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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218章

妖刀記 默默猴 8917 2024-04-26 15:20

  第二一四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

   蠶娘講述前事時,耿照與胡彥之並不在場,不知靈蛇金劍為何物。

   偏偏在座三人中,應有所覺的染紅霞,不知為何聽故事的本領特別遲鈍,耿、

  胡明知必有弦外之音,苦無更多線索參照,悄悄換了個眼色,都沒作聲。
果然染

  紅霞「嗯」一聲,喃喃道「是靈蛇金劍啊」,後續也就不了了之。

   彙集三方情報,在背後操縱姑射之人的身分,可說呼之欲出,算上分壇被毀

  這條,桑木陰固有「不得插手武林事」的祖訓,對頭既已殺上門來,那也不用講

  什麼規矩,有冤報冤,血債血償,算給耿照的反撲大計拉了個可靠的幫手。

   況且,行空的身分若與妖刀陰謀聯係起來,站在胡彥之的立場,等若多一份

  說服母親的籌碼。

   鬼先生之所以落得生死未蔔、行蹤不明,平安符陣營的唆擺決計脫不了幹係,

  依「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之理,狐異門和七玄同盟未必是死敵,仍有攜手合作

  的空間。

   默契已成,耿照將以七玄盟主的身分,主導眞相的發掘驗證,以免重蹈當年

  狐異門陷於孤絕的覆轍——就算灰衣人再一次教唆七大派動手殺人,這回他們要

  麵對的,可不是區區一支邪道分流而已,百年來猶如散沙的七玄高手,首次團結

  於少年的大鼸下,這可是連胤丹書都不曾達成的目標,足以讓敵人心生忌憚,不

  敢輕舉妄動。

   染紅霞臉皮薄,縱使心裏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當著蠶娘與老胡之麵,不好

  跟著耿照離開,蠶娘看穿她的扭捏猶豫,主動開口留人,說有些天覆神功的正宗

  口訣欲授予女郎,耿照與胡彥之遂起身告辭,並肩行出小院。

   「野生的三才五峰等級打手,教你不費吹灰之力便捕來一隻,隻能說無量壽

  佛了。
」老胡摸摸頸子,連連拱手。
「多謝盟主大人保住小人賤命,免在決戰現

  場噴作牆上一灘膿血,死得像顆西瓜。
以你現下武功,都不夠那灰衣人戳幾下,

  帶上我幹嘛?
擼管開嘲諷麼?

   耿照「噗」的一聲差點噎著,拍拍胸口,一本正經道:「這我倒沒想過,也

  是一招。
要不噴紅的,要不噴白的,總有事做。

   「耶——你小子學壞了你!
這嘴皮快的。

   「承教承教,是老師好。
」兩人你比比我、我指指你,稀哩呼嚕,俱都一臉

  壞「雖非敵手,未必不能一戰。

   耿照與他嬉鬧一陣,收斂形容道:

   「那晚在冷爐穀外,我與明姑娘連手,以碧火神功為你重塑經脈,此際你的

  修為已不同既往,相信你也有所知覺。
我於內功一節的體悟十分粗淺,眼界也不

  夠寬廣,說不出成篇成篇的口訣來,然而對使用這副經脈還算有點心得,正需你

  指點一二。

   胡彥之笑罵:「虛偽!
傳功就傳功,指點個屁!
我有無聊到不承自家兄弟的

  情麼?
」耿照也笑起來。

   耿照的鼎天劍脈在近月之中,不僅疊遇大敵,甚且破而後立,於運用上累積

  許多寶貴經驗,早已跳脫李寒陽的武學範疇。
他為老胡一一詳述,也提出了自己

  還未參透的疑難,胡彥之與自身的經驗參酌印證,提出見解,兩人有來有往,討

  論得極是熱烈。

   「這武功可不簡單,」胡彥之心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處,感激之餘,忍不住

  好奇。
「有名目沒有?
李寒陽李大俠是鳳翼山出身,一身的底子來自儒門正宗的

  『三省功』,我瞧這套經脈運行之法,儉是夠儉的了,卻沒什麼溫良恭讓處,當

  勇猛時亦分外精猛,實是一條全新的路子。

   耿照道:「當初在蓮台之上,李大俠甘冒奇險,參酌自身脈行,為我收拾體

  內諸元,塑得此脈。
為紀念這份恩情,都管叫『鼎天劍脈』。

   老胡臉一垮,冷哼道:「去你的頂天賤賣!
老胡大好男兒,雖非不賣,絕不

  賤賣!
我不管你啊,我身上這副,休想叫你那個破爛名兒,要叫,也隻能叫『絕

  不劍脈』。

   「……你高興就好。
」耿照哭笑不得。

   但耿照與胡彥之的情況不同,李寒陽出手之際,耿照體內宛若熔爐,諸元行

  將崩潰,猶如一塊燒紅的鐵材,李寒陽以己身為藍圖,為他複位天地乾坤,隻能

  說是因緣際會,躬逢其盛。

   胡彥之不止被鬼先生吸光內息,連精元都耗損極巨,離死不過半口氣而已,

  就算耿、明以外力拓寬他的經絡氣脈,也不能憑空生出新力來,必是三人的經脈

  成一通暢無阻的大循環,耿照與明棧雪再以精純的內功推動新脈,使老胡自身生

  出新的內息來,方能成功。

   且不說「重塑經脈」聞所未聞,便是一師所授,兩人的功體亦各自獨立,渡

  入些許眞氣沒什麼問題,要如推動自身一般,在第三人的體內自成周天,縱以老

  胡見多識廣,也早已超出他對內功的理解。

   「你和那位明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
」胡彥之雙臂抱胸,罕有地凝肅起來:

   「她自稱是你的師父,莫非你這身內功……是同她學的?
『碧火神功』是什

  麼來頭,竟有這般通天之能。

   「碧火功出自《虎錄七神絕》,即是嶽宸風所修習的『火碧丹絕』。

   耿照猶豫片刻,心知此事難避,若要瞞著紅兒,身邊不能有人反水,遂將從

  明棧雪雙修碧火功一事說了。

   「……詳情便是如此。
當時情況危急,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幸而明姑娘未

  以師傅自居,或要求我做什麼有違俠義道之舉,於揪出幕後黑手一事,我有信心

  說服她——」忽見老胡雙頰暈紅,頗有幾分扭捏,胃裏一陣不適,不由失色:

   「怎、怎麼了?

   「沒、沒什麼。
」老胡害羞道:「隻是這麼一想,那天你和她為我重塑經脈,

  咱們仨也算間接三修啦,眞沒想到第一次三人行,竟然就這麼……矮油!
討厭啦,

  人家不說惹。

   「……信不信我眞的揍你?

   玩笑歸玩笑,龍皇祭殿內,明棧雪的確為了耿照出頭,替胡彥之重塑經脈時,

  亦不惜拚著修為損耗,全力施為,若是別有居心,斷不緻犧牲若此。
老胡打量著

  身畔的少年,沉吟片刻,才道:

   「我不擔心她,你心中的分寸,我還是信得過的。
但這個女人曾與嶽宸風那

  廝謀奪虎王祠的家業,日後麵對阿傻,恐怕你不易交代,此其一也。
其二,嶽宸

  風的故事,你家二掌院也是聽過的,我就不說三修的事了,以二掌院的剛直,若

  教她知曉這位明姑娘就是阿傻的大嫂,你就跪死在算盤上吧,到下輩子都別起來。

   胡彥之心思機敏,由碧火功略一發想,登時識破明棧雪的臭史,當初在祭殿

  內的猜想,至此已無懸念。

   「兄弟,你屋院裏的事,我原不該插嘴。
符赤錦雖是遊屍門出身,我看她對

  你是眞情至性,手腕也頗圓融,同染二掌院處得不壞,你要都收了做老婆,料想

  問題不大。

   「但鬼王陰宿冥,還有明棧雪之流,能不沾就別沾;以前沾過也就罷了,你

  要想同二掌院有個美滿結局,趁早看破紅塵,管好小耿照,否則後院起火,怕你

  後悔莫及。
你知道一一掌院的親舅舅白鋒起,現在人在越浦麼?

