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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75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4457 2024-04-26 15:20

  第百七三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

   對漱玉節來說,「那人」的出現,是她此生永難抹滅的記憶。

   句芒峰上驚天一戰,她才明白過去嚴重低估了肖龍形的實力——或許他始終

  都讓著她。

   被五島眾人低估了的當然還有容相公。
「容間羽」這顯而易見的化名必有段

  不堪示人的過去,他雖娶得黃島神君的女兒,並以人品學問擄獲了全島上下之心,

  若非符承明看準他書生贅婿,難以威脅大位,早將他的底細刨將出來,收拾妥適。

   殊不知,連人精似的符老宗主也走了眼。
這容間羽非但會武,還能夠擊傷人

  稱「戰神」的肖龍形I以付出生命做為代價。

   漱玉節並非枯坐水神島內,等著天上掉餡餅,平白撿了漁翁之利;在使肖、

  容二人反臉之上,可說用盡手段,推波助瀾,才能在驚喜降臨的刹那間,將戰果

  拓展至極。

   據她安插在蒼島的眼線拚死回報,說容相公斷氣前,一掌拍在肖龍形腦頂,

  發狂的戰神突然清醒,鬆開劍柄踉蹌倒退,喃喃道:「錯了、錯了!
不該是這樣

  ……我中計了!
」容間羽握著貫穿胸膛的細劍,閉目仆倒,總算肖龍形神智未失,

  堪堪接住。

   「……容相公似是在他耳畔說了幾句,才斷了氣。
肖龍形抱著他的屍身,低

  頭不語,足足有半個時辰那麼久,身上的傷口不住淌血,腳下一片紅窪,也……

  也不知是哪個流的。
」探子艱難道:

   「後……後來他『哇』的一聲,仰頭噴了口血柱,衝天尺許,極是嚇人。

  下一時……一時失察,踩著一根枯枝,被……被那狗賊發現了形跡……」左右黒

  島家臣莫不露出喜色,心知他心神撼動,內創加劇,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性命堪

  憂,此際不除,更待何時?

   漱玉節從嵌在探子腹間的碎石,判斷肖龍形的功力不足平時之三成,否則以

  此人勁力之獰惡,三四丈內彈指飛石,定是肚破腸流、透背而出,決計沒有射不

  穿的道理。

   這個嚴重的誤判,使她幾乎賠上了帶往句芒峰的家臣精銳。
肖龍形麵色慘白,

  分明是重傷未愈的模樣,殺起人來卻如切菜砍瓜,蜂蟄也似的異域奇劍在他手裏,

  每出必取人命。

   他不饉能戰,且極其善戰,先以委靡哀頹誘敵深入,猝然出手,又極力擴大

  突襲的戰果,繼而巧妙利用地形,邊打邊退,令合圍難成……待漱玉節回過神時,

  己方竟隻剩下薛家父子、符寬兄妹以及自己。

   (他……他到底殺了多少人?

   頭一批殺上句芒峰的四島高手約有十來人,山下形勢大略底定之後,又陸續

  增援了兩批,裏頭稱得上一流好手的少則五六人,其餘也都各負藝業,非是庸手。

  他怎能……怎能短短的時間內撂倒這許多?
他……他到底是人,還是吃人的惡鬼?

