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
胡彥之的表情像被一枚鵝蛋噎了喉嚨。
耿照與染紅霞我看看妳、妳看看我,終於忍俊不住,雙雙大笑起來,隔閡俱
都煙消霧散。
老胡回神,心想總算不是一無所獲,都開心了就好,微露苦笑,撓著發頂訕
訕然道:「就說我怎沒人教就懂這一招,原來是胎裏帶的。
」染紅霞心情大好,
難得取笑:「胡大爺,你再說下去,今晚夢裏挨闆子不算,怕得跪算盤啦。
」胡
彥之壞笑道:「這個我兄弟挺有經驗,回頭我再好好請教他。
每回惹11掌院不
開心,我看他都是跪著睡的。
」耿照「噗」的一聲失笑,以拳掩口,咳了兩聲,
滿臉尷尬。
染紅霞抹去眼角淚漬,嬌嬌地橫愛郎一眼,雙頰暈紅,眸光盈盈,說不出的
嫵媚可愛。
若非礙於他人之麵,耿照早已將她一把擁入懷中,饑渴地需索她柔膩
濕潤的唇瓣。
老胡幹咳兩聲,正襟危坐,大義凜然道:「說到俺爹脫姑娘衣裳呢,後來怎
麼了?
他們是在屋裏,還是屋外啪啪啪的?
」
「什麼啪啪啪?
」染紅霞本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狠狠瞪了他一眼。
蠶娘從繡枕堆裏直起身,難得地露出正經的模樣,直勾勾地望向染紅霞,肅
然道:「染家丫頭,蠶娘接下來要說的,怕妳未必愛聽,然而都是我親眼所見,
絕無造假。
妳若不樂意了,盡可起身出門不妨,蠶娘也不來怪妳。
」
染紅霞玉靨微紅,忽有些扭捏起來,顯是想到了另一處。
水月停軒曆代執掌
門戶,如非出家比丘尼,便是終生守貞的俗家弟子,杜妝憐坐上大位逾二十載,
貞節決計不能有虧。
雖說在眾人口中,那胤丹書聽似為人正派,品行端方,應不緻欺負傷落單的
少女於暗室,然而褪衣裹傷一節,既尷尬又旖旎,聽在已經人事、盡情品嚐過雲
雨滋味的女郎耳裏,禁不住地浮想翮聯;況且以師父的美貌,少女時定是嬌嫩可
人,少年人血氣方剛,一下把持不住,難保不會……
她擰著衣角猶豫半晌,終究是好奇心蓋過了「不聞師長之非」,銀牙一咬,
低道:「前輩但說無妨,我……我信師父。
」吐息烘熱,耳根脖頸都紅了。
耿照想起她在雲雨之際,那苦悶蹙眉、卻又嬌吟著深深陷溺難以自己的模樣,
下腹一陣火熱,若非坐於椅墩,少不得要出醜,趕緊收攝心神,又不肯錯失玉人
嬌羞美態,隻拿餘光偷瞟,依依難釋。
房內氣氛頓時旖旎曖昧了起來,連空氣似都變得滾燙,如燔如炙,鬱鬱芬芬,
令人難以安坐。
胡彥之欣慰地交望二人,一如慈祥的長輩,連連頷首,溫言勸道:
「好了好了,大白天的,別淨想些傷風敗俗的事。
咱們獨個兒的都不是人,
都不用活了麼?
快讓前輩繼續。
說到俺爹正剝光了姑娘,準備啪啪啪呢。
」
「……並沒有要啪啪啪!
