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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68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5235 2024-04-26 15:20

  《妖刀記》卷卅四誰主七玄

  ◎書目

   第百六六折誑世瀰瀰,天涯莫問

   第百六七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

   第百六八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

   第百六九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

   第百七十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

  ◎簡介

   棄兒嶺萬安邨內一場鏖戰,為鬼氣森森的七玄大會揭開序幕!
鬼先生展開「血祭

  」的目的,究竟為何?
深夜離家的少女、擅作主張的部下、為義反目的手足……一切

  看似失控,最終又是何人算計?

   無星之夜,鬼蜮祟隱,無央寺的初心會後,角力才正要開始。
三條路線、四組人

  馬,鬼先生開出於己不利的條件,為何他的笑意卻令人如此驚心?

  第百六六折誑世彌彌,天涯莫問

  那槍杆通體黝黑精亮,粗如杯口,與匹練似的沉水古刃相交,竟是流光化散、

  刀刃偏轉,陳三五驚覺有異,已來不及雙手握刀。

  他膂力雖強,然古刃的珊瑚金握柄非比尋常,單臂舞動畢竟不能悉數發揮,

  奮力擋開三槍,第四下力有未逮,被長近兩尺、厚脊闊劍般的槍刃帶到左臂,咬

  牙退了一步,重新擺開接敵的架勢。

  ——高手!

  應敵時全副心神放在交鋒之上,此際定睛一瞧,赫見持槍者是雲總鏢頭,陳

  三五嚇得不輕。
沒聽說雲總鏢頭使槍,況且,這杆槍哪兒來的?
觀其成色光澤,

  加上沉水古刃削之不斷,怎麼想也隻能是摻了玄鐵一類——

  那槍丈二長短,扣掉槍頭,鐵杆便有一丈,要浮現這獨特的烏沉鈍光,得摻

  多少玄鐵!
份量之沉,怕要兩名壯漢才能擡著走,雲接峰掖槍狂奔,內息體力的

  負擔重極,況持以應敵,兩相競快?

  陳三五嘴角微勾,浮露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下公平啦,看誰撐得久,誰

  就能贏!

  他一向擅長簡單之事,越簡單做得越好,打定主意更不猶豫,笑道:「雲總

  鏢頭,我來啦!
」蕩開一片水光,映著粼波的沉水古刃悍然揮出,大步飛跨,左

  掄右掃,正麵劈雲接峰一刀,下一記忽至身側,橫擊槍杆,全不留力,打得滿場

  飛繞,竟無一霎稍停!

  雲接峰雙手持槍,腰馬一沉,不僅下盤穩若磐石,連反擊都控製在身前這一

  大片扇型領域,無論陳三五左來右回如何變位,始終攻不進他肘脅之後,巨刃長

  槍轟擊間,速度快得分光化影,若非激蕩的勁風掀塵走沙,打得地麵坑裂、片石

  旋飛,宛若兩名數丈高的金甲巨靈神揮拳鬥毆一般,閉上眼還以為是快刀快劍連

  綿相競,金鐵交鳴密如連珠,聽得人連喘息的餘裕也無。

  陳三五一輪搶進,未能突破槍圍,反而越發摸不清對方招式路數。

  大凡槍法,不外乎點紮挑攔、閃賺提顛,「閃賺」者,乃利用槍頭方向之易,

  造成虛、實變化;「提顛」則是以身法步法,大動作地避免對方順槍杆深入,所

  謂「見肉貼杆」也,同時幅度變大亦可提升威力,攻守兩利。

  然而,雲總鏢頭的槍勢大開大闔,似乎全在麵上移動,專打橫麵,宛若一片,

  說是槍法,更像揮舞大旗,若在這丈餘長杆掛上一幅旗旆,威力恐怕不僅於此。

  陳三五揮舞古刃,連劈帶掃,都被長杆揮開,勁力所及,身子被挑飛尺許,

  落地微一踉蹌,驚覺體力消耗過钜,正欲抽退,不及佯攻掩護,雲接峰「唰!

  一聲槍尖標出,紮中他的左肩!