   漱玉節忽有些茫然,現場卻已不容她出神,眾人邊打邊退,按照計劃將肖龍

  形誘出了不利合圍的狹道,由她一閃身截住退路,利用肖龍形一詫回頭、稍稍分

  神之際,其餘四人齊齊轉身,極招出手——

   直到她看見他揚起的嘴角,想要出聲警示,卻已遲了。

   一蓬青蜂似的豪光自肖龍形掌中暴綻而出,伴著極其駭人的勁風呼嘯,刹那

  間彷佛呑沒了他身前一切,聲音、形影……通通被青光分裂,每塊削飛的碎片又

  被豪光劍流所卷,繼續被切割絞碎,而後再度被扯進無休無止、鋒銳無匹的青芒

  中……

   「靈蛇萬古唯一珠」本是凝力一擊、以逆轉劣勢的保命絕招,肖龍形在篝火

  前為她講解招式心法時,兩人才剛好過,身上的汗水淫蜜尙未全幹,事後漱玉節

  推敲再三,確定他並未藏起什麼關竅未授,才敢循序修習,從沒想過集數十、乃

  至數百刺於一點的劍招,散開竟有這般威力。
她未想過有這般應用法,驟見時卻

  覺合情合理,彷佛本該如此,再也自然不過。

   天才。
她禁不住想。

   隻有她了解這一點:肖龍形的強大,不是有什麼高人指點,又或因緣際會得

  到了神功秘笈、靈丹妙藥,而是他天生就擅於廝殺,使用器械有異乎常人的直覺。

  對肖龍形來說,手腳四肢,乃至最微小的一條肌束,與刀劍並無分別,於運使之

  際總能聽見綸音,先於敵勢、毫厘不差地送至最適當的位置。

   麵對他空門大開的背脊,女郎突然失去一搏的勇氣。

   漱玉節倏然轉身,悶著頭衝進狹道,慌不擇路,踉蹌狂奔;回過神時忽一跤

  仆倒,扭了足踝,忍痛撐起藕臂,舉百蓊鬱,藤蔓糾葛,隻頭頂葉隙間射下一縷

  縷陽光,濕潤的雲氣侵入衣衫破孔,竟至句芒峰後山深處。

   漱玉節從未來過此間,回頭瞧去,但見木葉蒼蒼,滿眼濃綠,連是從哪個方

  向來的也辨之不清,然而心頭驚懼並未消淡,肖龍形轉眼即至,薛百膳等決計留

  不下他,甚至留不住自己的性命。

   然後她就看見了「那個人」,從林深處緩步而來。

   茂盛到幾乎塞滿整個空間的藤蔓與灌木,全沒稍阻其步伐,彷佛行走在平坦

  空曠的青磚地上,又或是那些繁茂的草木自行避過了他,待漱玉節擡起頭,那人

  已來到身前丈餘處,一拂爬滿苔綠的半截曲株,隨意坐下,粗布短褐、草鞋編笠,

  若非腰畔係了隻油黃竹魚簍,看似一名尋常山樵。

   然而便隻這麼一坐,不知怎的卻生出一股淵淳嶽峙之感,彷佛滿山鳴蟬啁鳥

  為之一凝。
編笠下,那雙灰眉虎目微睨,漱玉節如遭千鈞壓頂,莫說擡眸撐臂,

  似連一絲空氣也吸不進胸臆,隻餘涔涔冷汗,浸透背衫。

   ——皇……皇者威儀!

   漱玉節僻居五島,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帝皇,也不認為長居深宮大內、逐聲色

  之娛的所謂「天子」眞有什麼皇氣,但此時此刻,除了這四個字以外,她想不出

  還有卄麼詞彙足以形容這等強大威壓。

   樵子生了張威風凜凜的國字臉,濃眉壓眼,須發斑駁,坐下時左手拇指不自

  覺地輕扣腰帶,彷佛所係不是一條陳舊邑巾,而是玉帶圍腰圑龍袍,左右應有無

  數金甲武士簇擁,階下文僚武將分列,翻掌為雲覆為雨,片言可決一城一國之興

  廢、無數軍民死生。

   (此人……絕非凡夫!

   漱玉節心中飛快翻過蒼島係譜,確定封氏百多年來,從未出過一個像這樣的

  人物,大膽猜測他與肖龍形並無瓜葛,起碼不是一邊的,勉力歙動朱唇,啞聲哀

  道:「前……前輩……救……」卻在那人無悲無喜、毫不動搖的默然注視之下,

  不知怎的心虛起來,彷佛所有心思俱被他瞧了個通透,無從遮掩,便再也說不出

  求懇的言語。

   「豔若桃李,心似蛇蠍。
」那人陣裏掠過一絲悲憫,喃喃道:

   「這般算計,很令你得意麼?
他若未死,你今日必不緻此。
」口吻平淡,聽

  不出喜怒。

   漱玉節本不知他說的是誰,靈光一閃,忽然明白:「容間羽!
他……他是為

  了容間羽而來!
」驚出一背冷汗,身後沙沙撥草聲大作,回見肖龍形拖著那柄異

  域奇劍「棘針」,曳著一地血汙而來,不知是他身受重傷血流不止,抑或殺人太

  多,劍上所染竟爾淌之不竭,汩汨而出。

   肖龍形眼神癲狂,連披麵的鮮血與龍鱗黥紋亦難盡掩,拖了條左腿踉蹌緩行,

  神識似有些渙散,直到漱玉節身後丈餘處,才見前頭有人,倏然停步,露出一口

  森森白牙:「……滾!
要不,連你也殺!

   那人望著他,淡然道:「你的悔恨如許深濃,莫非以為殺盡了陰謀算計之人,

  能換得一宿安眠?
」肖龍形聞言愕然,片刻眸光一銳,咬牙切齒:「你……你懂

  個屁!
老匹夫,我……我連你一塊殺了!

   「那也不能改變你錯殺朋友的事實。
」樵子並無嘲諷之意,隻是定定瞧著他,

  緩緩說道:「這份悔恨將跟著你一世,如附骨之蛆,無論你做什麼,永遠也擺脫

  不了。
你可以遷怒,可殺人洩憤,帶著憤世嫉俗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還有你自

  己,但一點用也沒有。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成為好人,彌補罪愆,直到發覺無論做什麼,都無法使

  這份愧疚與悔恨稍稍減輕;寄望於此,你隻會更失望、更疲憊,甚且舍棄正道,

  迷失自我。
罪孽與過錯,永遠不會消失,你的悔恨亦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肖龍形仰頭狂嘯,眼角淌下血淚,勁風以身體為中心,四向刮卷,震得長草

  迸碎,狂舞如飆!
漱玉節掩耳抱頭,奮力往那樵子腳邊滾去,玉體橫陳,對仰天

  咆哮的狂人投以驚懼的眼神。

   肖龍形吼聲方落,睜開銳眼,手腕一抖,漫天青芒倏凝一線,極招「靈蛇萬

  古唯一珠」以其本來麵貌,轟向樵子與激玉節!