」身旁兩人怒吼。
染紅霞得蠶娘表態,這才稍稍放心,料想二人並無苟且,師父仍是清白的處
子身,隻是裹傷理創,可不是單看了身子便罷,少不得肌膚相親,胸乳腰背等羞
人之處,怕是無一幸免;於涉世未深、心思純潔的少年少女,幹係之甚,不亞於
交合失身。
胡大爺不住插科打譯,說不定也隻是想稍稍掩飾,窺得父親少年韻事
的那份尷尬。
蠶娘自是毫不在意,怡然續道:
「在蘇醒之前,杜妝憐整整昏迷了兩晝夜,砍中她的那柄刀上淬了極厲害的
毒藥,卻非見血封喉、立即發作。
那刀的刀主在黑白兩道頗有些名氣,沒聽說有
搞這等下作手段的風聲,加上妳師父一路奔逃,血氣加速了毒氣的運行,力盡時
加倍猛烈地爆發出來,連我也未及防範。
」
蠶娘在莊院裏覓得藥廬,本欲配製一份應急的方子,暫時壓製少女體內之毒,
爭取時間往刀主處取得解藥。
豈料救了杜妝憐、並將她偷偷藏起的青衣小廝,也隨後溜進藥廬,配藥煎製,
手法老練,用的方子雖與蠶娘所擬不同,仔細一想,卻更加溫和穩當,於「治標
不治本」的基礎之上,盡力強化中毒者的抵抗力,並未將毒視為敵人、為求戰勝
不惜破壞戰場。
蠶娘微一轉念,登時會意。
「莫非……他識得這種毒,可以弄到解藥?
」益
覺詭秘難測。
那小廝替杜妝憐清理血汙,取來幹淨的針線縫合傷口,敷以金創、鋪以藥湯,
將她安置在棲身的柴房內,等到夜深人靜,才悄悄溜到莊內園林深處,推著舢舨
入水,劃至湖心一座小島上。
蠶娘本以為此莊背湖而建,後來勘査地形,才知那湖竟是人工所掘,湖心的
假山小島亦多見斧鑿削切的痕跡;莊外高牆環接成一片,四周除了密林外,數裏
之內無一處足以眺見湖島的製高點,可見是有心之人不惜重金,布置而成。
那湖心的小島似是一座牢籠,挖空的山腹中囚得有人,對外隻一處高不盈尺、
寬約倍半的狹孔,孔外鎖著粗大的鐵柵,間隙僅容一隻瓷碗遞入,成年人的腦袋
欲鑽,肯定卡死在柵欄間。
青衣小廝將沾著毒血的布片遞入柵中,便在孔洞前長跪不起,也不說一句。
跪了大半個時辰,才聽狹孔內傳來一把嘶嘎刺耳、如磨鐵砂般的破鑼聲響,
冷笑遒:
「胤家小子!
你這算威脅,還是求肯?
威脅要有威脅的魄力,求肯要有求肯
的姿態。
想威脅我,你還不夠份量;若要求肯,你這又是什麼態度?
無論你要什
麼,我的回答都是『休想』。
滾!
」孔中塵沙激揚,小廝尙不及起身,整個人已
平平滑出丈餘遠,膝血迤邐,在粗礫的石地上留下兩道黒紅長漬。
藏於樹頂的蠶娘見狀一凜:「好強橫、好霸道的內勁!
」但轉念細想,又覺
不對:
按此人顯露的這一手,比自己隻高不低,對她的潛伏卻無所覺,也不懂收斂
形神,粗濃的喘息即使隔著山腹,蠶娘大老遠便即聽聞,甚能辨出其心緒起伏,
無論如何都不能是絕頂高手的修為。
小廝的膝蓋磨得血肉模糊,忍痛不哼一聲,沒敢起身,咬牙調勻了氣息,恭
敬道:
「丹書不敢。
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前輩過去是大夫,醫
者父母心,那姑娘身中劇毒,命在傾刻,中毒征兆極似『眾生平等』,晚輩曾在
藥廬的劄記中讀過,醫譜卻隻字未提——」那人插口道:「所以你猜想,這毒和
我一樣都是莊中禁忌,說不定出自我的手筆,是不是?
哼,好狡猾的小子!