   耿照紅著臉搖頭。

   他不怪義兄多事,但老胡若知他招惹的遠不止這些,便在天羅香內,就有蘇

  合熏、盈幼玉、鬱小娥,五帝窟那廂還有弦子和阿紈姑娘……估計想殺自己的心

  都有了,撓了撓後腦勺,沒敢說話。

   胡彥之笑著擺手。
「喂喂,我可不是讓你清心寡欲,揮劍自宮啊!
你哥哥我

  風流得很,下輩子都做不了道士,沒道理教你吃齋。

   這點耿照絲毫不疑。

   穀內眾多俘虜之中,有兩人極是特別。
鬼先生為控製紫靈眼,將翠明端和玉

  斛珠安插入穀,祭殿一戰老胡破了「超詣眞功」的隔空控心之法,一掌切暈玉斛

  珠,戰後又在密室中搜出昏迷不醒的明端,兩人遂被嚴密看管起來。

   同為七玄宗脈,又都是美貌少女,玉斛珠臥底的身分雖然曝光,接觸的功法

  與線報卻是無足輕重,造成的損害與林采茵比起來直可不計,天羅香並不把主仆

  倆視為戰犯,甚是禮遇。
出於遊屍門紫靈眼要求,監禁二人的雅房就在她院裏,

  以便就近照拂。

   翠明端心性如女童,除以超詣眞功與玉、紫二人溝通,唯一同她說話能有反

  饋的,僅老胡而已,顯然這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玉斛珠對這位胡大爺十分冷淡,甚且抱持「以叛徒目之」的敵意,即使老胡

  說了鬼先生以翠氏母女為棄子,她仍半信半疑,未肯盡卸武裝;兩人每日碰麵唇

  槍舌劍,什麼不中聽專揀什麼說,雖是針鋒相對,卻能嗅出一絲微妙親昵,關係

  定不一般。

   明端、玉斛珠,再加上與之若即若離的小師父紫靈眼,三妹還都同住在一個

  院裏,人說「三湯相撞」,不過就是這樣。
胡大爺還能吃得下飯、睡得闔眼,鎮

  日活蹦亂跳的,全不擔心性命安全,如非藝高膽大,便是作死已極,總之不是常

  人,甚得耿盟主欽敬。

   胡彥之以為少年臉皮子薄,受了教訓心中難免不痛快,索性直言。

   「你個個都想負責,到頭來一個也負不了,全辜負了也說不定,這就得不償

  失啦,盟主可要好生思量。

   「明白了,多謝多謝。
」耿照苦笑著拱手。

   兩人於冷爐穀十分陌生,邊走邊聊,沒留心路向,不知不覺走進一片眼生的

  花圃,才見腳下無路,相視而笑;驀聞樹牆之後,傳來哀嚎抽打的聲響。

   湊近一瞧,七、八名天羅香弟子圍成一圈,裙下蓮尖翻飛,踢著一團抱頭卷

  身的烏影,縱未悉見,想也知道是金環穀的俘虜。

   耿照麵色微變:「這是……虐俘!
」正欲穿出樹牆,卻被胡彥之拉住。

   老胡搖了搖頭,起身撥開樹叢,負手行出,朗笑道:「忒好的天兒,令姑娘

  來活動筋骨哇?
」眾女聞聲一悚,紛紛讓至兩旁。

   為首之人卻不肯讓,手握彎刀,一身淡藍裙裳,束得柳腰盈握,雙腿修長;

  一綹青絲自白皙秀額垂落,蹙緊的柳眉益顯淚顏淒豔,麗色逼人,正是那外四部

  的教使令時暄。

   她咬得雪白的腮幫子繃出硬直線條,冷銳的眼神與其說是敵意,倒不如說厭

  煩已極,彷佛見著蒼蠅蛤蟆,滿臉的嫌惡。

   「不幹胡大爺的事,還請回避一二。

   「嘖,再來一回妳不嫌煩麼?
」胡彥之嘻皮笑臉。
「要打便打,打不贏,這

  人我便帶走啦。
」衝地上蜷成一團的男子伸手,怡然道:

   「我姓胡,兄弟怎麼稱呼?