   肖龍形體力內息均至臨界,按說不應有此威能,此招榨出最後一點生命精元,

  務求殲元兇於「棘針」下。
漱玉節料他必暴起傷人,卻料不到他竟連性命都不要,

  雖搶先避至高人腳下自保,仍震駭於這豁命一劍的驚天之威——

   千鈞一發之際,樵子信手一揚,鋪天蓋地而來的鋒銳青芒倏然兩分,幾能見

  得一柄巨大的刀形剖開劍芒,直直貫穿了全力出招的肖龍形,將難以置信的錯愕

  神情留在蒼& 戰神猙獰的臉上。
「棘針」墜地,濕冷的深林間水風翻卷,彷佛什

  麼也不曾發生;也不知過了多久,肖龍形「惡」的一聲胸頸抽搐,嘴角溢出殷紅

  血漬,單膝跪倒。

   漱玉節猜想高人並未傷他,刀氣僅是砍散了劍雨,卻連一根草也不曾毀傷,

  倒像肖龍形全力發出的劍式一撞上這柄巨大的無形氣刃,勁力也好、實刃也罷,

  俱遭中和抵銷,再不複原有的形質模樣。

   驕傲的戰神無法麵對自己「輕易便敗」的殘酷事實,更或許是在劍芒消散的

  一瞬間,忽明白自己與對方的實力差距,此生或已無望追企,傷疲交迸之下,終

  於不支倒地。

   這不是武功,漱玉節心想。
世上決計沒有這樣的武功。

   舉重若輕,化萬鉤於無形而不傷一毫,隻能說是神力。

   莫非這人竟是句芒峰……不!
該是環跳山的山靈所化,才有這般王者氣象,

  隨意出手,都能教肖龍形這等狂人俯首屈膝,無力一如嬰兒。

   「你殺了我罷。
給……給容相公報仇。
」肖龍形垂頸閉目,喃喃低道。

   「若能教他活轉過來,我絕不遲疑。
」樵子淡淡說道:「可惜沒這麼容易。

  我報了大半輩子的仇,悔恨從未稍稍減輕。
殺你無用,你須懷抱著你的悔恨,繼

  續苟活下去。

   「哈哈哈哈……」肖龍形仰頭大笑,直到被喉中血涸嗆著,才抽搐著止住笑,

  咬牙道:「那些個奴戶弟兄……服我的、不服我的,通通都死了,被……被這賤

  人同她的黨羽所殺,我已沒有要保護或拯救的對象了,也沒有地方可去。
待……

  待我殺光這幫賊廝鳥,世上再沒有什麼牽掛。

   「那沒有用。
」那人幾乎歎息起來,眸光悲憫而蒼涼。
「你幾乎殺光了他們,

  所餘除這名女子,亦不過三兩人耳。
你現在,有覺得比較好過麼?
有沒有比手刃

  仇人之前,更對得起那些慘死的弟兄?

   肖龍形微微一怔,扭曲的憤恨獰笑凝於麵上,隻餘咻啉劇喘,半天都沒作聲。

   「最起碼,你該知道朋友眞正的名字,這比殺人要重要得多。
」那人緩緩道:

   「『容間羽』非是他的本名。
他叫謝寄,表字雲懷,當年在北關道說起『行

  風甲世』謝雲懷,誰都知是射平府的奮威校尉、武登國的侯相,乃是我最最倚重

  的副手,鎮北將軍府之文,。

   「我找了他許多年,他始終避不見麵。
我想告訴他,北關失守、我的妻子自

  縊殉國,這些都不是他的錯,我知他盡力了。
既然我們要帶著這份悔恨活下去,

  我希望他明白我從未責怪過他。
可惜我到得晚了,這話已來不及說。

   漱玉節當然知道「行風甲世」謝雲懷,從未想過他竟以「容間羽」的身份,

  在五帝窟躲了這許多年。
容間羽既是昔日鎮北將軍麾下第一人,於北關陷落之際,

  代理將軍行使指揮大權,眼前這名「樵子」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肖龍形顯也想到了周一處,表情極其複雜,與其說駭異,倒不如說是釋然。

  畢竟敗於此人之手絕非恥辱,寰宇之內,武功堪與比肩者不過三兩人耳,能夠正

  麵接他一刀,《天姿惡劍》足以踏身絕學,於肖龍形不啻是莫大的肯定。

   他沉默片刻,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回蕩在山穀之中,滿滿都是苦澀。

   「原來,容相公同我說話之時,勸解我、開導我,盡力照拂五島眾人,亦是

  活在這般悔恨當中,忍受著無可挽回的痛苦麼?
他泉下有知,該能原諒我罷?

   沒有人能回答。

   油盡燈枯的蒼島戰神顫巍巍起身,沒再看漱玉節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踽僂

  而行,直至林深,再不能視,彷佛溶在濕冷的霧露間。

   日後,漱玉節派人將句芒峰捜了個遍,才知密林的盡頭乃一座狹流瀑布,雖

  是細流涓涓,距底下深潭亦有數十丈,此外更無出路,肖龍形若自瀑布頂墜落,

  怕是粉身碎骨,難怪她著人於下遊處攔河捜索,連一片肉渣都沒篩著。

   然而此際,她方解了逼命之危,想起容相公——或許該叫他謝雲懷——到底

  是死於她的設計,以樵子武功之高,殺她不北捏死一隻螻蟻麻煩,不由得頭皮發

  麻;武功不足恃,計謀在能登上淩雲頂的智者麵前,怕亦不値一哂,還有什麼可

  以拿來保命的?

   她對自己的美色深具信心,恨平日無須用處,事到臨頭,竟不知該如何施展,

  與他目光一對,又生出「被看透」之感。
這點心機可說不上光彩,女郎羞慚欲死,

  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好過這般無計可施又無地自容。

   「依你的麵相,做得五帝窟之主。
」那人溫和寧定的話語將她拉回現實。

  及反應,又聽他娓娓道:「這條宰執之路,注定坎坷,値與不値,將來你或有另

  一番見解。
雲懷求仁得仁,毋須複仇,況且我已立替,餘生不造殺孽,止有一言,

  你且聽之,便可自行離去。

   「還請……請恩公示下,玉節無不遵從。
」唯恐樵子變卦,她捺下詫喜,趕

  緊跪聆。

   那人出手如電,無聲無息搭她腕脈,又趕在漱玉節反應之前鬆開,露出「果

  然如此」的神情。
「恩怨過眼,不及其他,尤其是初生嬰兒。
因你之私心,無端

  使四名幼女失卻父蔭,你須保全她們的性命,盡力照拂。
這四名女娃娃與你一生

  的命途牽緣糾葛,福禍相倚,願你在造孽之前,能想一想我的話。
」說著站起身

  來。

   漱玉節一片茫然,饒是她心思機敏,怎都數不出四人。

   容間羽身後遺有一女,乃黃島之所寄,必是四名失怙幼女之一;薛尙之所以

  與她結盟,蓋因和島外女子有私,以緻珠胎暗結,若能鏟除反逆,立下大功,便

  有與義父討價還價的籌碼,把無一絲純血的外人娶進門。

   還有兩名……驀地一陣酸水從腹中湧上喉頭,聲勢之猛,嗆得她撐地俯頸,

  幹嘔了一陣,直嘔得眼冒金星,也沒吐出點什麼來。
她一抹額問冷汗,並腿斜坐

  在厚厚的草絨上歇息,待惡心之感漸漸褪去,擡眼已不見「恩公」形跡,想起他

  適才探手號脈之舉,佐以胸中的煩悶不適,俏臉微變:「難道……怎麼可能……」

  未及思索,又趴地嘔吐起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害喜。
饒是精明幹練、心機深沉的玄帝神君,也花了