」
蠶娘暗忖:「原來這孩子叫丹書。
」自此記住了他。
便於兩人一來一往間,身負監視武林秘責的桑木陰當主,已認出囚於假山石
牢的,應是昔年邪派中聲威赫赫的名醫國手,人稱「焰摩雙王」的呂墳羊。
這呂墳羊來曆成謎,醫術鹹信與一支名喚「那落琉璃院」的魔宗餘脈脫不了
幹係,源同七玄,然而門派早已不存,無異於遊方散人,與七玄中人並未特別親
近;之所以被歸入邪派,說到了底,還是因為手段殘酷,專找活人試醫毒,才得
這般聲名狼籍。
否則,被時人呼曰「藥師三王」、並列黑道國手的三位名醫當中,「血屍王」
紫羅袈乃遊屍門名義上的共主,「奈落無王」檀陀冥象率領惡鬼一道,與鬼王陰
宿冥爭奪集惡道的宗主大位多年,皆一方巨寇,卻無呂墳羊的昭彰惡名,其行不
言可喻。
十多年前呂墳羊無故失蹤,自此杳無音信,留下無數捶胸頓足、徒呼負負的
仇家‘。
許多人以為這名魔頭已悄悄死於人不知處,不想被囚在這個詭秘的僻鎮
荒郊,陷於構造奇特的假山石牢之內。
名喚「胤丹書」的小廝並未反駁,想了一想,正色道:「我非不能要挾前輩,
隻是不願罷了。
這些年來,我依前輩吩咐,自藥廬裏偷偷拿來藥材,助前輩療傷,
抵擋下在飯菜飮水裏的各種毒藥,幸而未被其他人發現。
由此觀之,前輩並非不
需要我。
」
假山內呂墳羊重哼一聲,冷笑道:
「怎麼,來邀功麼?
我可沒求你這麼做。
況且,『焰摩雙王』平生從不欠人!
做為回報,這些年來我指點你的醫理毒術,可不是那一屋子的破爛醫書所能教出。
旁人幾輩子也求不來的眞傳,抵你那一丁半點的往來工本,拿你的小命都找不開!
還什麼價?
」
胤丹書也不生氣,思索片刻,又道:「前輩這話,也不盡實。
前輩傳我醫理,
是免在取藥時發生閃失,又或應變之際,多個能幫手的人。
所謂『天助自助者』,
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呂墳羊冷笑不止。
胤丹書笑道:「我本想威脅前輩,若未得『眾生平等』的解藥,又或用了藥
卻救不了那位姑娘,今後我便不再來此,也不替前輩取藥材和清潔的食物飮水了
——但事實上做不到。
就算我能堅持幾日,之後必定還是會不忍心。
既然做不到,
還是別這麼說比較好。
我是這樣想的。
」
呂墳羊冷笑,卻沒再出什麼刻薄言語,顯是想到了這幾年間,他從一名小童
長成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那片始終未變的,替自己取藥換食、說話解悶的好心
腸,亦非無動於衷。
良久,山腹內的死囚忽問:「這些年來我沒問過你,為什麼這麼做。
當初你
忒小的個頭,什麼事也不知道,料想也不是為了獨步天下的醫術而來——」餘下
略去的那一句,極可能是「我自己也沒想過會傳授給你」。
胤丹書卻沒怎麼想,隨口回答:
「一位照顧過我的老伯伯生前常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人都有見不
得他人受苦的心,當日我見前輩被囚,當下雖怕得逃開,回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我以為自己夠苦了,卻無法想象前輩在這裏的生活,才拿了饅頭回來——」
那是他一天裏唯一的一餐飯。
不能幹活的人,是沒飯可吃的。
但五六歲的小
孩能幹什麼活兒?
願意給他一枚多的冷饅頭,已是主事大人的慈悲。
胤丹書想起這段,胸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不隻他陪伴了老人,老人
也一路陪伴自己,同是珍貴的緣分。
豈料假山內忽響起囚徒狂悖猙獰的豪笑,低
啞的嗓子變得尖亢刺耳,厲聲道:
「天性?
撈什子天性?
老子平生最恨,就是這兩個字!
沒什麼是天注定的…
…這賊廝鳥的老天憑什麼管東管西?
再囉唆,看老子把天棚拆了,天上地下,以
我為尊!
哈哈哈哈————」
胤丹書麵色丕變,擡頭一看,暗叫不妙:「……不好,忘了今日無月!
」要
退已來不及了。
鐵柵探出一隻瘦削枯爪,汙長的指甲彎如鷹鉤,掌心「轟!
