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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25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7123 2024-04-26 15:20

  第百廿七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

   染紅霞自水中爬起,胴體各處無不掛著水珠,外袍一合,水痕透出衣布,胸前

  渾圓挺凸的峰巒、腰下賁如險丘的翹臀等,憑空自男子寬大的衣式底下浮現;襟口

  雖被高高撐起,然而一擡腿邁步,袍面貼上濕漉漉的腹下腿根,又印出一抹蜂腰凹

  陷、小腹削平的魅惑曲線,比裸體更加撩人。

   濕衣密裹分外難受,她索性不系帶子,松松罩著外袍,赤腳踏上洞窟細勻舒適

  的地面,任由半濕的肌膚與衣布時分時黏,曲線若隱若現,一路往深處行去。

   耿照轉入地宮時,恰見她俏立在五陰大師的題刻前,指尖撫著那氣勢縱橫的囂

  狂字跡,仰頭出神,直聽到他刻意踏沉的腳步聲才轉頭,慌亂一現而隱,如做錯事

  的孩子般咬了咬脣,暈紅雪靨道:

   “好啊,你肯定沒乖乖數到一千,來得這樣快。

   “我數五百就下水啦,不想你穿衣裳這般俐落。

   染紅霞“噗哧”一聲,咬脣瞪他一眼:“嘴貧!
吃我一劍!
”食中二指遞出,

  逕取他兩眼間的鼻根筋。

   她這下隻是玩笑,無招無式不含內勁,誰知出手迅捷,寬大的袍袖乍膨倏凝,

  如受了定身法;偏隻袍袖不動,當中“嗤!
”逸出一道白華,原來藕臂揮出,指尖

  風壓撐開袖管,衣布卻跟不上臂膀的動作,竟被留於半空。
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及撤招,粉臉煞白,驚呼亦不能出。

   鼻根筋的“印堂穴”乃人身要害,雖不緻稍觸即死,一旦被戳實了,難免要損

  傷腦識。
偏偏她是無心出手,碧火神功未能感應殺氣,總算鼎天劍脈發揮奇能,於

  不容一發的間隙中別出新力,耿照看似未動,卻在眉心中招的前一霎挪退分許,及

  時擡臂,將她溫軟的小手握在掌裡,笑道:

   “不是說‘嘴貧’麼,怎地戳人眼睛?

   染紅霞見他說得輕巧,略略放下心來,紅著臉啐道:

   “呸!
我師父說啦,徒手不打狗嘴。
這手若是鐵鑄,原本是要戳嘴的。
”耿照

  連連點頭:“杜掌門說話,就是這麼有道理。
這手送到狗嘴邊,的確大大不妙。

  捧起掌中柔荑,作勢欲咬。

   染紅霞驚叫起來,又不禁咯咯直笑,渾身綿軟如半融糖膏,提不起一絲實勁,

  既掙不開又逃不掉,與他一陣糾纏打鬧,忽被男兒自身後抱起,兩條長腿掀翻衣襬

  胡亂踢蹬,雪酥酥的趾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虛點著地,渾似垂首的風鈴草,又像半懸

  的舞鞦韆,欲死欲飛,嬌慵得直要化了開去。

   耿照與她鬧出一背汗浹,胸中燥熱難當,隔著濕衣摟她修長健美的胴體,隻覺

  嬌軀如火,誘人的香澤自敞開的襟領間溢出,雙手所環,是堅挺的玉乳以及極富彈

  性的蛇腰,一時情動,張口咬她光裸的頸根。

   染紅霞“嚶”的一聲挺直背,躲避似地伸頸,如虎爪下無力掙紮的兔兒。
男兒

  卻不肯饒,雙臂收緊,將女郎小羊似的鉗在臂間,手掌貼著平坦的小腹溜下,一路

  撫過飽滿沃腴的小丘,沒入溫軟的圓弧盡處——

   “紅兒……”粗糙的指尖揉著衣布上濕潤的凹陷,觸感像極了浸在熱酒中的蜂

  巢蜜,溫滑細膩。
染紅霞緊並大腿,雙手死死抓他腕子,卻無法稍阻那靈活如鉤的

  食指,隔著袍面剝開蜜裂,滑入花脣。

   她伸長頸子俯低腰背,不由自主地翹高美臀,欲逃離魔指侵入,不料男兒細而

  不斷的揉撚勾挑猶如蛇鱔,在她最最敏感的豆兒與花脣間恣意肆虐,弄得她雙膝發

  軟,臀股脫力一沉,脣縫裡迸出“嗚”一聲短促哀鳴。
若非隔著濕如塗漿的袍布,

  這下便要將愛郎的指頭悉數吞入。

   “……你好濕啊。
怎地……濕成這樣?

   耿照咬著她酥紅細嫩的耳蝸子喃喃道,充滿磁震的低語聲讓她半邊身子酥軟如

  泥,背脊一陣一陣地麻搐著。

   “不是……才不是……我沒有……”女郎咬著櫻脣艱難甩頭,兀自不認。

   “是……是瀑布……遊……遊水……弄濕了……嗚嗚嗚……不要、不要……”

   呻吟般的呢語,襯與欲蓋彌彰的抗辯,益發燎起男兒慾火,耿照右手食指依舊

  在她全身上下最嬌嫩處搔刮,左手卻自她腰後撩起了衣袍,露出渾圓挺翹的雪股;

  支起褲襠的巨物不及除去包覆,就這麼直挺挺地往前一送,矇著杵尖的褲布轉眼被

  黏滑的透明漿液浸透,滾燙的蜜肉被硬碩的巨物硬擠開來,窄小的入口撐成了渾圓

  欲裂的一圈薄薄肉膜,宛若鱆嘴。

   染紅霞緊張起來,揪住魔爪身子前傾,不讓再進,苦苦維繫著一絲清明,喘息

  道:“不行……這兒不行!
慰生姑娘……”耿照猛然省覺:“是了,這石壁後的密

  室,便是袁姑娘長眠之地,若與紅兒……不免褻瀆了人家。
這可不成。
”忙收拾欲

  焰,不敢再有逾矩的念頭。

   染紅霞本以為愛郎會一逕用強,再以那駭人的滾燙粗長填滿她,料不到他說停

  就停,雖是松了口氣,心底卻隱有一絲失望。
兩人靠著石壁劇喘,染紅霞見他指尖

  晶光油亮,不由大羞,心知瀑布遊水一說太過牽強,連自己都交代不過,氣急敗壞

  解釋:

   “是……是汗!
天熱……流汗……我……”越說聲音越小。
兩人我看看你、你

  看看我,忽然“噗哧”一聲,一齊笑了出來。

   “笑什麼呀你!