  好一會兒工夫才得平複。
算上腹中這個孽種,就有三個了……第四個又在哪裏?

  怎地是因她而失去了父親?
除非容間羽或薛尙另有風流債未了,才又多出一個女

  兒——

   還有肖龍形。

   女郎渾身冰冷,一霎間明白過來,自己究竟是漏算了哪一個,氣急攻心,胸

  口悶鬱再度化為酸水,冷不防竄上喉頭,嘔得她涕泗橫流,尖尖指甲掐進捏緊的

  手掌心裏,幾乎刺出血來,仍不肯放鬆……

   「……女叛徒憑著這份功勞上了位,成為五大家族新主。
你說若容間羽和肖

  龍形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既是他人的故事,門主須問當事人,恕妾身無置評之意。
」麵對俊美青年

  的礎郵之勢,綱雅的美婦人也隻是淡淡一笑,麵上不見憂喜,甚是闌珊。
鬼先生

  見如此內幕尙不能撼動她的心理防壁,也不禁發起狠,想給她點顏色瞧瞧,強抑

  怒火,咬牙笑道:

   「這女叛徒還是挺講義氣的,不僅讓容間羽的女兒平安長成,沒派什麼刺客

  死士潛入黃島斬草除根,連和薛尙薛少俠私訂終身的島外女子也都妥善安置,還

  將他倆的女兒接回水神島,當作親生女兒養大。

   「這些年來,薛老神君甘為你黑島驅策,滿以為是替自己的孫女鋪路,萬萬

  沒想到漱瓊飛的是薛尙之女,卻非宗主的女兒,你從未打算令其上位,對不?

   漱玉節一陣天旋地轉,掌心裏捏著冷汗。

   那名女子誕下瓊飛之後,她已悄悄處置,連同照拂的仆婦下人、附近幾戶打

  過照麵的農家……沒留半個活口,幹淨例落,神鬼不知。
她隻答應「恩公」盡力

  照拂幼兒,未提及其他人等,此舉算不得違背誓言,漱玉節做得心安理得,半點

  兒也不猶豫。

   肖龍形在狹道前的一擊,殺死了符寬與薛尙,幸運的是薛百膳活了下來,而

  不幸符若蘭也是。
為壓製紅島勢力,她需要白島的堅實同盟,這點薛百媵或許比

  薛尙更合適I倘若是為了孫女的話。

   鬼先生人精也似,不會錯失她蒼白雪靨上的任何一絲變化,明白這一擊終於

  打穿她心上的堅城壁壘,不肯放棄乘勝追擊、擴大戰果的機會,怡然道:「這條

  『狸貓換貴女』的妙計,宗主用得極好,當中雖有一兩月的間差,也教你蒙混過

  去,誰也沒起疑心,卻苦了你和肖龍形的親生骨肉——」

   「夠了!
」漱玉節倏地擡頭,露出一雙精光暴綻的銳眼,幾綹發絲垂落額前,

  說不出的淒豔,切齒低咆:「你待如何?
給本座劃下道兒來!
」其聲痦啞,如紂

  如狼,與平日的溫婉從容直是判若兩人。

   鬼先生好生端詳了她狼狽的模樣,滿意地笑起來。
「我若要你立時扒光衣裳,

  不留寸縷,掰開蜜穴好生服侍我一把,或讓滿街乞丐都來兪一禽高貴美麗的五帝

  窟宗主,你也隻能乖乖聽話,沒個『不』字。
」他斜乜著簌簌發抖的美婦人,細

  細品味著她的屈辱與憤怒,好整以暇道:

   「所以,把『你待如何』四字給我吞下去,從今天起,我讓你幹什麼,你便

  幹什麼,沒有發問過疑的餘地。
否則,你連歸葬故裏的瑣頭都不會有,五帝窟會

  潰除掉你一手締造的『潛行都』,確定裏頭的每個成員都死得幹淨徹底,以防這

  枚紊亂純血的毒瘤繼續孳生,包括你和肖龍形的孽種——」

   「……我明白了。
」美豔的婦人低垂粉頸,連圚潤如水的香肩亦一並垂落,

  彷佛放棄了抵抗的念頭,認命地接受挾製。

   「你運氣不壞,今晚咱們有大事要幹,我沒那個閑情逸緻幹你,或欣賞你被

  一群肮髒乞丐奸得哭天搶地。
也許改天再說。
」鬼先生斂起笑容,瞥一眼幾上線

  香,沉聲道:「回頭去找薛百縢,確保你倆能準時抵達集合處,莫教盟會的召開

  生出什麼差池;待推舉盟主時,你明白五帝窟該選什麼人。

   自亭簷幽影下望出去,隔著一條筆直大道,對麵漱玉節雙手握拳,嬌軀不住

  劇烈顫抖。
雖然距離甚遠,理當聽不清她的呼吸心跳,但鬼先生彷佛感覺得到,

  她自胸臆間迸出的呑聲嗚咽,嘈嘈切切地撞碎在咬緊的貝齒間,帶著莫可名狀的

  痛悔與不甘。

   何其悅耳動聽啊!
他忍不住笑起來。

   ◎ ◎ ◎

   符赤錦被挾於鐵臂僧袍之間,沿途勁風獵獵,直刮粉麵,痛若針攢刀剜,難

  開嘴眼,遑論視物出聲。
也不知跑了多久,風咆忽靖,衣發逆揚,嬌美的少婦頓

  覺身子一輕,尙不及驚呼,已被人輕輕放落在浸露的綿軟草墊上。

   睜眼I瞧,那巨靈鐵塔般的魁梧身形遠遠走開,盤膝坐於I株枝葉扶疏的大

  樹下,不消多看,也知正在運氣療傷,逼出聶冥途的陰損爪毒。
以「狼荒蚩魂爪」

  昔日惡名,南冥惡佛能堅持到此地才祛毒,修為之深、軀體之強橫,足令寶寶錦

  兒咋舌。

   雖然此人為了救她,不惜與狼首聶冥途大打出手,但光憑「南冥惡佛」四字,

  便足以教人繃緊神經,打點十11分精神;在昔日的「天下第一惡漢」——也有

  主張是「天下第一瘋漢」的——麵前,善良簡直不直一哂,感激更是貽笑大方,

  惡佛性子一來,說翻臉就翻臉,便是徒手將她扯個四分五裂,半點也不奇怪。

   符赤錦不敢輕舉妄動,維持撐臂坐起的姿態,以免惹動瘋漢殺機。

   隻是不知為何,端坐樹下、閉目調息的惡佛,看來竟有幾分阿羅漢的模樣,

  偶爾一縷穿透葉隙的月光,照在他那黥著大片鬼青、橫眉豎目的黝黑麵上,卻不

  覺如何猙獰,倒像入定一般。
符赤錦想起他與聶冥途反臉之前,開聲吐出的那句

  「阿彌陀佛」,透體撼地的剛猛之中,似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思之令人心旌

  動搖,不可遏抑。

   說不定……說不定在他發瘋以前,也曾是個好和尙罷?

   頭頂月影略斜,符赤錦想起一個時辰的限製,不禁有些著慌,一時心中沒有

  主意,摒著呼吸四下張望,甫一動惡佛便睜開眼睛,沉道:「此毒無礙,少時即

  解,女施主盡可自去,毋須掛懷。
」嗓音如石磨碾鐵,震得女郎半身酥麻,血氣

  微晃,暗自吐舌:

   「你也想得太美啦。
我是不敢走,可不是怕你死在此間。
」畢竟沒有與他撕

  麵叫闆之必要,強自鎮定,以免一不小心激得他瘋病發作,隻怕要糟,微笑道:

  「唯恐那聶冥途又來,奴家本事雖低,亦願替大師護法。
待大師的身子恢複些個,

  再結伴同行。

   寥寥數語,以退為進,送上一頂「大師」的高帽,又顯得自己十分仗義,不

  枉適才蒙他出手;萬一南冥惡佛腦子不甚清楚,將傷勢和盤托出,要打要逃,也

  多幾分把握。

   豈料惡佛置若罔聞,言罷繼續閉目調息,當她是空氣一般,約莫盞茶工夫,

  他黥滿鬼青的光禿腦門上竄出屢屢白煙,傷勢居然大見好轉,符赤錦暗叫不好:

  「早知如此,方才應該撒腿就跑。
這下教他逼出爪毒,我便是想跑,卻也遲啦。

  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討好道:

   「大師佛門修為如此深湛,無怪乎不懼邪毒。

   「毒便是毒,豈有邪正?
」惡佛睜開眼睛,低沉磁震的嗓音令她頭皮發麻。

  驀地心頭一動,似有什麼被觸著了,喃喃衝口道:「是了,我見那聶冥途使的,

  似也是佛門武學。
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邪正是空,好壞亦是空。
」惡佛振袍起身,拍了拍背上為鐵汁所封的妖刀

  赤眼,沉聲道:「世人皆說此刀至惡,害人無數,我背它的時日不短,卻不知惡

  在何處。
」赤眼刀嗡嗡低發,彷佛生出共嗚;幾乎同一時間,符赤錦袖中香繼亦

  隨之同響,卻是囊中貯放的「幽凝」刀魄所緻。

   「眞正的幽凝刀魄,始終在你遊屍門中,自三十年前的妖刀戰後,不曾流入

  江湖。
」惡佛垂落炯炯有神的銅鈴銳眼,注視著紅衣少婦,正色道:「於靈官廟

  中殺人無數的,卻又是誰?
他們說『幽凝擅控人心,執者必失』,是對還是錯?

   符赤錦亦覺其中疑點重重,偏偏大師父又不肯說明清楚,隻說這枚刀魄影響

  人心的威能,勝過其他妖刀所藏,攜帶時切不可胡思亂想雲雲,令人好生氣惱。

  此際聽他一說,忽生敵愾之快,美眸滴溜溜一轉,拍手笑道:

   「我明白啦。
幽凝是空的,人心也是空的,執者所失,不過是因緣和合,自

  與幽。
凝無涉。
你那赤眼也是一樣。

   南冥惡佛定定望著她,濃眉微蹙,又有一絲恍悟似的詫然,半晌都沒說話。

  符赤錦正懊悔自己多口,好端端的幹嘛非招惹一名瘋漢發癲不可,卻聽他緩緩道:

   「我讀佛經,一意破空、破假、破執中,座師卻說:『汝昨日是魔,今日亦

  是魔!
』數十年來皆如是。
女施主三言兩語解破迷津,舉重若輕,可謂佛緣深厚。

  阿彌陀佛!
」雙手合什,朝她長揖到地。

   符赤錦既是錯愕,又覺好笑,耍耍嘴皮罷了,這也叫佛緣?
不禁嫣然,驚懼

  之心去了六七成,抿嘴道:「大師說話,同我認識的一名老書默好像。
我那位朋

  友若是剃光了頭,穿起袈裟,倒有幾分和尙的模樣。

   南冥惡佛頂禮完畢,大步流星地起身趕路。
符赤錦內功修為不如他,卻始終

  追在他身後三丈處,不曾落單,心知他有回護之意,以免少婦再遇狼首魔君之流

  ;感激之餘,暗忖道:

   「看來這南冥惡佛消失三十年,是受高人點化,居然從此轉了性子,成了貨

  眞價實的大和尙。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卻不知誰有這般通天本領,

  能使天下第一惡漢,硬生生成了有道高僧?