  陳三五在槍尖入肉的瞬間身子一斜,沉水古刃靠上鐵杆,忍著槍刃撕開臂上

  肌肉、幾能見骨的劇烈痛楚,「唰——」地擦著火花向前疾奔,速度快絕,眨眼

  衝入一丈之內,碧波蕩漾的沉水刃尖逼近雲接峰的持槍之手,「噗!
」破風聲至,

  雲接峰手背綻開一抹極細極長的血線,再不棄槍,轉瞬便是五指飛離的下場。

  所以雲總鏢頭毫不猶豫地舍了他的兵器。

  雲接峰雙手一放,趁槍未墜地,肩靠掌出,鐵杆如杠杆般拉開彈回,將陳三

  五連人帶刀猛然彈飛!
此著並非全無風險,他出掌的刹那間,刀已至左肩,刃尖

  入肉半寸,陳三五悶聲彈開之際刃尖一抹,帶得雲接峰肩衫血出,釃空如虹。

  他咬牙單膝跪地,輕舒猿臂,一把拽住了槍尾。
驀地腦後勁風抽落,雲接峰

  著地避開,起身赫見原本立足處轟出一條水溝深淺的駭人印跡,諸鳳琦咧著血口,

  揮動那條長達丈半、宛若銀龍般的巨型鋼鞭,獰笑道:

  「雲總鏢頭!
上回咱們拳腳沒分出勝負,今兒就來比比兵刃罷!

  從萬安邨回來的青玄豪士不僅取了步弩,也帶回鳳爺的兵刃,隻是誰也沒料

  到他會對雲總鏢頭出手。
雲接峰狼狽避過,趁諸鳳琦長鞭卷向陳三五,足尖一勾,

  將槍杆掖於右脅;諸鳳琦沒等他調整握持,又一鞭抽來。
雲接峰避之不及,不能

  再舍兵器,單臂一格,踉蹌後退,嘴角汩出朱紅。

  他左肩受傷不輕,傷口離臂筋不過分許,差一點便廢了條臂膀,已使不動雙

  手大槍。
但諸鳳琦的丈半銀龍鋼鞭勢頭太惡,非空手所能敵,隻得半掖半握著槍

  杆中後段,用身體的力量揮開鞭擊,腦中忽響起孟庭殊清脆動聽的低語。

  ——他一有機會便要殺你。

  是麼?
可我一點也不怕死。
我已苟活太久,太對不起天地神明。
死才是解脫。

  諸鳳琦雖隻單臂,但陳雲二人雙雙負傷,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均未得喘息的

  餘裕,被他左右抽擊,隻能以最糟的狀況應戰,看來便像一力壓倒兩人似的。

  鳳琦極是享受這種以力服人的感覺,抽擊之間狂笑不止:

  「再來呀!
再來呀!
你們不是挺行的麼?
怎地如此不堪一擊!
」巨龍銀鞭狂

  抽片刻,雲接峰右腿後移、腳跟踩穩,將槍末往身後地麵一拄,便欲坐倒,藉此

  修正持槍的姿勢——然而此舉極險,若是槍身被鋼鞭擊實了,雲接峰形同貼著大

  槍被硬擊一鞭,便未被打得口吐鮮血,定也留下極重的內傷,形同舍身。

  果然諸鳳琦看穿他的意圖,眉飛色舞,拖鞭一旋,攔腰抽向雲接峰,他若不

  舍槍仆臥,這鞭便要抽在他肩頸之間。

  雲接峰早已料到,麵無表情,鐵了心拄地一坐,轉過傷肩欲迎敵襲。
驀地一

  抹碧波橫裏挑來,被鋼鞭壓彎的刀刃宛若擔杆,陳三五咬著滿口血溫,奮力將鞭

  節挑回,單膝跪倒變換守勢,揚聲道:

  「總鏢頭太不愛惜性命啦。
不見這廝要敗了麼?

  諸鳳琦麵色丕變,怒喝道:「無名之輩,胡說什麼!
」抖鞭一抽,欲將陳三

  五攔腰擊出,赫見沉水古刃一翻,準確挑斷連接鞭節的鋼環,輕輕巧巧卸下鞭頭!

  陳三五持刀起身,追著鋼鞭一抖刃尖,手腕偏轉間,又順勢卸掉第二節。

  諸鳳琦回鞭自保,送掉第三節鞭條之際,乘勢飄退,氣急敗壞道:「這怎麼

  可能!
你等明明……明明……」一口真氣轉不過來,以傷掌輕按胸膛,麵容竟有

  些白慘。

  「很簡單啊鳳爺——你累了。
」陳三五笑道:

  「你難道沒看出來,咱們三人之中,就屬鳳爺的內功膂力最弱啦,一抽兩,

  太吃力啊!
」言笑間挺刀飛步,竄入鋼鞭的防禦圈內,波光急顫,七八尺長的巨

  刃使如軟劍緬刀一般,一口氣卸掉剩餘的十枚鐵環,見諸鳳琦手中隻剩光禿禿的

  鞭柄,背心飆風忽至,腳跟一立,平平滑開丈餘,回刀蕩開筆直的槍勢,笑道:

  「雲總鏢頭!
你莫急——」語聲頓止,咬牙悶哼,倏地鬆開古刃,一掌劈得

  諸鳳琦踉蹌後退,自陳三五背門拔出的鞭柄上冒出一截三寸來長的尖錐,鮮血淋

  漓。

  陳三五舍刀、摔掌、躍前三個動作一氣嗬成,錐尖入體寸餘即被掙開,未能

  穿心破膛。
他奔出兩步便即倒地,眼冒金星,諸鳳琦卻已大步行來,袖中垂落一

  鞭,照定陳三五腦門擊落!

  千鈞一發之際,紅纓大槍破空擲來,諸鳳琦身子一側,槍刃並著鐵杆擦過胸

  前衣襟;便隻這麼一阻,雲接峰已趕上前來,右手抓住陳三五衣領逕往後拖。

  諸鳳琦麵露邪笑,袖中鞭二度抽落,手無寸鐵的雲總鏢頭勁貫左臂,整條臂

  膀頓時堅硬如鐵,橫擡一架,硬受了這一抽;細細的鋼鞭連轉幾匝,刮破臂韝袖

  管,勒出殷紅血痕。

  雲接峰足下不停,運勁一奪,「啪!
」硬生生將連接鞭節的細小鐵環扯斷,

  將陳三五拖出一丈開外,突然踉蹌倒地,白慘的唇麵上透出駭人青氣,隱隱冒著

  細小烏斑,纏繞殘鞭的左臂傷處滲出黑血,無比腥臭。

  諸鳳琦扔掉隻剩半截的蠍尾毒鞭,反足勾起地上的沉水古刃,拖著走向倒地

  的兩人,越走越快,笑容、動作越發張揚,雙手倒持鋒銳無匹的長刀,想像適才

  陳三五劈得一地「人片」的模樣,對二人獰笑道:

  「江湖爭霸,唯有強者才能笑到最後!
你們兩個窩囊廢就一起死吧!
」震腳

  一踏,便要扭腰揮出。

  忽見陳三五起身,高舉右掌,由上而下劈落,正想開聲取笑,驀聽「啪!

  一聲迸響,彷佛勁風被壓縮已極,還沒細想是什麼,忽覺一物貫體,明明啥都沒

  見,全身氣血劇晃、似被壓擠撕裂的異感卻清晰分明,就像——

  諸鳳琦的思緒就停在這裏。

  從額頂發際開始,一道寬約一寸、深逾三分的凹陷縱貫整張麵孔,如標出中

  心線般,筆直沒入襟裏。
他的眉心、鼻梁、人中,缺了一邊犬齒的牙列,乃至喉

  際的凸核,俱都凹陷下去,像是被方鈍的鐵鍘鍘過。

  他的背麵就沒這麼好看了。

  同樣是筆直的一條,卻是以爆開的頭發、腦勺與頸椎脊骨形成的血線,彷佛

  有塊平直的闆子擠出身軀,才能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空槽。

  陳三五用盡餘力,直挺挺倒下,卻見不遠處胡大爺勉力撐起,一趴一跛地盡

  力爬來,不及察看陳三五,趕緊抱起雲接峰,捏開他的嘴巴,塞入一枚黃豆大小

  的烏赤藥丸,運勁一順喉管,助他咽下。

  雲接峰「啊」的一聲全身抽搐,彷佛突然活過來,從僵冷的死屍,又變成剩

  半條命的瀕死之人,雙目圓瞠、身子發顫,不住自喉間發出嘶啞駭人的喀喀聲響,

  頸側、太陽穴等浮出蚯蚓般的青筋,似乎被留置在劇毒爆發的瞬間,一遍又一遍

  地重曆著極度的苦痛。

  「胡……胡大爺,」陳三五看不下去了,喘著粗氣道:「你……你給他個痛

  快罷。
雲……雲總鏢頭人不是很壞……他……他是為了救我,才……才中的毒。

  你折騰夠了,發發……好心給他一刀,餵人吃斷腸藥這麼狠毒,我怕……我怕你

  損陰德啊。

  「有這種藥我他媽餵你一罐!