   她鼓著腮幫子單手叉腰,可惜笑得直不起身來,嬌媚有餘狠厲不足,興師問罪

  的效果難免大打折扣。
“還不都是你!
壞……壞蛋!

   耿照耷著食拇兩指一分,拉開一條剔瑩瑩的膩潤液絲,理直氣壯道:“有這麼

  黏稠的汗?
汗水又刺又鹹的,哪有這般香!
”染紅霞羞不可抑,恐他還要胡說,情

  急下抓住愛郎手掌,張口咬落!

   她上下兩排貝齒瑩白巧緻,猶如精雕細琢的玉顆,咬上耿照布滿硬繭、粗糙黝

  黑的指節,牙床隱隱生疼;回神對自己孩子氣的舉動亦覺意外,又羞又惱,悻悻放

  手,杏眸一乜:“傻瓜!
不疼麼?
也不知要躲!

   耿照笑道:“我皮粗肉厚的,不怕疼。
你的牙這般小巧齊整,好看得緊,我還

  怕給咬崩了,一動也不敢動。
”染紅霞芳心可可,羞喜悄染眉梢,隻是端慣了代師

  傳藝的師姊架子,不好一下放軟,嬌嬌瞪他一眼,咬脣輕斥道:

   “瞧你得意!
教我師父撞見,定說你輕薄無行,行止不端!
”耿照知她不是真

  惱,笑嘻嘻道:“杜掌門教訓得是。
我悔不聽她老人家的佳言,才教咬了手。
”染

  紅霞會過意來,大發嬌嗔:“好啊,你繞彎兒罵我是狗。

   耿照笑道:“人家說‘夫唱婦隨’,也就是這樣了。

   言笑之間,綺念次第散去,兩人想起此行目的,仔細勘查起地宮各處來。

   據五陰大師的手劄所載,石壁後那間密室——袁悲田愛女慰生姑娘的長眠處、

  被稱作“白骨陷坑”的——貯滿各種飛禽走獸的屍骨,非是血肉爛去、胡亂堆成白

  森森的骨山,而是一具具完整的骨骼嵌入整塊水精中,再置於獨立的白玉座台上。

   水精中的禽獸骨架頭尾完整,或伏或踞,栩栩如生,仿佛於瞬息間被奪去了整

  身皮肉,隻留下一具剔空的骨架子,連生前的姿態都完整地被保留。

   像這樣的骨骼,白骨陷坑計有數千具,齊列在長隧般的洞室內,禽歸禽、獸歸

  獸,乃至魚蛇龜黿,分門別類,一絲不苟。
怪的是:赤水下遊近海處盛產的江豚分

  明是魚,卻與獸類歸作一處,在一片四足骨架當中格外顯眼。
五陰大師提及此事,

  寫道:“殊類雜錯,疑有蹊蹺。
吾友細查其座,未見機關,不亦怪哉!
餘百思不得

  其解。

   而在白骨之中,數量最多的,是人。

   如同獸類骨架,白骨陷坑內收藏的人骨亦是封於等身高的整塊水精之中,男女

  老幼、行走坐臥等,一應俱全;初看不免覺得詭秘恐怖,時間一長,又生出置身陵

  寢的肅穆莊嚴之感,人的生、老、病、死,俱在其中。
佛典所謂“紅顏白骨”者,

  不外如是。

   五陰大師頗受啟發,日夜觀察水精中栩栩如生的人骨,悟出了獨步天下的“出

  離劍葬”,其劍過留骨、血肉俱失的奇異特徵,可說是生生地覆現了白骨陷坑內的

  離奇景況。

   “難怪五陰大師的劍……我是說他的字,看來總是這樣奇異,這樣引人注目。

  裡頭好像……好像藏著什麼,但越想望進去,便越是看不清。
”染紅霞擡頭望著石

  刻,喃喃道:“我本以為是一意取命的殺心,還是問道決絕之類。
說不定我全想錯

  啦,都不是那樣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

   “我猜什麼也沒有。

   見愛郎滿面狐疑,她緊蹙的蛾眉略微舒展,笑道:“我讀了劄裡描述的白骨陷

  坑,忽生出一個念頭,說不定五陰大師之所以縱橫天下,便在於他的劍裡什麼也沒

  有,無愛無憎,無有殺心……什麼都沒有。
大師追求的,是更簡單、更純粹,一如

  水精中的白骨。

   耿照恍然道:“適才你隨手一劍,卻淩厲快絕,原來是自大師石刻所悟。
好紅

  兒,你真能幹,要換了我,便在石壁前爛上幾輩子,也決計瞧不出什麼淩厲的劍法

  來。

   “真心佩服的話要喊‘紅姊’,才不是好紅兒!

   染紅霞淘氣一笑,難得露出少女般的促狹神情,旋又嘆了口氣,斂容道:“這

  些話咱們私下說笑便罷,若教旁人聽去,我可要找地洞鑽啦!
任一門劍法,無不是

  創制者苦心孤詣、再經無數人千錘百煉,由實戰中淬得,哪這麼容易學會?

   “方才那劍,要我依樣畫葫蘆再使一次,怕亦不能,說什麼‘自大師字刻中所

  悟’,羞死人啦。
唉,要能親眼一見白骨陷坑就好了。
”並起劍指比劃,果不復那

  異樣的淩厲迅疾。

   耿照撫壁嘆道:“是啊,要能親眼看一看,不知有多好。
按手劄說,陷坑裡藏

  了副巨大的龍形骸骨哩。
”他自小多聽龍皇鱗族的故事,便即長大成人,內心深處

  仍是希望世上有龍的。

   依劄中所述,那巨獸骨骸長逾十丈,吻部尖長如水鳥,腹有雙鰭,長長的脊骨

  末端接了條魚尾,模樣與民間傳說的龍頗有出入。
大師認為是龍,袁悲田卻頗有異

  議,以為是古籍所載的北溟巨魚“鯤”,而非龍皇真身。

   兩人相持多年,甚至為此訂了賭約,後來五陰大師欲放落殊境石封閉三奇谷,

  便以此約將摯友誘入坑中。

   耿、染仗有手劄指引,二度深入地宮,可惜摸索了半天,仍拿緊閉的石門沒點

  辦法。
眼見“接天宮城”、“牙骨盈坑”二奇皆不能指望,隻好將尋路出谷的希望

  寄託於“洞中藏月”一項。

   兩人站上白玉祭壇,一前一後圍著大如磨盤的煙絲水精,不住上下打量。
“這

  便是大師所說的第三奇?
”耿照將雙掌輕按在水精光滑的表面上,隻覺觸感寒涼,

  宛若融冰。
“奇在何處?