   那人兩隻手掌都未纏繃帶,顯非斷指受刑的罪者,而是早該獲釋、卻自願留

  下的那一批。
「小……小人姓鄧,叫……叫鄧一轟。

   這個萬兒胡彥之有印象,據說是兄長占領冷爐穀期間,曾痛毆過小耿的打手

  之一,隻因未有蹂躪女子的暴行,僥幸逃過斷指鞭笞的懲罰。

   「鄧兄,沒傷著罷?

   「還……還行。
」鼻青臉腫的鄧一轟直不起腰來,顯是挨了頓好打,便有胡

  大爺撐腰,對天羅香的虐打苦刑心有餘悸,小聲道:「多……多謝胡爺。

   「鄧兄若有意,我請盟主派人送你出穀,即刻起行。
如何?

   鄧一轟猶豫片刻,搖頭道:「是俺……是俺不小心,下回別落單行了。
不敢

  勞煩胡爺。
」樹籬之後,耿照心中一陣不忍。
誰願意沒事給人當沙包打?
願意留

  下的人,無非是想著穀外營建新壇、管吃管住的那份活兒;離開冷爐穀,意味著

  繼續漂泊,朝不保夕,隻消沒被打到傷筋斷骨的境地,鄧一轟終究是選擇了留下。

   胡彥之環視眾女,朗聲道:「前兩日諸位興許都不在場,沒聽盟主說,這位

  鄧兄是自願留在穀內的,不是俘虜,須得以禮相待。
」一名少女怒道:「他們占

  領冷爐穀時,怎不見對我們以禮相待了?
」諸女紛紛附和,登時一片鶯啁燕囀。

   胡彥之不慌不忙,微笑道:「這麼說也是道理。
那幾位姊姊打死他好了,來!

  別客氣,往死裏打。
忒好的天光,早些打完,我請幾位美麗的姊姊喝茶。
」鄧一

  轟愕然道:「胡爺——」

   胡彥之說得逗趣,再加上他麵貌英俊粗獷,身形挺拔,少女們暗生好感,有

  幾人甚至「噗哧!
」笑出來,被麵如寒霜的令時暄回頭一瞪,才吐了吐舌頭,沒

  敢放肆,卻也無人眞上前動手。

   「其實也沒這麼大仇,是不?
欺淩女子的,都斷了手指打了鞭子,這會兒還

  起不了身哩。
」胡彥之假裝沒看見女郎如電怒目,怡然笑道:「這位鄧兄過去行

  事,還是比較靠譜的。
大家不打不相識,今後見了麵拱手一笑,都是盟主麾下,

  化敵為友,也是樁美事。

   「他打過盟主哩。
」先前那名搶話的嬌美少女一叉腰,杏眼圓睜,像是逮住

  了話柄,頗有幾分得意。

   「非常好!
心係盟主,忠勤可勉,這位姊姊怎麼稱呼?
下午我約盟主喝茶吃

  叉燒包時,一定要同他說說。

   少女還未開口,身畔同儕已嘻笑推搡成一片,隻覺這胡大爺也未免太有趣。

  她闆著小臉左右亂揮:「鬧什麼?
別添亂!
」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暈紅著雪靨輕

  咬櫻唇,大著膽子應道:「我……我叫瑞雪。

   「瑞雪姊姊麼?
忒也標緻,定是定字部了,久仰久仰。

   少女笑道:「誰說定字部比較漂亮?
我就是華字部的。
」胡彥之故作恍然,

  拱手告罪:「記住了記住了,原來華字部最漂亮。
」少女們又不肯依,有說自己

  是玄字部的,也有說外四部不如內四部的,哪還有半分擅動私刑的肅殺?
簡直比

  菜市場還熱鬧。

   胡彥之逗得諸女嬌笑不止,才對那自稱「瑞雪」的華字部少女道:「煩姊姊

  送這位鄧兄回去,一會兒我與盟主找他喝茶。
鄧兄,盟主要問起你這身皮外傷—

  —」

   鄧一轟甚是乖覺,趕緊應道:「昨兒不小心從階台頂滾了下來,不礙事的。

   胡彥之笑道:「如此甚好。
有勞瑞雪姊姊,晚點找妳喝茶。
」瑞雪笑道:「

  你一天要喝幾回呀?