  老胡惡狠狠瞪他,一腳踢翻了踩住屁股,封他背心幾處大穴止血,撕開衣擺

  塞墊裹創,以免生生流死了他。

  「西山道無回穀,醫毒雙絕的隱世岐宗「天涯莫問」,聽過沒有?
穀內有種

  萬靈藥,就叫「天涯莫問」,號稱世間諸毒、盡皆可解——當然是吹的。
穀裏的

  人告訴我,世上的毒有六七成,隻要服下此丹,拖到毒藥藥力失效,便可保住性

  命。

  「這藥的道理簡單得很:一邊拖住不讓你死,一邊加快毒性發散,當然什麼

  都能解,可不是真正的萬靈藥,有靈也有不靈的。
能有對症的解藥吃,我絕不考

  慮吃這個。

  他轉過頭去,逕對劇烈痙攣、呃呃作聲的雲接峰道:「雲總鏢頭,我知你聽

  得見。
這藥能解蠍毒,可你得撐住才行。
捱過這苦,你的命就撿回來啦,千萬不

  要放棄。

  陳三五當然聽過「天涯莫問」。
行走江湖之人,誰都想帶一枚這傳說中萬毒

  必解的靈丹,遇得有事,一枚便是一條性命。
「胡爺,你怎麼會有這種好東西?

  「朋……朋友送的。
你那是什麼眼神?
我像是隨便說謊騙你的那種人嗎?

  「先承認你就是你朋友……啊啊啊啊!
疼啊——!
我……我那兒有傷……」

  「沒傷我壓你幹什麼?
撓癢癢麼?
」老胡笑咪咪。

  「這「天涯莫問」人家給我一瓶,這些年救人的、自吃的,七除八扣,也就

  剩三枚啦。
這玩意兒解旁人的毒六七成,你猜解自家蠍毒有幾成?
我聽諸鳳琦那

  白癡顯擺時,憋笑憋得腸子都成麻花辮了。

  先前胡彥之捂口嘔黑血,其實正悄悄吞服「天涯莫問」,旋即吐氣調息,推

  動藥效,才未死於諸鳳琦暗算。
他自服一枚,又餵了雲接峰一枚,這瓶原本不知

  有幾枚、號稱起死回生逢毒必解的萬靈藥「天涯莫問」,如今便隻剩一枚了。

  是了,陳三五,你方才劈死諸鳳琦的那手帥得很哪。
」這回老胡的佩服之色

  可不是裝的,斜乜向陳三五的目光充滿「哼哼,你也挺不簡單嘛」的曖昧不明,

  伸指在他身上戳來戳去:

  「叫什麼名目來著?

  「是……哎唷……是《三元刀譜》中的天元刀。
」陳三五動彈不得,躲不了

  也擋不住,被戳得又癢又疼,呲哇亂叫。
「我師父也沒練成,龍妻觀兩百年來,

  說就成了我一個,我師叔說我可以用「地水天刀」這個尊號……可我也沒闖出點

  什麼,還坐牢刺印,給他們丟臉。

  以胡彥之見聞廣博,真沒聽過鄲州龍妻觀這門派。
然而《三元刀譜》中,光

  是地元刀勁便已剛猛非凡,刀法更是精妙,陳三五以一敵多,猶能談笑四顧;有

  此技藝卻名不見經傳,無論門派或人物,也隻能說是奇事一件。

  若說地元刀乃上乘刀法,那麼駕馭沉水古刃的水元刀,便是足堪問鼎一流高

  手的奇技。
換作自己,一旦對上那柄既輕又重、既柔又剛的怪異巨刃,也決計討

  不了好,更別提天元刀的隔空刀勁,一丈之內透體而出,實刃竟不能阻,直是駭

  人聽聞的武技。

  「其實天元刀我也還沒練透。

  陳三五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突然又恢複了原本的惺忪睡眼,語聲咕噥,越說

  越低。
「使不出倒好,使完莫名累人,昏昏欲睡,一睡……便要睡上幾天,師叔

  說演武不妨,打……打架千……千萬別用……」頭一歪不說話了,片刻響起斷續

  輕鼾,真的呼呼大睡起來。

  「放心罷,剩下的就交給我……你作死啊!