   染紅霞多識經書,記心又好,兩人既無法將手劄攜入瀑布,最關鍵的幾本內容

  便由她反覆看熟,充作二探地宮的依據。
聽耿照相詢,她卻不禁微露遲疑,輕搖螓

  首。

   “大師說得很玄,我讀了一夜,實難領會其中奧妙。
”看著耿照滿面錯愕,染

  紅霞苦笑道:“按字面之意,是說這塊水精有時會莫名放出異光,被異光一照,人

  便突生變化。

   “突生變……是什麼樣的變化?

   耿照心中浮現鱗族化龍、飛捲入雲的壯闊場景,不由得有些怔傻。

   染紅霞自不知他浮想翩聯,一本正經道:

   “大師說是外表看不出、卻與原先差異極大的變化,有時得到一些,使殘缺變

  圓滿;有時則會失去一些,又使圓滿變殘缺,如月盈虧,故稱‘藏月’。
至於各人

  所遇,不一而同,但看緣法。

   “此外,異光對人的效用,似乎僅限一度,推測是因為這變化極端劇烈,血肉

  之軀無法反覆承受;隻要受過異光好處、因而產生變化者,其後無論如何照射,都

  不會再有改變。
袁前輩罹病之初,五陰大師想過用異光治療他的失心症,卻不見效

  果,方有此論。

   染紅霞素來實事求是,劄中匪夷所思的記載自她口中說出,平添飄渺虛無,可

  見其無所適從,萬分苦惱。

   “這麼說來,醫怪前輩也受過異光的好處,以緻再照無用,癲症難愈。
”耿照

  靈機一動:“那麼……大師自己呢?
他可曾被異光照過,又得到或失去了什麼?

   玉人的笑容益發苦澀。

   “大師說他的眼睛得到了‘空’,也可能是失去了‘有’,他無法確定是哪一

  個,總之結果是一樣的。
”星眸半閉,喃喃低誦:“‘自此,餘見飛鳥奔泉,如如

  不動;風過林薄,能見絲縷。
恃以片血吹毛,不問鋒快,出劍益專,漸至刃過留骨

  之境。
’”說完輕嘆了口氣。

   “這幾句我都能背啦,詞意無不能解,然而大師通篇所論,我竟不知說的是什

  麼。
人的眼睛……怎能看得見風?
足以吹毛片血的劍,又何以‘不問鋒快’?

   耿照抱胸沉吟半晌,雙目一亮,冷不防低喝道:“我明白啦!
紅兒留神!
”右

  手五指一併,倏忽即至,逕斬女郎頸側,使的正是新悟的十二式之一!

   染紅霞臨敵經驗豐富,未及回神,左掌本能轉出,輕巧巧地一勾一攬,以水月

  嫡傳“小閣藏春手”化去刀勢,忽搶進半步,溫融融的懷香逆風襲至,一式“蕭蕭

  楓葉飛”運出,劍指連戳他臂內胸口。

   刀弧走長而劍刺取短,此消彼長,耿照若不想胸膛、腋窩等先她的雪頸遭殃,

  非回刀自守不可。
染紅霞滿擬一招將他迫退,誰知耿照左掌又出,“無雙快斬”一

  經施展,連他自己都停不住,漫天掌刀揮落,如潮浪般卷向女郎!

   (好啊,你來真的!

   染紅霞被激起了好勝心,撮起粉拳扭轉蜂腰,香肩旋如搖鼓,兩條粉光緻緻的

  藕臂不住自“潑喇”激響的袍袖中穿出,將斬落的手刀一一擊回,仿佛兩人於此對

  練過千百回,竟無一刀遺漏。

   她所使看似拳法,其實還是那一式“蕭蕭楓葉飛”,恐劍指的反擊力道不及手

  刀,故以拳代之。
染紅霞身量不遜男子,短去近三寸的食指指距,臂圍仍與耿照勢

  均力敵,絲毫不落下風。

   兩人一輪競快,誰也不放鬆,但無雙快斬畢竟比不上由“青楓十三”七言變五

  言、拋去枷鎖精煉而成的“十三楓字劍”,雪酥酥的拳影穿破刀網,打得耿照重心

  潰散身子後仰,染紅霞易拳為指,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戳了兩記,秀眉一揚,心中得

  意:

   “……我贏啦!
”正要躍開取笑,驀地頸背微悚,一股異樣掠過心版,餘光見

  耿照腳跟踏地,力量瞬間爆發如熱浪,撐擠著靴靿褲管向上衝,沿脊間喀喇喇地一

  滾,男兒背門拱起,右手掌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貫中而出!

   而她的筋骨肌肉四肢百骸,到這時才跟上了眼睛——

   女郎左臂一格,堪堪架住手刀,但松懈的體勢重又繃緊,對抗性略有不足,男

  兒指尖距眉心尚不盈寸,雖未吐勁,風壓仍吹分她汗濕的蓬鬆瀏海。

   這招她從未見過,然而精煉處絕非“無雙快斬”可比。
耿郎與她之間的招式差

  距,或許未如想像中那般大——女郎想起蓮台上愛郎所使的路數,那如璞玉一般、

  不住自裂隙間迸出光華的質樸剛健,使人無法視而不見。

   此際撼動她的卻非耿照的刀招,而是在這輪交手當中,她忽然明白五陰大師那

  些玄之又玄的話語,所指究竟為何。

   “我部隊裡有位同僚,他修為不及我,但每回切磋武藝我縱使能勝,卻贏得不

  多,他總能及時閃過最難抵擋的攻擊,或在挨拳的時候讓我打偏一些些,避開要命

  的地方。
”耿照收招笑道:

   “一開始,我甚至懷疑他也練了碧火神功。
兩個都懂碧火功的人,那是誰也占

  不了誰的便宜。

   他很快發現羅燁沒有一丁點《火碧丹絕》的根基,靠的全是眼力。
三乘論法大

  會上,耿照不知蠶娘利用羅燁練有“千裡秋毫爪”玩的小把戲,但私下切磋之際,

  他便察覺羅燁藉以躲過緻命攻擊、僅稍遜碧火真氣感知一籌者,乃是視奔馬如靜石

  的驚人目力。

   “千裡秋毫爪”不僅能視遠如近,視蝨蚤如車輪,更重要的是那超乎想像的、

  能敏銳捕捉高速之物的動態追視。
羅燁的身體雖然跟不上眼睛,但相差不過毫釐,

  說到避重就輕、破招尋隙,目力的好處可大了。

   “五陰大師的劍招動輒削肉剔骨,絕非是殘忍好殺。
我猜想,大師可能從水精

  異光中得到了好處,雙眼能捕捉極快、極細微之物,再加上長久觀察坑裡的各式白

  骨,對人體於行走坐臥間的骨隙脆弱之處了如指掌,出手必擊之,這才練出了名滿

  江湖的‘出離劍葬’。
”耿照沉吟道:

   “大師說他的眼睛失去了‘有’,指的是物失其形、隻餘骨隙,要解釋成得到

  了‘無’也未嘗不可。
會幹擾出劍取命的皮相、殘影等,在大師眼中自此不存,自

  是得到了真正的空無。

   染紅霞聽得出神,片刻才露出既恍然又佩服的神情,美眸流眄,暈紅雙頰。

   “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這乍聽委實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再一想,偏又有道理極

  啦。
我怎麼就想不出?