」熱浪卷出,原
本漆黑一片的狹孔內紅光暴綻,如發大火;胤丹書連跑都來不及跑,整個人像被
一隻無形的巨爪所攫,一口氣越過丈餘距離,淩空撞向狹孔!
須知人非死物,輕輕一扭間所生之抗力,勝過等重的木石。
以擒龍手、控鶴
功一類手法隔空取物,蠶娘亦能辦到,但要在一丈開外,將這麼大個人淩空扯至,
不藉絲糸等外物牽引,無視其自身的掙紮反抗……這般修為造詣,足堪睥睨當世,
誇稱無敵。
而「焰摩雙王」呂墳羊絕不能是這種級數的人物。
小小的銀發麗人飛縱落地,正欲掠前,半空中的胤丹書卻未放棄自救,雙臂
圈轉,在即將撞上岩壁的剎那間,掌出如彈子連發,勁力全疊在身前,做為緩衝。
這著不可謂之不妙,可惜他內息運轉遲滯,掌勢再巧、疊勁再準,終究抵擋
不了牢中兇人的隔空勁力,本該一頭撞碎在狹孔周圍,西瓜般碎得汁水淋漓,現
下至多是臂骨寸斷之後,再換頭顱,多吃零碎苦頭而已。
蠶娘撲至少年身後,指尖已觸及背心,驀地攫住少年的無形勁力一去,狹孔
中的火光一霎黯淡,呂墳羊為胤丹書那一輪卸力快掌所懾,低聲驚呼:「……鬼
子母拳!
」似已恢複神智,聲音聽來與前度無異,隻帶著一絲痛苦,頗受煎熬。
外力倏空,胤丹書雙掌一推岩壁,忍著膝傷倒翻落地,身手堪稱矯捷,卻未
留心身側一抹銀芒閃現,蠶娘又遁入樹叢中,怪的是強如呂墳羊也沒能發現。
「前輩!
你……你怎樣了?
」胤丹書掙紮起身,欲撲向狹孔探視,不料火光
又起,驚人的熱浪襲卷而出,逼得他踉蹌幾步,一跤坐倒。
但石牢前已無法駐留,
岩壁上冒出絲絲煙焦,彷佛有人在牢裏縱火烘烤似的,胤丹書著地片刻已禁受不
住,未及起身,臀掌並用倒退開來,發梢眉毛根根卷起,發出淡淡煙氣。
忽聽湖岸那一頭,一人提氣喝道:「下作蟊賊!
這個月提早發作了,想必痛
苦得緊,乖乖將寶物交還,我可饒你一命,還你自由!
」聲音不甚粗洪,卻是字
字清晰,風柳水潺掩之不去,彷佛近在耳畔。
胤丹書低聲驚呼:「糟了,是莊主!
」趕緊爬入樹影,免被窺見。
樹叢之中,蠶娘柳眉微挑:「這個就是高手啦。
卻不知這撈什子『莊主』又
是哪一路?
」見狹孔中黑影晃動,堵住焰光,卻是呂墳羊湊近低喝:
「由島後離開丨我來拖住他。
帶你那位姑娘來,『眾生平等』依臣藥之異,
有數十種不同的解法,眼見方知。
她若是身子健壯,應能撐到後日天明。
」
胤丹書會過意來,麵露喜色,趕緊追問:「我煎了『還神湯』——」
「對症!
確保她喝足份量。
切忌碰水,要讓傷口透氣,以免化膿。
」
少年一怔。
「不敷金創藥行麼?
我給她縫了傷口……」
「想她死你就裹緊些。
」呂墳羊沒好氣道:「毒未清,藥氣相侮相乘,金創
散裏哪一味不是毒?
濁邪害清,下半夜就死了,省事!
」
胤丹書恍然省悟,差點跳起來,既欽服又侮恨,臨去前朝狹孔長揖到地,三
頓乃止,藉掩蔽繞道假山後,悄悄入水,忍痛泅向另一頭。
狹孔中火光複起,駭人的高熱蔓延開來,全島幾無落腳處。
蠶娘跟在胤丹書
後頭,由同一處入水,卻未離開,回見熾焰透出假山的每條石隙,伴著所囚兇人
的囂狂豪笑:「太玄生!