   她們本就是受人唆使而來,打也打了、氣也出了,被胡大爺一逗,心花怒放,

  懶與鄧一轟計較,見他一跛一跛走了出去,三三兩兩跟在後頭,不時拿眼兒偷瞟

  那笑起來挺好看的濃髭漢子,並頭喁喁,大有春日郊行的爛漫風情。

   隻令時暄動也不動,冷眼乜斜,握著彎刀緋鞘的小手繃得發白。

   「令姑娘,我不拿盟主壓妳。
」胡彥之收起那副嘻皮笑臉的懶憊神情,淡然

  說道:

   「盟主的脾氣妳可能不了解,那人看似溫和——實際上也挺溫和的啦——但

  說出的話,決計不會輕易變改。
妳背著他妄動私刑,最後就是逼盟主製裁妳而已,

  公親成了事主,値得麼?
鄧一轟可不是淩辱令妹的疑犯,妳打算把有用之身,浪

  費在這種無聊的老鼠冤上?

   令時暄低垂濃睫,和聲道:「盟主寬大為懷,屬下豈敢不遵?
製裁罪人的肮

  髒活兒,自好讓我們這些下人代勞。
」平闆的語調透著滿滿的不以為然,但單聽

  措辭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栽她個「悖上不恭」的罪名,不欲落一絲口實予胡大

  爺。

   胡彥之笑道:「我不是同妳說笑。
妳做的這些事——煽動同僚、教唆私刑、

  罔顧號令——在妳的盟主眼裏,罪比金環穀的俘虜……」

   「……那就叫他殺我啊!

   令時暄驀然擡頭,垂覆秀額的發絲隨風揚動。
「就像他殺了那個金環穀的畜

  生一樣!
他本領這般大,殺死這些渣滓不過舉手之勞,殺光他們,別說獻出身子,

  便是下半輩子給他做牛做馬,我也絕無二話!

   「害……害死我妹子的兇手就在裏頭,我……我怎能眼睜睜看他們逃出死劫!

  全殺了,就不會有漏網之魚!

   「其他的人冤枉麼?
就算未淩辱冷爐穀的姊妹,他們總殺過人罷?
打家劫舍、

  欺男霸女……隨便抓一條,難道就不該死麼?
他到底是這幫畜生的盟主,還是我

  們的?

   見胡彥之默然無語,女郎越發激動起來,冷笑道:

   「你以為,隻有我覺得處罰太輕?
我告訴你,穀內絕大多數的人,都覺盟主

  善待敵人,卻無法替死去的、受辱的姊妹伸張正義!
你要眞能同盟主喝茶,不妨

  問問他:若他的親人手足受此待遇,還能不能這般寬大為懷——」忽爾噤聲,圓

  瞠美眸俏臉鐵青,彷佛見到了極可怕的物事。

   胡彥之這才發覺,還未走遠的少女一行的嘻笑聲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回過頭,

  見樹籬外一名華服老婦拄著龍頭金拐,雍容的麵上看不出喜怒,彷佛平靜如湖月,

  正是蚍狩雲。

   耿照搶在鄧一轟、瑞雪走出之前,換了個更隱蔽的位置,眾人絲毫不覺,直

  到出了院門,才碰上據報而來的姥姥,嚇得不敢吱聲。
蛆狩雲兩日間已處理過數

  起私刑虐俘的事,沒敢驚動耿照;見了鄧一轟的模樣,頓時了然於心,教瑞雪一

  行候於門外,親自來抓唆擺的元兇。

   正欲開口,卻見樹影中露出盟主的麵容,衝她搖了搖頭。
紙狩雲會過意來,

  不動聲色,曼聲道:「胡大爺好興緻,怎地散步到了這等僻處?
」胡彥之不知她

  見過耿照否,推測耿照的心意,也不願見令時暄受罰,打定主意,聳肩笑道:

   「眞是糟糕,好事被長老撞破啦。
我與佳人有約,為避人耳目,隻得挑個好

  作案……呃,我是說好賞花的安靜所在。
原來這兒不行麼?
抱歉抱歉,我立馬換

  個地方,決計不會敗壞風俗的,長老放心。
」閃身捉住了令時暄的小手,連人帶

  刀,一把拉進懷裏。

   令時暄料不到有這著,回過神時柳腰已被他結實的臂膀攬住,倚著漢子堅硬

  厚實的胸膛,本能便欲掙紮,一見姥姥冷淡近乎冷漠的神情,心頭「突」的一跳,

  沒敢使性子,低垂視線,心虛地小聲道:

   「姥……姥姥,我……」

   蜓狩雲淡然道:「胡大爺是盟主的義兄,妳好生陪他,切莫慢怠了。

   「是……是。

   兩人行出樹籬,胡彥之摟緊她結實的腰肢,低聲道:「做戲做全套,別拿自

  個兒的性命開玩笑。
」令時暄這才發現他的身子有些僵硬,顯是提高警覺,絲毫

  不敢放鬆。

   舐狩雲目送兩人出了院門,聽外頭一聲歡呼,約莫是胡彥之說了什麼,原本

  候著的丫頭們喧鬧起來,才省起姥姥還在裏頭,趕緊壓低聲音,一行人片刻便去

  得遠了,頗為抑製的嬉鬧聲漸不複聞。

   耿照從樹影中現身,走到華服老婦身畔,不及點頭緻意,喃喃問道:「這種

  事情……發生很多回了麼?

   「不過少數害群之馬,任意妄為罷了。
」紙狩雲恭恭敬敬道:「老身必嚴懲

  主使,徹底根絕,盟主勿憂。

   耿照回過神來,擺手道:「是我處理得不好,不怪她們。
」想起姥姥禦下的

  冷酷非情,加強語氣:「請長老勿要懲罰這些姊妹,這是命令。
再有違犯者,帶

  來見我,我將一一問清情由,酌量裁斷。

   「是,謹遵盟主之命。

   「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過了片刻,耿照才道:「殺人不能解決問題,

  濫殺尤其不能。
但令姑娘說得對,我忽略了平複心情,是需要時間的,不是說放

  下就能放下。
這點的確是我的過失。

   「盟主已經做得很好了。
」蚍狩雲笑道:

   「況且,老身始終覺得,盟主一意留下金環穀眾人的性命,尙有其他原因,

  不全是寬大為懷、珍惜性命之故。
我一直在期待盟主何時出招,又教我等驚脫了

  下巴哩。

   耿照不覺失笑,沉重的心情略放鬆些個,搖頭道:

   「看來,得加緊動工,建築穀外分壇了。
再教金環穀的俘虜待在這裏,徒然

  激起穀內眾姊妹的敵愾而已,私刑難以禁絕,緻令俘虜、教門雙雙離心,反而弄

  巧成拙。

   接下來的幾天,耿照都待在冷爐穀裏,鎮日與七玄眾首腦辟室密談,除了進

  一步劃清權責、建立架構之外,也談到了包括資金在內的活動細節。

   「七玄同盟」在數日前,僅僅是句口號,就算龍皇祭殿一戰後,眾人推舉耿

  照為盟主,世上也不存在一個名為七玄同盟的組織實體——沒有銀錢,沒有據地,

  沒有資產基業,便有名義上的成員也難以成事。

   除開目前尙不在盟內的狐異、血甲兩支,七玄同盟裏最富的,當屬天羅香與

  五帝窟。
媚兒雖貴為一國儲君、孤竹國的公主,集惡道畢竟是她拿自己的歲供支

  應所需,再加上先代鬼王在南陵境內攢下的一點基礎;此番遠征東海,所費不貲,

  要讓她再拿出銀錢來,恐怕得殺光孤竹小朝廷裏的那幫老東西才行。

   天羅香過往頗有積攢,是以從上到下,日子都過得挺舒適;近年來雪豔青全

  力開疆辟土,雖然收服了不少遊離勢力,卻沒刮到多少油水,雖不緻捉襟見肘,

  突然要拿出一筆大錢來,也並非不吃力。

   漱玉節在越浦以「烏夫人」的名義經營藥材行當,多年來收入可觀,綜觀東

  海黑白兩道,罕有這等巨商身價,因此同盟初期的運作資金,漱玉節一口承擔,

  十分爽快。

   耿照為免餘人心生忌憚,並不白拿她的錢,議定借息分償之法,翌日漱玉節

  即派人往越浦招募工匠,蜓狩雲與耿照在冷爐穀北麵擇一平坦空曠處,動工整地,

  金環穀眾人亦加入行列。
在耿照離開冷爐穀前,已搭起可供食睡起居的簡便工寮,

  一幹漢子移居此間,改由天羅香弟子輪班看守,遂無濫施私刑之事。

   「此間數百年來都是一片荒地,教門為求隱密,著意控製,因此人跡罕至,

  也無名稱。
」蚍狩雲笑顧耿照道:「此後,我七玄同盟由此而興,須有別於冷爐

  穀之舊名,請盟主為此地命名。

   耿照捱不過眾人請求,思索片刻,才沉吟道:「那便叫『無爭坪』罷。
願天

  下諸事,至此無爭。
」薛百縢擊掌笑道:「盟主此說,乍聽是牛鼻子道士那套清

  靜無為的狗屁,其實狂得很哪。
不錯不錯,很對老夫脾胃!

   媚兒奇道:「哪裏狂了?
我倒是聽不出來。
」對寶寶錦兒投以詢色。

   符赤錦略一思索,怡然笑道:「我猜老神君的意思是說,無爭無爭,聽來平

  易謙衝,然而江湖之中,何日無爭,何處無爭?
唯我七玄同盟,至尊無上,天下

  爭端至此,必有裁斷,人人隻能歎服。
妳想,是誰有這般權勢地位?

   媚兒畫著花臉身著判官蟒袍,不便露出女子嬌態,橫小和尙一眼,既喜且釁,

  忍笑道:「自是你了,盟主大人。
這名兒好!
就用這個罷。
」胡彥之與染紅霞倒

  不以為這是耿照的本意,見七玄眾人無不歡躍,隻能認為符赤錦此番妙解,正合

  眾人心思,不禁相視苦笑。

   漱玉節默默傾聽,突然開口:

   「在這無爭坪上建起的總壇,不妨叫混元宮罷。
盟主不僅混七玄於一元,日

  後亦將混天下武林、黑白兩道於一個『理』字之下,德以服人,力亦服人,率領

  我等縱橫江湖,實現『無爭』的理想。
」薛百媵一反先前熱絡,抱臂斜眼,冷笑

  不止,符赤錦亦笑而不語;漱玉節仍自雍容,絲毫不顯尷尬。

   耿照雖覺她話中頗有曲解處,畢竟擡出了「理」字,不好一竿子打翻,正想

  著如何解釋,媚兒已大聲叫起好來。

   雪豔青喃喃念了幾遍:「無爭坪混元宮,無爭坪混元宮……蠻好聽的,寫起

  來也簡便。
」染紅霞心有戚戚焉。
媚兒暗讚雪婊子還是有些眼光的,不似外表那

  般腿長無腦,她若虛心以求,倒可以考慮劃歸染紅霞和大奶妖婦那廂去,勉強當

  她是個人。

   耿照本不計較名目等小節,見眾人歡喜,喊得順口,也就是了。

   「無爭坪混元宮」之名,自此底定。
日後傳遍江湖、震動東海,卻非此際諸

  人所能逆料——至少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隻可惜無人能預先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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