   “真佩服的話不能說‘你’,要喊好夫郎。

   “……美得你!
作夢!

   染紅霞又氣又好笑,輕咬櫻脣,狠狠瞪了他一眼。

   時光於說說笑笑間流逝,兩人面對冰冷的煙絲水精仍舊一籌莫展,耿照索性放

  棄無謂的摸索踱下祭壇,繞著地宮兜起圈子來,一邊抱臂喃喃:“水精不會自行放

  光,莫非該用燭火炬焰等照射,提供光源,才能折射出異光來?

   染紅霞遠遠聽見,蹙眉道:“休說火摺子,便有火刀火石火絨,也帶不過瀑布

  來,如何有燭火炬焰?

   耿照擡望折射進地宮的濛濛微光,嘆道:“你說得對極啦。
水精若需光源,鑿

  建地宮的前輩大可把光引至祭壇,以他們技藝之巧,不過是舉手之勞。
既無設置,

  代表不是這個想頭。
”旋又陷入苦思。

   染紅霞非是匠藝出身,不懂這些計較,按著冰涼的煙絲水精,童心忽起,淘氣

  笑道:“要我說啊,也不用什麼鑿壁引光,就這麼運功一送,力強於金石之堅者,

  自能逼出水精裡的精粹,方顯武者的手段!
否則,當年五陰大師等也未必懂機關,

  怎地便能迫出異光?

   耿照衝她豎起拇指。

   “好威風、好煞氣!
這是武林至尊的口吻啊,聽得我雙膝有些軟,直想趴下來

  磕幾個響頭,萬劍朝宗一番。
”染紅霞香肩發顫,忍俊抿脣:“怎麼你這個‘萬劍

  朝宗’聽來,總覺十分不雅?

   耿照笑道:“多半是底下的劍座不甚雅觀,連累了朝宗之劍……”忽然閉口不

  語。

   “怎麼?
”染紅霞微凜。

   “座子!
”耿照擊掌道:“五陰大師那時,珂雪寶刀還插在水精上!
水精原是

  寶刀的刀座。
現下雖然沒有刀,當時卻是有的。

   “刀座……”她心頭似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卻難以抓實。

   “珂雪寶刀本是聖藻池晶的一部分,二者系出同源,池晶能於岩窟憑空孕育聖

  藻巨蓮,而珂雪寶刀則源源供應屍體生機,使之不腐不壞,溫軟如生。
兩者皆能維

  生續命,可見寶刀還在水精之上時,正是水精能放異光的關鍵!
”耿照雙眼發亮,

  越說越是興奮,一邊快步奔回祭壇:

   “眼下雖無珂雪,卻有一樣也能維生續命的替代之物——”

   “……內力!

   染紅霞省悟過來,不意自己隨口的一句玩笑竟爾成真,想起又是耿照獨力破解

  謎團,想出了如此驚人的推論,自己卻無片羽之助,不待愛郎奔回,搶道:“我來

  試試!
”圈轉藕臂,運起水月正宗內功,送入水精。

   水精石英之屬,本利於導行內氣,染紅霞內功有成,唯恐一掌打壞了它,雖是

  搶先動手,卻非一味莽撞,而是以柔勁徐徐圖之。
果然內息一經灌入,不似施於死

  物,水精內頗有腹笥,灌進去的內力轉了一圈,竟未損耗,又增強了小半成反饋回

  來,藉著按在表面的雙掌,隱隱與體內百脈諸息形成循環。

   “有意思!
”染紅霞聽人說過水精於練氣一道的輔益,然而水月停軒畢竟是佛

  脈,等閒不涉道秘的練氣士法門,今日初試,不覺勾起好奇心,倍力加催,欲盡其

  妙。

   豈料運行幾周後,漸有些施展不開,丹田中未覺空盪,隻是以水月心訣無法再

  提運更多內力,水精送回的內息團塊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如滾雪球一般;待染

  紅霞發覺不對,在她與水精間飛轉的內息已硬生生膨脹數倍,貼掌出入如風,連勻

  出一絲撤手的裕度也無。

   不下於當日雷奮開鐵掌的宏大內力,如掙脫牢籠、無韁無轡的野獸,撐擠著經

  脈自右掌掌心衝出,經水精增幅之後又自左掌心闖入,撞得女郎身子一搐,嘴角溢

  出烏紅。

   “紅兒!
”耿照點足撲至,然而水精異力運行的軌跡止在染紅霞雙臂間,再快

  的身法也比不上它一度迴旋;增幅的內息讓整塊水精都透出淡淡白光,轉眼便要噬

  人!

   他手指才觸及伊人肩頭,驀被一股熟悉的寒勁震開,震得足底踉蹌,退下三階

  才站穩,赫見壇上染紅霞渾身煥發青芒,寬鬆的罩袍根本掩不住幽幽放光的胴體:

  堅挺的雙峰、差堪盈握的蛇腰,乃至緊緻結實的翹臀與大腿等,俱透布而出,如裹

  輝月;袍布轉眼又覆上一層薄霜,霜底青芒折射,遮去纖毫畢現的嬌軀,隻餘冰下

  起伏驚人的朦朧剪影,然而誘人的程度絲毫不減,令人血脈賁張。

   定睛一瞧,染紅霞雙目緊閉,兩手仍按在水精上,內部的白光卻未如前度竄進

  玉人體內,反隨她掌中擴散的青芒不住縮減,威力被寒氣所抑,無由逞兇,不多時

  即完全消失,隻餘青輝獨秀。

   (這是……天覆神功!