  胡大爺氣得褲底都快燒穿了,揪他衣領,照麵就是兩耳光,陳三五臉腫得豬

  頭也似,咂咂嘴呼出一個口水泡泡,當真是叫也叫不醒。
附近還有沒逃遠的青、

  玄二帶,見此間沒了動靜,紛紛回頭,十數人零零散散地從四麵八方來,平日胡

  彥之自是不懼,眼下卻連站立都費氣力。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越浦方向的地平線彼端忽起塵沙,大隊馳來,馬上騎士全是金環穀的服色,

  乃是鬼先生安排的另一支援軍——胡彥之這才想到,諸鳳琦乃是私自行動,雲接

  峰恐怕才是前來捕捉自己的主力,而非諸鳳琦之援軍;還備有一支增援雲總鏢頭、

  以防不時之需的新血,似也合情合理。

  雲接峰所中毒性劇烈,雖服下「天涯莫問」,兀自痙攣抽搐,難以開口。

  來的這批援軍下馬散開,聽了現場生還的青玄二帶七嘴八舌報告,又將胡彥之團

  團包圍。

  老胡不由得苦笑:「我都快被圍出心得來啦。
無奈絕招出盡,虎落平陽,竟

  栽在這些跳梁小醜之手。
」卻沒打算束手就縛。

  鬼先生為擒住他,不惜對無辜的萬安邨出手,連他一向看重、相依為命的策

  影也要以飛雲步弩除之,陳三五若然落入兄長之手,有死無生不說,隻怕還要受

  盡苦頭。

  陳三五拼著陷入昏睡的重大缺陷,也要拼盡餘力使出天元刀,所恃無它,不

  過就是相信自己而已,萬萬不能辜負。

  胡彥之覷準時機,搶過一把飛雲步弩射倒幾人,扛著陳三五揮劍步戰,一力

  突圍。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令人心灰的戰鬥。

  敵眾我寡、身披裂創,更別提負著一名昏迷不醒的漢子,胡彥之奪馬的企圖

  一眼即被看穿,被弩箭偷襲所造成的混亂,僅持續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扛在肩上

  的陳三五不慎遺落在某處蜂擁而上的戰團間,手裏的長劍也已斷折。

  胡彥之視線模糊,在周身層疊的人影中揮舞拳頭,卻漸漸無法觸及目標;四

  周包圍的人東推他一下、西絆他一跤,哄鬧不止,卻持續著戲耍精疲力竭的獵物

  的遊戲——

  老胡倒地時,被一杆結實的木棍毆擊背門,新創迸血,痛得他眼冒金星。

  此生幾乎不曾絕望過,然而此際絕望卻攫取了他……直到那聲震天虎嘯響徹荒野。

  濃烈的獸臭隨風刮入,金環穀眾人哀嚎不斷,四散奔逃。
老胡勉力撐起了上

  半身,眼前映入一雙紅豔豔的精緻繡花鞋,沾著些許新泥的鞋幫子渾圓可喜,裸

  出繡鞋的腳背白皙晶瑩,肌膚如玉。

  他還沒想起在哪兒見過這麼一雙完美誘人的雪足,繡鞋的主人已攏裙蹲下,

  盈盈笑道:「胡大爺,對不住,我們來晚啦。
都怪我口才不好,花了忒多時間,

  仍未說服兩位師父莫同我來冒險。

  老胡認出她的聲音,不覺微笑,終於安心閉上眼睛。
「耿夫人,看在你來得

  這麼及時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計較啦。
那邊有個穿赭衣係青帶、一臉欠揍相的雞

  窩頭昏迷不醒的,是我……咳咳……算是兄弟啦。
麻煩你照拂他。

  符赤錦噗哧一笑,眼波盈盈,抿嘴笑道:「聽起來不像啊。
他欠你多少錢?