   路觀圖上標注的集合地點,乃一片覆滿藤花的幽僻山穀,壁削嶙峋,渾無著

  手處,難以攀爬。
按先前胡大爺的推斷,此地應是天羅香的秘密老巢冷爐穀,隻

  是鬼先生並未明說,眾人亦不知曉。

   他提出了一個看似對自己極為不利的條件,須得眾人皆至,這場盟會方有召

  開的可能。
在符赤錦看來,若聶冥途堵上她時惡佛未及出現,又或兩人鏖鬥的結

  果祭血魔君沒有插手,鬼先生便已竹籃打水兩頭空,這般辛苦設計、動眾勞師,

  全都打了水漂。

   以遊屍門的立場,要是七玄大會最後胎死腹中,恐怕連再見紫靈眼一麵亦不

  可得,她才與白額煞、青麵神分作兩路,將追蹤鬼先生的重責大任交付他人,或

  能從這一路上,覓得若幹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對一向低調隱世的遊屍門,鬼先生算穩穩掐住了軟肋,符赤錦與1一屍是非

  來不可。
那麼……對其他人呢?

   南冥惡佛偕符赤錦齊至,萬料不到接著現身的,居然是狼首聶冥途。

   他身上衣衫雖破破爛爛,連靴鞋都丟了,赤著一雙骨節棱凸、趾爪尖黃,宛

  若獸足的幹痩腳闆,麵孔輪廓倒已不見一絲獸形。
符赤錦分明見他的手臂被惡佛

  絞得扭曲變形,宛若珊瑚枝一般,此際卻看不出異狀,這份妖孽般的複原能力甚

  至超越了白額煞的強橫獸體,對《青狼訣》的妖異咋舌不已,卻見聶冥途眨著一

  雙青黃異瞳,伸出灰濃的舌尖舔舐嘴唇,嘿嘿笑道:

   「這麼巧啊,南冥,咱們又見麵啦。
方才那架沒打完,咱們一會兒再打過。

   南冥惡佛沉立如鐵塔,濃眉垂落、虎目半閉,似在養神,並未理會他露骨的

  挑釁。
要不多久,鬼王陰宿冥也來到現場,油彩繪麵下的晶亮明眸環視現場,冷

  哼一聲:「就你們幾隻小貓?
狐異門這個臉,可丟得大了。

   若耿照尙在,媚兒的動向就不是問題——符赤錦心頭一痛,盡量不想,將注

  意力集中在現場形勢的分析。
三冥齊至,代表於滿足「召開盟議」的嚴苛條件上,

  鬼先生起碼過了集惡道這關。

   南冥惡佛似已非當年那個專殺僧尼的噬血瘋漢,由封印赤眼和搭救自己二事

  看來,極可能是站在反對方。
聶冥途因祭血魔君保住一命,魔君若不欲聯盟,大

  可袖手,狼首一死,「全員齊至」的條件再難達成,同盟毋須再議;況且,隻有

  意在盟主寶座之人才須拉聯盟友,祭血魔君就算不為自己,也必有支持的對象,

  其立場不言自明。
聶冥途得他幫助,意向自與魔君一路。

   媚兒則是三人中最難捉摸的變量。

   她說不上精明,關鍵時刻卻常有驚人之舉,符赤錦本以為她會中途攔路,搶

  一柄妖刀傍身;攜帶幽凝刀魄孤身上路,多少也有些誘她上鉤的意味。
若能與她

  麵對麵懇談一番,或有說動她加入己方的可能。

   豈料媚兒從頭到尾都沒出現,此際現身,也不像搶了別把妖刀的模樣,這麼

  一來更難捉摸,萬一她發起雞瘟,決定同聶冥途連手,則集惡道這一支將押下「

  讚成同盟」,怕連推舉盟主時,亦是陰謀家的囊中物。

   風中刮來一股濃烈的獸臭,蓑衣編笠、背負釉甕的大漢出現在符赤錦身後,

  迎著她詢問的目光,以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那就是跟蹤失敗了。
若非鬼先生擺脫尾隨,便是中途不曾出現小師父的蹤影,

  以緻無從下手。
看來,在「讚成同盟」上,他也得到了遊屍門的一票I符赤錦咬

  緊銀牙,指節捏得微微發白。

   聶冥途乜眼瞧著,忽地詭秘一笑,怪聲道:「等了忒久,還來不到一半兒,

  我看這撈什子盟會也不用開啦。
胤家小子估計羞得沒臉見人,索性不來了,老子

  可沒這般好打發。
哪個想隨老子瞧瞧『龍皇祭殿』,開開眼界?
」撥開洞口垂落

  的厚厚花藤,作勢欲入。

   「主人未至,狼首不嫌唐突麼?