   染紅霞每夜入睡後,蠶娘刻寫在她身子裡的天覆功訣便自行發動,除修練、增

  強功力,也將她原本修習的水月內功一點一滴磨去,故染紅霞運使水月心訣才會有

  力不從心之感;明明丹田中積聚厚實,卻調不出一丁半點。
殊不知體內諸元早已易

  幟,前朝的虎符印劍,自無法調動新朝的大軍,縱有雄師百萬,也難以抵擋外敵入

  侵。

   天覆神功的自保之能不下於碧火功,染紅霞神智一失,寒勁自行發動,轉眼便

  壓製住水精內不斷增幅的異種真氣,片刻後水精青芒大盛,染紅霞的身上卻不再放

  光,秀目緊閉的白皙瓜子臉上神完氣足,比嘔血之前還要精神,顯是天覆功威力發

  動,不僅護住心脈活化氣血,連先前受異種真氣衝擊的損害亦消彌於無形。

   而天覆功仿佛為這枚頑石重新注入生命,煙絲水精發出碧粼粼的清幽水華,宛

  若湖中之月,水精中心如凝冰般的絲絲煙氣不住旋繞糾纏,像是突然活了過來。

   耿照撟舌不下,心頭浮上“洞中藏月”四字,汲飽生命元氣的水精皎如玉盤,

  波光映亮四壁,猶如置身龍宮,似乎能在壁隙的光影間瞥見遊魚竄閃,方覺前賢形

  容之貼切,實難增減一二。

   更驚人的情景還在後頭。

   隨著青芒越發鮮烈,水精忽射出一條筆直的亮紅絲線,直貫入染紅霞眉心!

  照魂飛魄散,搶上兩步,才發現不是什麼貫腦絲線,而是一道細細的紅光,刺亮如

  燒熾的烙鐵。

   他出自鑄煉房,多見爐火烈焰,平生卻從未見過這般光源,如此纖細而凝聚,

  仿佛其中濃縮了絕大的力量,儘管憂心如焚,不敢也不知從何插手。
所幸染紅霞未

  露出痛苦之色,高高撐起袍面的渾圓酥胸起伏自然,呼吸一如平常——非是睡著一

  般,而是與日常行走說話時相差無幾,隨時都能動將起來。

   染紅霞果然就動了起來。

   她盈盈起身,走下祭壇,微觸著耿照的肩膀擦身而過,一路走到石壁前,腳步

  輕盈平穩;除了雙目緊閉,一切均與醒時無異。
而那道筆直的亮紅異光始終連著她

  的眉心,直到背轉身去,紅光依舊指著她腦後秀髮某處,差不多就是與眉心平齊的

  位置;無論相隔的遠近、高低如何變化,紅光的落點始終不變,宛若一根奇細奇堅

  決不彎折的長竹篾,穩穩推著她往前走。

   閉著眼睛的染紅霞走到壁前約尺許,突然駐足,擡起左臂,像是要撥著一扇看

  不見的門扉似的,玉趾微踮雪頸探出,眺進那虛構的門洞深處,緊蹙著濃細姣好的

  眉黛,喃喃道:“怎地……怎地不能再往前些?
這樣……看不清啊!
”似是十分苦

  惱,片刻後竟又伸手邁步,夢遊般往石壁挨去。

   這畫面委實太過匪夷所思,耿照看得目瞪口呆,到這時才忽然省覺:“不好!

  紅兒要撞傷自己啦。
”忙飛身上前,攔腰將她抱住。
染紅霞被他掉了個頭,側身對

  著石壁,依舊維持探臂向前的姿勢,懸空的一雙修長玉腿不住邁出,異光連著她的

  腦側太陽穴,位置仍與眉心處相齊。

   耿照靈機一動,本欲伸手遮斷異光,忽又猶豫起來:“萬一對紅兒造成了什麼

  損害,該如何是好?
”正自為難,那一束鮮紅熾亮的異光突然消失,染紅霞“嚶”

  的一聲睜開眼睛,軟軟癱倒在他懷裡,胸脯劇烈起伏,體力精神之損耗,還在適才

  短暫的交手之上。
耿照這才發現她袍下既溫軟又結實的胴體竟已濕濡一片,仿佛剛

  自水中撈起似的,將玉人扶坐於地,急問道:

   “你……覺得怎樣?
身子可有什麼不適?

   染紅霞搖了搖頭。
“沒事。
就是……就是有些乏。

   耿照按著她的腕脈度入些許內息,並未察覺異樣;天覆神功受到外力刺激,寒

  勁自生,染紅霞盤起右腳隨意趺坐,左手捏了個蓮訣,輕輕擱在膝上,卻未運起水

  月心法,而是半閉星眸,放任寒氣遍走諸脈,襯與濕濡的濃發與晶瑩白皙的肌膚,

  宛若一尊半跏的玉觀音,美得令人摒息。

   她自己該已發覺了吧?
耿照想。
事到如今,斷難再隱瞞天覆神功於她的種種異

  行了。
染紅霞倚墻閉目片刻,衣上結了層薄霜,旋又如煙散化,原本一身淋漓香汗

  俱都不見,空氣中充滿她馥郁幽甜的肌膚香澤。

   她睜眼吐息,微露一絲慘笑。
“我發誓我從未習練過這樣的功訣,但它就像我

  前生所知,自然而然便能使出;反倒是本門的內功,我所能發揮的,已不足往昔的

  三成之力。
要說沒有偷偷修習外道功法、欺師滅祖,莫說是我師姐,連我自個兒都

  快不信啦。

   耿照無比心疼,安慰道:“紅兒,若我猜測無差,你身上的這門異種功法,乃

  是宵明島桑木陰的嫡傳絕學‘天覆神功’。
我與桑木陰的蠶娘前輩有舊,待出得谷

  去,我帶你去尋她老人家,求她給你解去了身上禁制,代掌門自不會怪罪於你。

  娘前輩雖喜歡惡作劇了些,卻不是為非作歹之人,尤其喜愛貌美善良的女孩子,定

  不會害你才是。

   染紅霞似是沒聽見,跏坐著呆呆出神,並未接口。

   耿照確定她身心無礙,為移轉佳人愁思,起身走回祭壇上,單掌按著煙絲水精

  一用勁,卻覺石中隱約有股抗力,不惟無法輸送內息,水精內如凝冰般的雪白煙絲

  旋繞越發急促,似正激烈抵抗著外力介入,渾若有生。

   耿照眉目一動,正迎著階下染紅霞的凜然目光,顯然兩人想到了同一處。
“紅

  兒,它不受我的內力……驅動這塊水精的,是你的天覆神功!
”染紅霞一躍而起,

  飛快掠至水精畔,正欲伸手時卻不禁蹙眉,扭頭詫道:“你說我身上的奇寒真氣,

  是胤丹書的天覆神功?

   耿照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傳授胤丹書天覆神功的蠶娘前輩,與我有數面之

  緣,我見她施展天覆神功時,所發寒氣與你身上的頗為相似,猜是蠶娘前輩做了手

  腳,倒沒有什麼確切的實據。
”桑木陰份屬七玄,亦是鱗族末裔之一,這三奇谷若

  是天佛使者為龍皇玄鱗所建,天覆神功與這特異的煙絲水精之間有所牽連,似也非

  絕難想像之事。

   染紅霞正自沉吟,耿照又想起一事,追問道:“是了,你方才被異光照射,身

  子可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見染紅霞滿頭霧水,將方才的情形扼要說了。

   “沒什麼不尋常的。
”染紅霞刻意運功內視,又活動了四肢,仍是搖頭。
“除

  了那或為天覆功的陰寒內勁之外,一切都跟原本一樣,無有不同。

   耿照道:“又或是照射的時間不夠長?

