡又深陷了一層。
唯有弄清事情的原委,才能破局,否則他們怕是很難走出這片深山老林。
“那兩頭邪祟分明是在這一塊失蹤的,你們怎麼會沒見過?
”賈依将信将疑地盯着支狩真,顯然不太相信他們滅邪士的身份。
支狩真苦笑一聲:“我們一直留在廟裡避雨,外面一片漆黑,又刮風又下雨的,我們沒注意也不足為奇吧。
”
賈任遲疑了一下,道:“既然兩位是滅邪士,何不和我們一同追殺邪祟呢?
那兩頭邪祟都受了重傷,跑不遠的。
我們合力,對付邪祟也更有把握。
”他的目光投向空豪烈,似是在詢求他的意見。
支狩真瞧了瞧空豪烈,見他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表示,心知空豪烈是要自己拿主意。
他略一沉吟,欣然道:“獵殺邪祟是我等滅邪士的職責。
好,我們陪貴兄妹一同去。
”
他披上還沒烤幹的魚皮衣,空豪烈一掌熄滅了篝火,也跟着支狩真起身往外走。
賈任不由一愣,佩戴辟邪玉壁的中年男子才是滅邪士,至于少年人,應該隻是一名學徒,沒想到滅邪士卻任由對方做主。
他試探着問道:“還沒有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
“叫我小真好了。
”支狩真走出廟門,望着空蕩蕩的四周,不露聲色地問道,“賈兄,你們不是騎馬來的嗎?
莫非馬匹走失了?
”
賈依對着林子深處吹了個呼哨,過了一會兒,蹄聲響起,黑暗中亮起四點微光,兩匹高頭大馬疾奔而來。
它們骨骼奇大,身上的肌肉卻異常幹瘦,就像是貼上去一層薄薄的泥,連嶙峋的血管都一根根暴綻出來。
皮毛是暗黑色的,濕答答的像泛着油光的泥漿。
眼睛尤其大,占據了小半張臉,閃爍着奇詭的青銅光澤。
賈任歉然道:“馬匹有限,不如我們各自合乘一騎如何?
”
“我們是滅邪士,奔走的速度并不比馬差多少。
貴兄妹隻要稍稍放慢馬速,我們就能跟得上。
”支狩真婉拒道,這兩匹馬來得有些古怪,他怎會随意騎乘?
“你不要婆婆媽媽的,再不快點趕路,哪裡追得上邪祟?
”賈依不耐煩地拽住缰繩,把馬拉過來,“還不快些上馬?
”
一陣夜風迎面吹來,支狩真隐約聞到一絲淡淡的腐臭味,像是從馬身上傳出的。
他湊過頭去,仔細再嗅,卻什麼也沒聞到,空氣裡盡是混雜着泥土、草木的雨腥氣。
“我們自己有馬。
”空豪烈忽然開口說道,他雙手結印,一連串眼花缭亂的手印變化過後,地上的泥漿迅速拱起、變形,化成兩匹駿馬的泥胚。
空豪烈十指交錯,再次結印。
四周的野草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連根拔起,密集飛出,霎時粘滿泥馬全身。
兩匹泥馬顫動了幾下,野草化作濃密的鬃毛,随風激揚。
空豪烈咬破指尖,發力一彈,兩滴鮮血筆直射入泥馬的額頭。
一片明耀的光芒猛地閃過,随即響起“咴律律”的嘶叫聲。
兩匹皮光水滑的草綠色駿馬甩動尾巴,仰頭蹬蹄地跑過來。
賈任愣了好一會兒,以結印的手法變化活物又被稱為“畫龍點睛”,這種手印秘法早已失傳,絕不是普通的滅邪士能做到的。
“有兩位法力高強的滅邪士相助,我們一定能抓住那兩頭邪祟!
”他又驚又佩地道,态度極為恭謹。
賈依也吃了一驚,敬畏地看着空豪烈,言行也收斂了許多。
空豪烈和支狩真跨上駿馬,賈氏兄妹在前面領路,四騎迅速沖入了茫茫雨夜。
山路崎岖陡峭,七轉八拐,支狩真騎在馬背上頗為颠簸,視線又時常被大雨遮蔽,看不清路。
有時繞過山崖,會一下子失去賈氏兄妹的蹤影,聽辨馬蹄聲才能勉強跟上他們。
在他中丹田的绛宮内,劫灰劍懸浮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中,火燼的紅光在劍尖一閃一閃。
漫天紛揚的塵灰不停落在劍身上,滋養劫灰劍。
支狩真的精神力太高,劫灰劍的力量無時無刻不在增長。
按照這個驚人的速度,大約一個月後,他将邁入弦月級。
座下的馬陡然一震,放慢了速度,動作也變得有些僵硬,點點滴滴的草泥從馬背上淌落下來。
這是手印的時效将過,馬會被打回原形。
“賈兄且慢!
”支狩真沖着前方揚聲喊道。
賈氏兄妹似乎并未聽見,沖上一條狹窄的上坡小徑,消失在黑魆魆的枝葉叢背後,連馬蹄聲也漸悄不聞。
支狩真回頭看向空豪烈,後者騎在馬背上,定定地注視着前方左側一根豎立的岩柱。
循着空豪烈的目光,支狩真仔細瞧了一會兒,才發現岩柱上依稀刻着字迹。
他下馬走過去,抹掉岩石上的泥水,露出遒勁有力的一行字:“神日山莊,向前三裡。
”末尾還以箭頭刻了一個标識。
“神日山莊。
”支狩真低聲念道,擡頭遙望山徑的盡處。
這裡應該就是後山,賈氏兄妹費了半天功夫,是想把他們誘入神日山莊?
“嘩啦”一聲,兩匹馬相繼癱軟下來,變成一大堆濕乎乎的雜草爛泥。
“來了也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們瞧一瞧他們究竟想耍什麼花樣!
”空豪烈冷哼一聲,身姿矯健地躍起,落在支狩真身邊,“這座山莊肯定有古怪,你小心點,多用用腦子!
不要怕,我會看着你的!
”
支狩真答應了一聲,率先向前走去。
這條山路又陡又窄,兩旁黑壓壓的盡是灌木老林,探出的枝條不時地鈎拽着衣褲。
支狩真蓦地停下來,前方幽暗的雨幕裡,兩雙發亮的馬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們。
馬背上沒有人,賈氏兄妹不知所蹤,唯有兩匹馬猶如石雕一般,沉默地伫立在小徑中央。
支狩真慢慢走過去,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忽而又出現了,氣味越來越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