   陰陽怪氣的嗓音,來者正是血甲門之主祭血魔君。

   聶冥途「嘿」的一聲,轉過一張殺氣騰騰的猙獰笑臉,青黃妖瞳閃爍著駭人

  異光。
「你先走一步,反倒比我來得晚,中途肯定是偷俏寡婦去啦。
五帝窟那個

  水靈水靈的美貌宗主呢?
你是先奸後殺,還是殺完放涼了才幹?
」祭血魔君冷哼

  一聲,似連答話都嫌汙口,見他未輕舉妄動,不再搭理。

   符赤錦都胡塗了。
聽聶冥途的口吻,比對南冥惡佛還不客氣得多,話中之怨

  毒不忿,顯然梁子結得不輕,卻不知是在魔君出手相助之前,抑或之後。

   「多謝狼首關懷,妾身一路平安,想是魔君刻意留手,未施全力所緻。

   (騷狐狸果然來了!

   符赤錦回過頭去,但見月下一抹凹凸有緻、曲線玲瓏的綾白衣影嫋娜而來,

  籠發及披肩的曳地烏紗隨風輕揚,飄飄然宛若仙子淩波,當眞美得出塵脫俗,不

  可方物,卻不是漱玉節是誰?

   她多少是希望薛老神君半途說得騷狐狸回心轉意、雙雙回轉環跳山,莫蹚這

  淌渾水的,如今看來,是小瞧騒狐狸的權欲心了。
漱玉節之言,挑明了祭血魔君

  曾對五帝窟出手,身畔卻未見老神君,薛百塍所攜的「食塵」卻負在她身後,寶

  寶錦兒不由得蹙眉,心中正自不祥,驀聽聶冥途笑道:

   「薛百膳,你有這麼個風流可人的俏宗主,難怪活到這份上了還舍不得退,

  沒吃到嘴裏,死了都不甘心哪。
」“

   潑喇一聲,矮小精瘦的葛衫老人撥開灌木叢行出,冷冷說道:「聶冥途,你

  三十年未現江湖,隻練成了一張其臭不堪的嘴皮麼?
」來向卻與漱玉節不同,明

  顯是分作兩路,各自行動。

   符赤錦正覺奇怪,薛百膳走下斜坡,徑自停步,隔著偌大的場子與漱玉節遙

  遙相對,並未到她身邊。
漱玉節從容自若,隨手將食塵刀解下玉背,微笑道:「

  有勞老神君了。
」揚手擲刀,食塵連鞘飛過三丈來長的距離,「嚓!
」刀首沒入

  地麵,微微顫搖。

   薛百媵麵無表情,足尖往鞘鍔間一蹴,食塵刀離地連轉兩圈,落於老人肩後。

  他抄起係帶縛緊,卻避過了漱玉節著手處,陰沉的目光未有須臾離開過漱玉節的

  麵孔。
瞎子也看得出,那是麵對仇敵的眼神。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薛百膳若想阻止七玄同盟,按鬼先生自絆馬腳的規矩,隻消揚長而去,騷狐

  狸便是饞涎流滿一地,也吃不了這塊糕。
照理漱玉節該緊緊把握住這位耆老,決

  計不可能與他分道揚鑣,增添會合的變敫;就算祭血魔君半路施襲,要想穩穩壓

  下二人連手,絕非易事……符赤錦都想胡塗了,隻覺所見無一事合乎情理,偏又

  眞走到了極端,不明白何以不到一個時辰內,能有如許驚人的變化。

   而更驚人的事還在後頭。

   兩列係著斑斕彩帶的蒙麵女子齊齊開道,為首之人高喊:「蠕祖駕臨,玉麵

  長青!
」嗓音清脆動聽,顯是正當妙齡。
一名身長出挑、曲線畢露的健美女郎持

  杖而出,所著正是那襲金光燦燦的異域金甲,隻不過加了件綴有兔絨的猩紅大氅,

  似欲稍掩周身暴露的雪肌。

   符赤錦隻見過玉麵蠕祖兩次,一是救援慕容柔的城外廢驛,一是火海滔天的

  血河蕩當夜,算不上熟稔,眼前的高姚女郎身形雖與雪豔青相仿——這在女子中

  不算常見——毋須胡大爺事先警告,光憑女子的直覺,也能察覺此姝與雪豔青之

  間的差距。

   刻意放落的長發,綴著兔絨的猩紅披風……都比雪豔青更有女人味。
與對自

  己的女性魅力渾然不覺的雪豔青相比,女郎揉合了英風柔媚,力量和美麗在她身

  上得到完美的平衡;同樣是高眺健美,她的體型也較雪豔青更豐腴一些,胸脯與

  臀股都有肉得多。

   這微妙的差異,隻女子能察覺。
符赤錦正打算瞟一眼騷狐狸的表情,以左證

  自己的推論,戴著半截蛛紋覆麵巾、露出尖細下頷的「玉麵蠕祖」已走出群姝簇

  擁,立於人前;兩人目光交會,微一錯愕,竟不約而同地大驚失色!

   ——染紅霞!