   染紅霞道:“我足足瞧了一個多時辰……啊!
便是這兒。
”一手按著水精,另

  一手指向石壁。
“我……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那面石壁是打開的,裡頭有個瘦削

  的黑衣人在使劍,周圍都是白森森的人骨,凝在冰塊或水精一類的物事中,庭石似

  的到處都是。

   “我想再想看清楚些,但無論如何邁步,身子仍是一動也不動……當時我不知

  自己身在何處,現下一想,差不多就是在這兒,視界還要再低一些。
”心念微動,

  單膝跪了下來,視線約與煙絲水精相齊,才長籲一口氣,滿意點頭:

   “便是這兒了。
在夢裡,我該是蹲在這裡看的,那人的劍法好極啦,簡直是我

  平生從未見過的好,我反覆看了幾次,心裡想:‘如此淩厲的氣勢,我得趕緊練一

  練,免得印象消淡,難及他百分之一。
’便突然醒過來。
我是什麼時候下的祭壇?

  是你抱……抱我到石壁前的麼?
”雪靨微紅,有些不好意思,沒再繼續說下去。

   耿照搖頭。
“不是我。
是你自己走過去的。
”染紅霞不禁愕然。

   “紅兒,我有個異想天開的荒誕念頭,你姑且一聽,別笑話我。
”他正色道:

   “我覺得你非是白日發夢,而是看見了貯存於水精裡的某段影像,一身黑衣、

  劍法淩厲,又在白骨陷坑內練劍……我猜你看見的那人,正是五陰大師。
你且回想

  一下,將那人的模樣說與我聽。

   染紅霞強忍著質疑的衝動,微側螓首,喃喃道:“那人沒有蓄胡,膚色極白,

  看不太出年紀,神情極是嚴峻,很瘦……不過個頭不高,遠遠看來有些羸弱之感。

  我隻記得這麼多啦。
還有,他眼睛很怪,放著紅光似的,有些怕人。
”回過神來,

  懊惱地微一跺腳,赧然道:

   “都是你!
讓我說出這麼丟人的話。
這誰來聽都知道是夢囈啊,怎做得數?

   耿照一本正經地搖頭。

   “紅兒,你的話隻是再三佐證了我那荒謬的想頭而已,絕非夢中囈語。
俗話說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看了五陰大師的手劄,在夢中會出現石壁解封、坑中

  白骨,這是合情合理之事,但手劄中無一字提及五陰大師的容貌,你卻要如何憑空

  幻想?
”他沉聲道:

   “五陰大師乃是絕世劍者,我們後輩遙想先人風采,總不免加以美化,就像孤

  兒想像中的母親最美、父親最是強壯可依,此人情之常。
但蠶娘前輩對我說過死魔

  盛五陰的形貌,那是胤丹書前輩與她說的,是自兩人閒話家常中擷取,多涉細節。

   “五陰大師極瘦,身量卻不高,與素有美男子之稱、高大俊朗的袁悲田前輩站

  在一塊兒,硬生生矮了半個頭。
此外,五陰大師有一雙‘血眼’,即眼白處血絲密

  布,我剛剛之所以想到大師的眼力或許異於常人,亦根源於此。
這些訊息你從未聽

  聞,如何空想而得?

   染紅霞無法反駁,片刻才道:“那麼……影像又是如何貯於水精之中?
這般伎

  倆,我也從未聽聞過。

   “這我就不明白啦。
”耿照老實道:“不過開鑿出這座瀑布地宮的工藝,在來

  此之前我也不曾想像過,不明所以,不代表不存在,隻是我們還不知道罷了。
我聽

  說在海邊拾撿的螺貝裡,經常留有濤浪的聲響;玉石水精,亦能貯存練氣士的些許

  真氣。
能貯影像的手段,說不定也是有的。

   “你說的這些,隻有一個法子能證明。

   染紅霞一咬牙,提起散在經脈裡的陰勁——她藉適才真氣自行之便,已摸清了

  天覆功的運行之法。
這門功法就像烙進了她的身子深處,上手毫無困難——玉掌青

  芒繚繞、肌瑩欲透,二度印上煙絲水精!

   耿照被她周身迸出的奇寒之氣迫退了小半步,足底冰冷刺骨,霜氣竟以染紅霞

  雙腳所踏為中心擴散,凍得地面發出輕微的“嗶剝”聲響,同時水精也發出刺目青

  華,紅亮異光自中心射出,筆直貫入染紅霞眉心!

   這次持續的時間遠比前度更加短暫。
片刻異光消失,水精內的青芒略微收斂,

  染紅霞的雙掌仍按在水精上,緩緩睜開眼睛。
“你說得沒錯,五陰大師真有一雙血

  絲密布的奇異眼瞳。
”她輕嘆了口氣,卻非遺憾或驚懼之意,而是又欣賞了一次死

  魔之劍的歡喜滿足。

   “你能自由進出水精了麼?
”耿照實想不出更恰當的說法,姑且將水精當成谷

  中那座貯藏殘簡拓片的院舍,讀取其中的影像,就像入屋取物。
染紅霞立時便明白

  了他的意思,毋須多費脣舌,頷首道:

   “隻消心中生出‘不看’的念頭,便能退出;若想看得快些,想著‘加快’即

  可,我適才又看了一遍大師之劍。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奇妙之物。
”扶著祭壇

  邊上的白玉雕欄坐下,仍是玉腿半跏輕捏蓮訣,運起天覆功調復真氣。

   耿照注意到她額際汗珠點點,顯是消耗甚鉅,看來運使這塊煙絲水精的代價與

  時間長短無關,關鍵在於看了多少東西。
水精與女郎的玉手分離後,便不再煥發耀

  眼青芒,但中心的煙絲霧團仍不住旋繞,生機滿蘊,並未回覆成先前冰冷死物的模

  樣。

   耿照不敢離開伊人,待在探臂可及的範圍內為她護法,一面打量著這枚可貯影

  像的特異水精,暗忖道:“若我也能看見影像,那就好了。
我的內力較紅兒渾厚,

  說不定看得到石壁封閉的景象,又或其他出谷的線索。

   自習得碧火神功,這是頭一回在內力的計較上使不上力,過往對手中,縱是修

  為遠勝於他如嶽宸風、李寒陽等,也不得不對他深厚的根基刮目相看。
偏生這水精

  隻對天覆神功有反應,耿照無奈之餘,亦頗不是滋味,直到一個大膽絕倫、卻又入

  情入理的念頭掠過腦海——

   論與鱗族之淵源,什麼比得上他臍中的化驪珠!