  忽聽一把柔潤動聽、偏又嫻靜如冰的嗓音道:「你快去找,我來照看他。

  符赤錦笑道:「便宜你了,胡大爺。
別欺侮我小師父啊。
」香風飄動,片刻便去

  得遠了。

  老胡被翻了過來,除去腰帶、敞開內外衣衫,一隻柔膩的小手按了按他背門

  紅腫發燙、兀自滲血的刀創,刺癢、微疼,卻沒教他覺得痛苦不適;動作稱不上

  溫柔體貼,有的隻是認真確實,涼滑膩潤的指觸撫過他微微發燙的身體,傾倒酒

  液清洗傷口、仔細按壓拭乾,塗上清涼鎮痛的金創藥膏,再撕下內裳裙擺替他裹

  起傷口。

  他依稀嗅得她肌膚的香澤,還有裙布上淡細的體溫——他一直以為她全身上

  下該是微涼的,像是某種玉,這才想起那時將她橫抱在懷中時,那臂間香香的溫

  熱。

  「你再動著鼻子,看來便像是條狗。
」紫靈眼淡淡說道。

  「還不算很像。
」老胡一本正經道:「除非耳朵長頭頂。

  忽聞「哧」的一聲,胡彥之趕緊睜眼,見她抿著淡櫻色的嘴唇,扼腕道:「

  不帶這樣的啊,下回要笑你得先說……要不再笑一下,剛才沒看到啊!
」紫靈眼

  哪裏理他?
勻淨的瓜子臉蛋上波紋不驚,垂覆右眼的一綹長發烏潤如緞,因粉頸

  低垂之故,似抵鼓脹脹的襟口,從仰躺著的角度老胡看不見發末,隻映得滿眼渾

  圓飽滿的乳廓。

  紫靈眼取出一卷寬約寸許的素淨棉布,繼續替他處理身上的零星外傷。
老胡

  頗感興趣,故意問她:「有裁好的裹布可用,幹嘛撕裙子?
」紫靈眼沒聽出話裏

  的輕薄意味,一邊處理創口,邊留心周遭情況,隨口道:「……這也是裙子。

  直到包紮好臂上之傷,才籲了口氣,在轉向下一處傷口前,想起要把話說完才行

  :

  「本要做裙子的。
寶寶錦兒說可能要給你裹傷,匆匆裁了,耽擱了點時間。

  胡彥之見這棉布每條長不過兩尺,果然是從衣版的布材中剪下的,笑道:「

  這把剪刀挺利的。
」他本是沒話找話,過往見漂亮女子,上前搭訕總這樣開場,

  越是毫無道理、天外飛來一筆,越容易吸引對方的注意。

  但凡對自身品貌、家世稍有信心的,無不是周遭人掌心裏的明珠,從小到大

  聽過的藉故攀談,不知凡幾,不管說得什麼,多半白眼一翻,掉頭便走。
老胡擅

  以奇兵突入,先引得佳人注目,其後備有十七八套說帖,惹其惱怒者有之、挑起

  好勝心者有之,花樣百變,足以應付各式美女心性。

  不料紫靈眼歎了口氣,道:「磨過頭啦,不好使。
沒剩幾分刃口。

  老胡聽得一愣,沒想到居然是常裁衣的。
符赤錦也煮得一手好菜,這遊屍門

  的養成,難不成專出賢妻良母?
一下進入這麼日常的對話,簡直從來沒有過,老

  胡本欲撓撓腦袋,一動才覺疼痛,嘶的一聲呲牙:「不……不如換把新的?

  紫靈眼淡淡一笑。
「寶寶也這麼說。
」見老胡目光怔怔投來,蹙眉:

  「怎麼?
」胡彥之本想說「沒什麼沒什麼,是你笑起來太好看」,不知怎的,

  忽覺此說既失禮又無聊,小孩似的,想了一想,正色道:「聽說並州的剪子快利,

  也很耐磨的,換把稱手的罷。

  紫靈眼又替他包好一處,搖了搖頭:「那舊的怎辦?
」想起開頭的問題還未

  答完,趁著著手繼續包紮的空檔,慢條斯理道:「我沒想你受這麼大片的傷,裁

  得不夠。

  饒是胡彥之反應奇快,轉了轉腦筋還差點卡住,才會過意,她答的仍是撕裙

  子那事,心中苦笑:「我隻是想口頭占占你便宜啊,別這麼認真。
」凝目遠眺,

  見金環穀的生力軍被白額煞殺得七零八落,還說什麼「形勢逆轉」,簡直潰不成

  軍,連不遠處的符赤錦與陳三五身畔,都倒著幾具新屍,那些個欺她貌美體柔、

  應不棘手的白眼狼,可說是死得半點也不冤枉。

  掛川寺一戰後,「玉屍」紫靈眼的威名可說震動金環穀,一眼殺卻排名四大

  玉帶之首的「目斷鷹風」南浦雲,哪裏還是個人?
根本吸血蜘蛛狐狸精一類,世

  間毒婦,遇上要潑黑狗血的。

  眾人這陣子一見白膚紫衫的長發美女便發毛,自遊屍門師徒三人殺入戰場,

  隻紫靈眼這廂無人敢近,連遠處拼殺逃命著的都背轉身去,打死不往這個方向投

  來一瞥,免得被吸成乾屍,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多虧玉屍的好名聲,紫靈眼的動作並不甚快,說是慢郎中也許更適切些,若

  敵人如急驚風般卷殺過來,首尾難顧,怕也隻能扔老胡在一旁慢慢放血了。
她仔

  細包紮妥當,直起蠻腰,轉頭輕咳一聲,雪白剔透的玉頰有些酡紅,低道:「你

  ……你快把衣衫穿好。

  老胡正以欣賞的眼光,打量每處繃帶上小得出奇的係結,雖說不上美觀,隻

  是每個都一般大小,連結紐纏穿處的細部都幾乎一模一樣,心想難怪搞了忒久,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怪習慣,擡見她別扭的模樣,順著她刻意避開的方向,低