赤挺火蠍自生自養,不是誰的東西,有能者得之!
想要
便來,老子等你拼命!
」
湖岸上整排家人擎起炬焰,映得柳下一片通明,那莊主太玄生眉飛入鬢,蓄
了部烏亮美髯,麵如冠玉,身量頎長,便以蠶娘來看,亦是一名難得的美男子,
暗忖道:
「這小子倒挺俊俏,不知何故,要以『太玄生』這種假名唬弄人,其中必有
貓臌。
」
她於武林現狀如數家珍,通曉許多連門內之人都不知曉的秘密,對各門各派
成名人物了如指掌,放眼當今江湖,決計沒有個叫「太玄生」的萬兒,還得身負
這等修為,機率低到可以當作不存在,不禁微瞇杏陣,露出貓兒般的精光,饒富
興緻,便是浸在水裏也不計較了。
至於那個什麼火蠍的,似在書中瞥過,一下想不眞切。
桑木陰對門主的要求,
僅限於「掌握武林動態」,以及「絕不插手幹預」,對於人事外的時、地、物等,
沒有同樣嚴格的精通標準,蠶娘也樂得偷懶,少花氣力多遊玩。
反正再找機會打探就好。
她對自己說,算是交代過去。
今夜又是一如往昔。
眼見湖心焰光燭天,立於疏柳湖岸的太玄生屏退了聞聲而來的守衛,隻留下
親信,以免那無恥竊賊口無遮攔,又說了什麼不該流傳出去的內容,飽提內元,
揚聲道:
「蟊賊!
待你攜入的抗火之物耗盡,再無護持,除了被寶物燒成灰燼,沒有
第二條路可走,屆時我鑿山入內取寶便是,何須與你囉啤?
說到了底,也是不想
再有無諝的犧牲,大違道心。
咱們虛耗了這十數年辰光不說,莫非你想把性命也
搭在這兒?
」
抗火……他媽的,寒蛟內丹就寒蛟內丹,這麼多年了還遮著掩著,有甚意思?
呂墳羊狂氣發作,縱聲大笑道:
「放屁!
你這王八蛋沒死,老子怎舍得死?
發你的清秋大夢去罷!
」
「要不,你老。
交代,是誰洩漏機密與你,教你前來盜取寶物的?
」
太玄生對粗言反口毫不意外,差點沒等他一輪罵盡,便如流水般接著說。
「此地隱密至極,那人唆使你來,豈存得好心?
連累你白坐十多年苦牢,飽
受烈火煎熬之苦,他日機緣巧合,破牢而出,殊不知黃雀在後,那廝以逸待勞,
閣下卻是何苦來哉?
」
大同小異的對話,呂墳羊同他說過不下百來次,即使近年來太玄生似有些意
興鬧珊,好歹在每月太陰之氣最衰、火蠍眞元最盛時,見著焰光衝出假山,總要
來上這麼一次;聽沒聽煩,呂墳羊都說煩了。
通常到這兒他就是一串汙言唾罵,將太玄生的列祖列宗、家中女眷通通問候
一遍,到那廝忍不住了,夾尾巴悻摔滾開為止。
做為報複,往後數日間,若非斷水斷糧,就是食水中摻了什麼厲害的藥物;
放蛇放蠍、吹煙灌水、魔音穿腦,連在狹孔外炙烤乳豬野味,找美女淫聲浪語就
地野合之類的下作手段,太玄生都使盡了,拿呂墳羊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論乳豬美女,最後都給駭人火勁炙成焦炭。
約莫那太玄生也非不心疼,日
子久了,再不出這等蝕本花樣;兩邊老套地喊幾句,便即打道回府,擁美溫衾,
免受火烤露凍無謂折騰。
呂墳羊本以為今夜亦當如此,一如先前每度。
然而,此際卻已不同往昔。
鬼子母拳……是鬼子母拳!