   寶寶錦兒當日在阿蘭山道所言,重又湧上心頭;耿照隻猶豫了短短一霎,咬牙

  運起驪珠奇力,徐徐送入水精,驀地水精大放光明,卻非是見過的蒼色青芒,而是

  水波般的綠光!

   與適才的滿室粼波相比,此際的水精簡直就是一團綠色烈日,耿照完全無法直

  視,兩眼被刺得淚水直流,痛苦閉目,隔著眼簾仍覺光熾,慌忙後退,背脊冷不防

  撞上硬物,隨即摸到一團溫香綿軟、卻又極富彈性的玲瓏嬌軀,原來是退到了雕欄

  邊。

   耳邊依稀聽到染紅霞“怎麼了”的殷殷嬌呼,腦子裡熱烘烘地全然無法思考,

  勉力想睜開被烈光刺傷的眼睛,朦朧的視界驟爾一亮,滿目鮮綠倏然轉紅。
那熟悉

  的熾亮剝奪了他的平衡,耿照足下倏空,原本踏著的白玉鋪闆消失不見,身子急遽

  墜落;仿佛過了許久,又似於頃刻之間,“砰!
”雙腳才又踏著了實地。

   耿照本以為自己摔出了個大坑,才得這般轟然;低頭瞧去,見一雙白皙的赤腳

  踏在地上,兩端略扁、中間鼓起的視野看什麼都很怪,花了好些時間才恢復,耿照

  卻隻有驚駭更甚而已。

   那不是他的腳。

   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裡,不知洗了幾回腳,從小姊姊耿縈就非常留心弟弟的

  起居習性,無論玩得多髒多野,總要在院前水缸洗了腳才準進屋。
他對自己的雙腳

  非常熟悉。

   踏在地上的這雙腳雖亦是男子所有,卻比他見過的都要白而修長,小腿肌肉結

  實虯勁,細長的足趾不帶一絲陰柔氣息,隻覺雍容高貴。
他平生所識,指劍奇宮的

  聶二、沐四皆是膚色白皙的美男子,亦有王孫貴胄之氣,然而與這雙赤腳的主人相

  比,不知怎地竟有些失色。

   這決計不是耿照的腳,雖然長到了他的身上。

   隨著視線裡的物件形狀恢復正常,五感知覺也逐一復甦:風,空氣很濕很潤,

  水氣覆在肌膚上……白玉石闆有著生苔似的黏滑,遠處傳來瀑布的轟隆聲響,火炬

  的焦油與燒煙氣息……

   他穿了件繭綢似的厚袍子,觸感卻比他所知的綢緞都要粗礪,輕刮著肌膚的感

  覺有種出人意表的熨貼與舒適,一如走入地宮的那條路。
耿照想低頭檢查身上的衣

  物,才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並非四肢百骸癱軟無力,相反的在身體深處,差不

  多就是自臍間直直貫入的位置,有股潮浪般的巨力潛伏,光察其氣息,就不敢再想

  像釋放時該有多麼驚人——

   耿照開始明白,方才為何會有“撞破地面”的錯覺了。

   與這具蓄滿力量的軀體相比,大地脆弱如一張薄紙,僅僅是站立吐息,都有使

  之崩解的危險!
自得鼎天劍脈以來,耿照對自己肉體的強韌極具信心,然而和這個

  身體比起來,他弱小得宛若嬰孩,連跪伏在這雙赤腳邊的資格都沒有,遑論與之並

  立於大地上。

   (力量……絕對無敵的蓋世之力,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想仰天大吼,或動一動臂膀、運勁躍起——隻要能明白這身體運用力量的法

  門,哪怕一下也好,將窺得一處從未見過、甚至無法想像的嶄新天地!

   像在城北小院遭遇的,打得奇宮二奇、刀侯弟子等一幹高手倒地不起的黑衣怪

  客,並非什麼精怪化身非人惡魔,那人不過是突破了武學上的某個檻,進而掌握力

  量的真諦,一如這具軀殼的主人。

   ——若是這樣……總有一天,我也能辦得到!

   (要是能動上一動、親自運使一下這個身體,勝得三十年……不,至少是六十

  年以上的苦功!
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又難以想像的境界啊!

   他不知染紅霞透過水精看到了什麼,但他完全無法控制這幻境裡的身軀,連轉

  動眼球亦不能,隻能隨原主的動作見其所見,聞其所聞。

   打著赤腳、身穿異服的男子視線落在半空中,自始至終都昂著頭,隻能從餘光

  瞥見星垂四野,兩側一支接一支的焰頂燃向遠方。
那正是瀑布水聲的方向。

   這裡是三奇谷麼?
耿照心想,忽生出一股強烈的感覺,明明白白告訴他:此間

  便是你所想的三奇谷。
是的,就是這裡。
就是你想的地方。

   還來不及深究,男子雙臂一振,身後披風獵響,向前邁開了步伐。

   耿照被他使用每塊肌肉的方式,以及舉手投足間重心的巧妙移轉所迷,仿佛有

  人正為他試演一套極其高明的武功,以最直覺的形式,就連最幽微的疑問都能立刻

  被完美解答,再無一處不明,那種痛快的感覺簡直難以言說。

   若非周圍爆出轟天價響的山呼,耿照可能就此沈醉,迷失在這絕妙的奇境中。

  他被此起彼落的呼聲喚回神,才發現聽不懂呼喊的內容;語調似曾相識,像是從小

  聽慣的本地方言,卻無法辨出意思,像故意將土話轉了調子,以更快的頻率說出,

  怕連土生土長的東海人都無法聽懂。

   強橫無匹的內力修為,使五感提升到耿照無法想像的境地,幾可一層一層聽見

  人們的歡呼、心跳、氣息,乃至低聲交談時牙齒磕碰、舌尖翻攪的聲響,當然也包

  括刻意壓低、自以為安全無虞的蔑哼及吐唾。

   如若有意,甚至能在耳鼓深處拉起篩子,將這些混亂交錯又鉅細靡遺的聲響一

  層一層地篩開,想聽見左後方約三丈遠、那匿於山呼不息的人墻背後竊竊私語的任

  兩人,不過是轉念間事。

   然而連篩選的權力,亦操縱在原主手中,耿照隻能被動聆聽。
聽不懂,耿照洩

  氣地想。
要是能明白就好了——

   念頭方生,鴃舌般的異地言語忽然顯出了意義,自夾道之人口中吐出的話語全

  然沒變,發音、語調、抑揚頓挫……等等,都與印象中的一模一樣——至少在耿照

  聽來是這樣——隻是他霎時就明白了它們的意思,仿佛這些人說的是朝廷官話、東

  海方言,或耿老鐵遠方家鄉的土腔。

   原來如此。
耿照心念一動,想起了染紅霞自述脫離水精幻境的那些話。

   她在幻境中亦無自由,視線始終定於一處,無論現實中她走出了多遠,所見的

  影像永遠是固定的那一點。
假設這些不是幻象,而是往昔之事的真實記錄,那麼一

  切就說得通了:

   心識被吸入水精之人,無論他或紅兒,不過是檢閱記錄而已,不能任意改變內

  容;記錄中沒有的,自也無法憑空捏造。
紅兒想走近陷坑再看清楚些,又或他想操

  縱這個身體任意行走,都是辦不到的事。
但與檢閱之人切身相關的事、而不涉及更

  改記錄者,如任意進出幻境等,則可依個人的意願而為。

   當他心中萌生疑問時,水精便就記錄的內容回應了他。
“這裡是不是三奇谷”

  如是,翻譯眾人的異邦土語亦若是。

   此人是誰?
耿照心想。

   幻境中的景象持續進行著,並未中斷,也未如前度一般,突然自心頭浮現某個

  強烈而突兀的念想。
耿照略一思索,很快便猜到問題的癥結:水精若是某人用來記

  錄過往的器物,當中唯一毋須解釋、甚至連提都不會提的,即“我是誰”一問。

   因為手劄是寫給自己看的,關於自己的部分何須說明?

   耿照遂絕了直問的心思,開始就眼前所見逕行推斷:

   夾道兩旁黑壓壓地俯滿了人,披散著濃發的頭顱趴得極低,可見男子的身份高

  貴,很可能是公侯乃至帝王。
人人似都穿著甬狀的及膝寬袍子,赤足系帶,狀似蠻

  夷;露出衣外的頸項、手腳多有藏青色的黥刺圖樣,又像獲罪流放的犯人。

   而他們呼喊的內容隻有兩字,耿照聽了半天,終於聽出是“萬歲”。

   “難道這人……竟是一名君王!

   古往今來以武藝聞名的帝王,翻遍史冊也隻一個獨孤弋。
但太祖武皇帝的朝廷

  可不是由披髮跣足的野蠻人組成,他本人到死連南陵都未曾履足,遑論親臨番邦蠻

  族的部落,接受夾道的歡呼簇擁。

   一股異樣的悚慄掠過心版,耿照知男子不會剛好也練過碧火功,然以其武功造

  詣,自有敏銳的感應,能預見殺氣一點也不奇怪。
果然人群中接連飛出烏影,數名

  口銜匕首、面刺黥印的漢子撲過來,可惜兩旁披著重甲的衛士搶先收攏陣形,將男

  子團團圍住,但距離主子始終有七八尺遠,莫敢再近。

   “昏君!
我取你狗……啊!
”衛士們長戈戟出,仗兵器之利人數之多,將刺客

  戳了個洞穿。
原本道旁迎駕的人們四散驚逃,露出佇在原地不動的數十人,顯然是

  第二批刺客。

   他們起出預藏的木棍石塊,結陣上前,打算趁其餘衛士還未聚集過來,將皇帝

  身邊的十幾名護衛隊衝出缺口。
比起第一批的猝不及防,這第二批全是魁梧結實的

  力士,也不管對著自己的戈尖鋒銳猙獰,毫不猶豫地以肉身撞上去;第一人甫被長

  戈洞穿,後面第二個、第三個已搶著疊撞上去。

   護衛們縱有戈楯,卻料不到有這等捨生忘死的人肉戰術,被一連幾波撞得踉蹌

  後退,前排大楯脫手,而距離皇帝最近的那人則一下頓止不住,退至皇帝身前五尺

  處。

   “停步。
”耿照聽見自己如是說,聲音威嚴低沈,宛若獅咆。

   那衛士悚然一驚,未及扶盔,回頭一瞧果然沒錯,自己竟踏入了陛下嚴令不逾

  的禁圈裡,面色灰敗,急急俯首:“是臣之過!
請陛下赦免臣的家人。
”男子道:

  “念你盡忠多年,準!
”那衛士大喜道:“謝陛下!
”回劍戮頸,濺血倒地。

   耿照心下駭然:“哪有這樣的皇帝!
衛士拼死替他擋下刺客,不過多退幾步而

  已,竟要叩謝他不殺家中妻兒!
”忽覺刺客痛罵的“昏君”二字,絕非無的放矢。

   第二波刺客前仆後繼,仍衝不破皇帝身邊的護衛,反使十餘名衛士攏聚更緊,

  挨著“不得逾進九尺”的禁圈將皇帝圍得鐵桶也似。
沒拿身子當衝車、串死在長戈

  陣前的刺客們,很快便死於來自四面八方的長戈下。

   其中最悍猛的一人身上交錯插了四、五柄長戈,被衛士們高高架著,鮮血淋漓

  地撐舉起來,淩空不住抽搐,肚破腸流,兀自圓瞠雙目,不肯咽氣。
那皇帝忽然一

  笑,怡然道:“帶上前來!
朕倒要瞧瞧,是怎麼個鐵脊梁的好漢!

   衛士們長戈一甩,將那人摜進包圍圈,“砰!
”重重摔在地上,鮮血和著泥沙

  塵土四處濺灑,極是慘烈。
耿照直想移目,男子卻是鐵石心腸,眼睛都不眨一下,

  驀地一點烏芒穿出塵沙,直標他肩頭!

   男子以披風揮開沙塵,手捂左肩,嘴角微揚:“你忍著腹腸洞穿的劇痛不肯便

  死,就是為了吐出這枚毒針暗算我麼?
”刺客面黑如墨,已無聲息,應是噴出毒針

  之際擦破油皮,當場暴斃,可見其劇。

   “用毒若殺得死你,你最少也得死過一百遍、一千遍了。
”塵沙散去,耿照隻

  覺不可思議:原本團團圍著男子的十幾名衛士全都掉轉過頭,獰光閃閃的烏戈指著

  孤獨的君王。
這一回,在刺客與目標之間,終於沒有了阻礙。

   ——第三批刺客!

   一直保護著男子的貼身衛士,才是這個計畫的真正殺著!

   “我們處心積慮,含污忍垢地為你賣命,為的就是突破九尺禁圈,接近你這殺

  千刀的昏君!
這位萬俟惡會義士,乃天下有數的‘口裡針’高手,他忍著長戈穿腹

  的劇痛與針毒,終近你身前六尺,射出毒針,這是天要收你,為世人討還公道!

  乖受死罷——”

   為首的衛士執戈怒目,慷慨激昂:

   “……暴君玄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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