   符赤錦張口欲喚,所幸靈台一霎清明,及時咬住嘴唇,並未出聲。
扮作「玉

  麵蠕祖」的染二掌院亦是神情激動,彷佛一瞬間從冷冰冰的精美瓷偶變回了人,

  如花玉靨驟爾靈動起來,眸中彷佛閃過萬語千言,隻恨當著眾人之麵,無從述說。

   二掌院與耿郎同埋骨於蓮台之下,既未尋獲殘肢,複又發現地底潛道,尙有

  生還的可能;如今染紅霞活生生地出現在麵前,那麼耿郎……寶寶錦兒頭皮發麻,

  若非念著小師父的安危,且有一阻鬼先生陰謀的重責大任在身,幾乎想不顧一切

  衝上前去,與她問個分明。

   染紅霞心潮澎湃,並不遜於她,畢竟在一眾妖魔鬼怪間忽遇舊人,要比「他

  鄉遇故知」更令人激動。
然而對周身形勢之險,她所知更甚符赤錦,絲毫不敢大

  意,與她交換了個了然於心的眼色,微微一頷首,眸子望向陰宿冥處。

   符赤錦一怔,忽明白過來,不由狂喜,但見媚兒朝自己點了點頭,費心重繪

  油彩的俏臉上抿著一抹笑,胸中莫名地湧起一陣激昂感動,又有幾分安心之感,

  明白自己不是孤伶伶一個,為了耿郎,她們都願意捐棄成見,攜手合作——

   為了耿郎。

   就像……他還在身邊那樣。

   少婦忍著流淚的衝動,伸手輕按胸口。
掌底溫溫的,隔著嬌綿偉岸的奶脯,

  她已許久不曾如此深切感受心脈跳動的力道,有些沉睡的、甚至以為已凋萎成灰

  的倏又複蘇;這段日子以來,這是她頭一回覺得自己還活著,眞眞切切,無有虛

  假。

   就像他還在身邊那樣。

   「玉麵蠕祖」的出現,一舉攫獲眾人注目。
比之陽剛味十足、予人中性之感

  的雪豔青,染紅霞這個冒牌貨無疑更加美豔動人,偏又不失勃勃英氣,混合成一

  股高貴氣質,雖無「皇者威儀」之懾人,單以魅力言,卻也相距不遠了。
連言語

  下流的聶冥途,一時也忘了消遣她衣甲暴露、任人褻觀,默默望著她行至前沿,

  回神才冷哼一聲,似是感受威脅,不欲自辱。

   染紅霞重燃希望,一身正氣凜然,眼見鎮住了場麵,正想開口說幾句話,乘

  機挾帶些訊息教符赤錦知曉——起碼得讓她知道耿郎還活著——忽聽身後一聲輕

  咳,一人拄杖而來,朗聲道:「天羅香雪門主率八部護法齊至,狐異門胤門主何

  在?
」卻是蚍狩雲。

   染紅霞一凜,心知良機已逝,隻得閉口。
華服老婦走到她身畔,俯身行禮,

  低道:「萬劫何在?
」染紅霞下頷微擡,朝身後一比,八名女郎擡著一口鐵鏈圈

  繞的木箱,與先前貯放妖刀萬劫的相似。

   這支儀仗隊原本便安排在水道附近,用以接應蠕祖之船。
染紅霞與媚兒分開

  之後,循水岸回到冷爐穀附近,按原本計劃來到集合處,反倒搶在姥姥前頭。

  狩雲與擡棺郭的女郎交換眼色,心知她所言無差,又問道:「有受傷否?
」染紅

  霞搖搖頭“

   聶冥途嘿嘿冷笑。

   「你急什麼呢?
蚯狩雲,怕耽擱陽壽麼?
你才剛到,咱們可是等久啦,還輪

  不到你抱怨。
況且,便不算狐異門,六玄尙有一家未到;人家要是不來,胤家小

  子也不必來了。
」舔舐嘴唇,似回味著那女郎的汁甜肉香。

   蚍狩雲聽他問得惡意,複見那股掩不住的畜生饞相,料想女郎未出現在約定

  之處,定是遭了這廝毒手,又痛又怒,麵上卻不露聲色,淡然道:「一個時辰的

  期限未至,狼首若不怕耽擱陽壽,不妨再稍等片刻。
」她安排的暗樁與天羅香大

  隊分道而行,以免啟人疑竇;刻意晚來,也是一種策略。

   但鬼先生顯然是等不及了。

   藤花撥開,他修長的身形自洞口出現。
眾人目光齊轉,鬼先生一貫享受這種

  眾所矚目的感覺,怡然道:「沒想到諸位如此賞臉,居然都到了,可見團結一緻、

  齊心抗外,的確是七玄的道路。
今夜所議,必影響千秋萬代——」

   「你要不先等人齊了,再唱這一出?
」聶冥途冷笑打斷,絲毫不留情麵。

  距一個時辰的約期,剩不到盞茶工夫了,興許是老狼眼力不成,這滿山遍野的,

  也沒多瞧見一隻鬼影,怎麼看都是桑木陰的小花娘跑啦。
雖隻差得一人,可惜你

  話說太滿。

   比夜視目力,要說「照蜮狼眼」不成,舉世都是瞎子了。
祭血魔君對他複元

  之快,本還有幾分狐疑,見聶冥途調伲鬼先生的模樣,心念一動,勃然大怒:

   「混賬!
這廝死性不改,又吃了第二名暗樁!
」料不到聶冥途瘋癲難製,竟

  爾到了這等境地,打碎他四肢關節兀自不怕,哪壺不開專提那壺,鐵了心搗亂,

  若非礙於四周耳目,便要動手除掉這個大患。

   鬼先生正要發話,驀地甬道裏亮起一盞大白燈籠,糊紙麵上所繪,正是代表

  桑木陰的建木標記,聶冥途得意洋洋的釁笑凝於麵上,眉目一獰,忽轉狠戻,祭

  血魔君轉念恍然:「若假扮桑木陰的,原是天羅香之人,無論聶冥途那下作畜生

  吃掉幾個,總能源源不絕補上。
胤家小子好算計!
」忍住笑意,拿眼乜著冷笑不

  止的聶冥途。

   鬼先生微微一笑,以幾難察覺的動作瞥了紙狩雲一眼,從祭血魔君這廂,瞧

  不清隻狩雲的反應,灰發似動了一動,難辨是頷首抑或搖頭,鬼先生卻已轉過視

  線,朝眾人朗聲道:「諸位以實際的行動表明了意向,決定七玄聯合與否的盟會,

  即於今夜展開。
諸位隨我前往龍皇祭殿,以竟千秋難全之大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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