他決計不能錯認。
這是寫給他一人看的密信,至今日他才發覺。
被囚禁十多年的邪道鬼醫強抑興奮,唯恐胤丹書洩露了形跡,上岸時被逮個
正著——
當年他喬裝改扮,潛入盜取赤挺火蠍時,這兒還是一片天然岩窟,火蠍灼勁
所及,半裏內鳥獸絕跡寸草不生,除太玄生秘建的草廬,當眞哈也沒有。
十數載倏忽而逝,按胤小子的描述,太玄生那廝不僅鏟平了山頭,將岩窟範
圍縮限至極,還在周圍挖出一座湖泊來,環湖建起園林景緻、亭台樓閣,再用高
牆繞起;末了,還遷了左近幾處小村聚落,廣植樹木,把此間永遠埋藏起來,成
一遺世獨立的秘境。
呂墳羊想象不出周圍的模樣,隻知恍如隔世。
他不能冒險讓胤小子被太玄生
那老狐狸發現,須得轉移其注意力,替胤小子爭取時間……包括明夜。
「……寒蛟內丹早已被我吃了!
」
他心念一動,冷不防用力嘶吼,隨著肌肉的緊繃、血氣的運行,火勁更加劇
烈飛竄,彷佛呼應著宿主的高亢情緒。
「太玄生,你以為我靠什麼撐了忒久?
一枚握在手中、塞在襠裏的珠子麼?
笑話!
老子一早呑了蛟丹,吸納運化,才得極陰之體,無懼火蠍威能!
十多年你
嫌耗得久?
老子下半輩子都同你耗上了,教你竹籃打水兩頭空!
」
柳岸邊,沒聽完便轉身的太玄生倏然停步,眸澱精光。
「寒蛟」二字同「赤挺火蠍」,都是他亟不欲人知的禁語。
後者關乎藏寶,
前者,卻能連結到那盜寶蟊賊的身分。
呂墳羊並非不知輕重,鬧個魚死網破,太玄生絕了得寶的念想,頭一件便來
找他算賬,一吐怨氣。
因此,多年來呂墳羊偶爾會嘔氣似的喊出「赤挺火蠍」四
字,教他心驚膽戰,卻未提及寒蛟內丹,以免援兵未來,仇家已至。
這一喊,挑釁的意味也未免太過露骨了。
太玄生不動聲色,徑對左右道:「
你們都下去。
三日之內,不許給這廝送飯菜飮水,入湖者斬。
」家人領命而去。
卻聽困居山腹的兇人喊道:「喂,太玄生!
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樣的法子也
取了火蠍內丹,正含在嘴裏哩!
你要不進來瞧瞧,我讓你舔上幾口,不收你錢,
哈哈哈哈!
」
至此,太玄生確定他是信口雌黃,暗忖:「這廝關得久了,恐失神智,萬一
對至寶做出什麼出格之舉,悔之晚矣!
」心頭微動,負手信步,沿環湖小徑離去,
不理會呂墳羊的詬罵叫嚷。
另一頭,胤丹書爬出湖麵,將濕衣盡皆褪去,找了個隱密的樹叢藏起,光著
屁股摸回柴房。
反正他本就不能被人發現,穿衣與否無關緊要,濕漉漉的衣褲卻會沿途留下
水漬,放它一兩個時辰自幹無妨,萬一被人發現追究起來,那可不得了。
出此下
策雖是無奈,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路尾隨的蠶娘腹中暗笑:「這孩子該說是太聰明了,還是太不聰明?
雖是
進房良策,進得房內卻不免要糟。
」想象半身赤裸的小丫頭突然醒來,驚見全身
赤裸的鬼祟少年,還不炸了鍋?
實在太令人期待啦!
然而,實際情況卻比蠶娘歡欣腦內小劇場要糟。
杜妝憐沒有生龍活虎地跳起來與他拚命,而是昏迷不醒,氣息痦弱,泛青的
唇麵甚已轉紫,顯然毒創爆發,壓過了胤丹書先前的處置。
胤丹書不及抹幹身子、
翻出衣衫換上,忙將少女背上繃帶拆去,果然清好縫合的創口上覆了層厚厚膿黃,
四周肌膚泛黑,極之不妙。
他跪在鋪著被褥的草料磚上,以左臂為支撐,讓少女趴在臂間,右手小心為
她刮去積膿,以酒水白布清理按拭;盡管動作極輕,杜妝憐仍是幾度痛醒過來,
嬌軀輕顫,軟弱地挪動手腳,發出不明囈語。
少年專心為她理創,在少女掙紮最厲害、如小動物般嗚嗚低吟時,低聲在她
耳畔撫慰打氣,轉移其注意力。
忙了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清好創口,才察覺一對渾圓飽滿的乳球在臂間擠
溢著,觸感絲滑,細膩到不可思議;乳肉柔軟無比,偏又能清楚感覺出尖翹結實
的桃形。
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象過世上有這等既美好又怪異的物事I
回過神時,兩腿間的雄性象征,竟勃挺到連他自己都瞠目咋舌的境地,雄壯
之甚前所未有,差點忘了該尷尬羞赧,忍不住便要研究起來。
所幸胤丹書還記得
救人如救火,趕緊放落半昏半醒的少女,找了條棉褲穿上,準備麵對下一階段的
棘手難題。
前輩交代,「還神湯」得喝足份量,否則就是壓抑不住、毒性爆發的下場。
先前之所以淺嚐即止,蓋因趴著的昏迷少女難以鋪喂,胤丹書試了幾回實在不行,
生怕她噎著,隻得放棄。
他用接長的布巾纏過她兩臂脅腋,小心避過傷口,半拉半吊似的懸高,讓少
女支起半身坐著,偎緊著他赤裸的胸膛,飽飮了滿口放涼的「還神湯」,捏開她
的下頷牙關,吮住少女豐潤飽滿的柔軟唇瓣,一點I點將藥湯喂入她口中。
胤丹書做什麼事都很專注,心無旁騖,不慍不火,從不與人搶快,卻往往能
比旁人早一步完成,且異常紮實。
他將兩大碗藥湯喂完,天已蒙蒙微亮,第一絲
曙光從茅草頂的破孔射入,投在懷中少女的胴體之上。
即使在半昏半醒間仍不斷掙紮、讓他救治起來分外辛苦的杜妝憐,終於捱不
住困乏,沉沉睡去,他總算有機會好好端詳她的麵孔——在此之前,他的身分是
「大夫」,是救治她的人,少女的容顏皓腕隻為觀氣診脈所用,無有其他。
原來她生得這樣好看。
鼻若懸膽,唇似玉珠,細嫩的上嘴唇微噘著,倔強得十分可愛;豐頰尖頷的
瓜子臉,配上一雙如黛劍眉,看上去更是英氣勃勃。
雖沒見過她睜開眼睛的模樣,
不過又彎又翹的濃睫十分動人,肯定也是很好看的。
至於少女的身體,脫離了救人如救火的緊急狀態,胤丹書便沒敢多瞧,拉過
被褥掩上,以免她著涼。
餘光中映得滿目酥白、似不見一絲毛孔的光滑肌膚,令
他不由心跳加速,直到注意力為少女的睡顏所攫。
杜妝憐的睫毛輕顫著,歪斜的小腦袋放鬆得很舒服,輕緩的微鼾透著少女獨
有的嬌憨,與她下半夜的掙紮不合作全然無法聯想在一塊;汗潤的瀏海鬢絲黏著
白皙的額麵,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總覺很豔麗似的,胤丹書自己也說不上為什
麼。
晨光裏,少年俯視著渾無防備的女孩兒,用身體支撐著她,疲憊的麵孔上露
出寬慰寵溺的神情,彷佛在說「妳也很努力呢」,為她撥順濕發,彷佛怕把瓷娃
娃給碰壞了,直到他倚著破牆,自己也睡著了為止。
那是蠶娘一生當中,見過最美的畫麵之一。
倘若丹書知道,這名少女日後將逼死自己,他還會選擇救她一命麼?
還是會,蠶娘悲傷地想。
「醫者父母心。
」她彷佛能聽見他笑著說。
無論有著何種理由,她都無法原諒杜妝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