  頭瞧見自己袒露的上身,想起曾聽符赤錦說「我小師父看不慣男人赤身露體」,

  差點噴笑出聲:

  「你這反應也太慢了罷?
都裹了多久,這才羞!
」忽覺她不隻外表年輕,連

  舉止都像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卻並不幼稚。
該說是……很懂事的小女孩罷?
唯恐

  她尷尬,更可能是怕被她問起為何發笑時自己尷尬,硬生生忍住笑,勉力著衫,

  掙紮欲起。

  「你這樣傷口會裂開的。
」紫靈眼阻止了他,舉目四望,見不遠處的林蔭間

  有輛篷頂馬車,車廂後垂覆著黑布吊簾,不惟車頂廂體髹成烏沉無光的墨黑色澤,

  連輪子也是黑的,隻軸輻內側是朱紅色,棄置於林翳間並不顯眼。
她初至時急於

  救人未曾細看,此際一想,印象中那處似乎一直都有團模糊的烏影,那車是一早

  便擱了在那裏的。

  猶豫片刻,紫靈眼輕輕掙開老胡的握持,細聲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

  就回。
」起身奔向林道。
胡彥之阻之不及,強迫自己歇了一霎,掙紮起身,在地

  上摸了柄單刀,一跛一跛往陳三五那廂踅去。

  他倒不是故意想惹紫靈眼生氣,硬要起身亂動,實是擔心陳三五之傷,再者

  沒了「玉屍傳說」的光環籠罩,死賴在地上,難保不會有宵小混水摸魚,趁機砍

  一刀邀功。
以胡大爺威震金環穀的往曆,隻消手持兵器、起身走動,多半沒人敢

  動這歪腦筋。

  符赤錦正愁怎麼帶上陳三五,一見老胡,登時眉花眼笑:「胡大爺好仗義啊,

  關心友朋,不惜傷體,冒死來扶,令人感佩。
」老胡狠笑道:「耿夫人你這四字

  駢文一搬一大套的,怎聽來像祭文?

  「這套胡大爺不愛,到時給你換套新的。
」柳眉一皺:「我小師父呢?
」忽

  見前方林間沙土飛揚,一駕漆黑馬車調轉回頭,掀塵而來,車轅座上一抹凹凸有

  緻的淡紫衣影,握韁的模樣甚是嫻熟,烏發迎風飄動,卻不是紫靈眼是誰?

  老胡騎禦俱精,光瞧她不靠鞭子驅馬調頭的工夫,忍不住喝了聲采,卻見符

  赤錦眉頭蹙得更深,麵上微露迷惘,心頭一凜,低聲問:「有什麼不對?
」符赤

  錦搖了搖頭,喃喃道:「我小師父她……不會駕車啊!

  胡彥之留上了心,果然馬車急馳而來,全無減速的打算,他一推符赤錦:「

  小心!
」忍痛抓起陳三五著地一滾,差點被車輪軋過,正欲起身,陳三五那顆雞

  窩頭一垂,掛在他肩上打呼,依舊睡得不省人事。

  那車呼嘯而過,倏又急停,竟未翻覆,可見駕車技術高明。
符赤錦心知有異,

  連忙撩裙上前,一邊回頭大叫:「……二師父!
」遠方驀地一聲虎吼,白影躍出

  深林,爪牙帶血,如巨虎般四肢接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狂奔而來。

  胡彥之推開陳三五,撐著身體朝馬車奔去,赫見黃沙之間,紫靈眼婀娜多姿

  的身影躍下車來,自地麵抄起一人,扔進車後黑吊簾裏,卻是動彈不得的雲接峰。

  胡彥之心頭一陣不祥,不知哪來力氣,猛越過回頭呼喊的符赤錦,當先衝到

  車後。
紫靈眼一把躍上車廂,高舉左臂反扣轅頂,細小白皙的右掌間亮出一抹霜

  寒刃光,居然非是攻擊或防禦,而是橫在頸間。

  飄卷的塵沙終於落了地,高高立在車後的紫衫麗人麵露痛苦之色,空洞的眼

  眸投向遠方,自老胡來到車後,忽然渾身劇顫起來,像在抵抗什麼似的,輕啟檀

  口,卻吐出呆闆沒什麼感情起伏的字句:

  「你再抵抗,我便教你殺人啦,紫羅袈的女兒。
不殺他,殺那個女人。

  分明是紫靈眼的聲音,胡彥之甚至能清楚望見她說話喉間輕細的震動,以及

  那飽滿的酥胸之上,與語聲若合符節的起伏——開口說話的是紫靈眼沒錯,但這

  話卻不是她說的。

  用這種口氣說話的,胡彥之平生僅識一人,巧的是:上回發出聲音的同樣不

  是她,而是玉斛珠。
「明端!
」他倒抽一口涼氣,大喊道:「是你嗎?
我正找你

  ……你娘知道你跑出來了麼?
」邊說邊往前走。

  紫靈眼右手緊了緊,細薄的匕刃微微陷入腴潤的頸間,一抹飽膩的血珠沿匕

  滲出,淌下雪頸。
「住手!
」符赤錦隨後奔至,趕緊拉著胡彥之退開些個,低聲

  道:「這便是「超詣真功」!
小師父說過,此功可控製他人身體,如將一縷魂魄

  寄於其身。
這位翠姑娘是此道高手。
」舉起雪玉般的嬌小柔荑,不遠處白額煞矮

  身頓住,激起大蓬沙土,在地上留下兩道虎撲似的長長爪痕。

  她麵色如恒,靜靜開口:「翠姑娘,我小師父當你是朋友,你莫傷害她。

  什麼話,大夥兒好好說。
」紫靈眼——或說翠明端——還未開口,身後的黑幔忽

  然掀開,鑽出一名個頭矮小、黑衣蒙麵的男子,退後嚴重的發線斑剝灰白,高高

  鼓起的太陽穴上布滿老人斑,眼角密如蛛吐,顯是上了年紀。

  胡彥之一看,一顆心便沉到了底。
這分明是「豺狗」的服色!

  「少主說了,」黑衣人啞著嗓子,語聲有些含混,但比起沒舌頭的戚鳳城已

  清楚太多。
「煩紫姑娘到敝處作客一陣,若遊屍門之主想要回人來,且走一趟七

  玄大會,少主自有發落。
幾位若再跟車,紫姑娘便香消玉殞。
少陪了。

  符赤錦俏臉一沉,冷道:「本門早已退出江湖,多年無主,哪兒來「遊屍門

  之主」,去參加那撈什子大會!
你家少主想怎麼樣,就此劃下道兒來。

  黑衣人不為所動,冷冷道:「少主所言,我已帶到。
眼下天光還早著,遊屍

  門若無門主,還來得及選一個。
」符赤錦咬牙握拳,終究還是沒有衝動行事,靈

  光一閃,哼道:

  「你家少主先前說,欲參加大會,須持有妖刀才具資格。
我遊屍門偏偏就是

  沒有,你讓我們拿什麼參加?
」那人道:「少主說,你問青麵神大長老,便知幽

  凝下落。

  帶這條線報前來,足可抵得一柄。
」符赤錦與胡彥之麵麵相覷。

  她畢竟心靈慧巧,思路極快,轉頭望向駐足於不遠處的白額煞,見虎形漢子

  皺著貓兒也似、毛茸茸的鼻顎,麵上雖殺氣騰騰,極是不善,卻無一絲愕然,驀

  地凜起:「……看來那廝不是胡說,這事二師父也知道!

  那人正要放落簾幔,符赤錦才如夢初醒,急道:「慢!
本門就沒打算參加七

  玄大會,請柬什麼的早扔了。
便要參加,時間、地點我全不記得啦!
不如你帶我

  們去見你家少主,又或派人請他來,咱們現地說清楚——」

  「符姑娘,不如咱們省省心罷。
」那人冷道:「帶不回紫姑娘,便殺了她,

  我接到的命令是這樣;與其要在此浪費寶貴的辰光,不如想想該怎麼從青麵神處,

  問到妖刀幽凝之所在。
人來、刀至,紫姑娘便能活過今日,否則子時一過,遊屍

  門從此餘兩屍耳。

  時間既已交代,就隻剩地點了。
符赤錦非是婆婆媽媽的性子,當機立斷,冷

  然道:「今夜子時,在什麼地方?
」那人一指遠處山嶺霧間,笑道:「無央寺。

  不是一早便與你們說了?
」見胡彥之瞠目結舌,重哼一聲,慢吞吞道:

  「我想起來啦,還有一段。
二公子,少主讓我跟你說:「十九娘不是餌,我

  同她說的都是真的,你才是。
多謝你把怎麼都抓不到的紫靈眼,送到我手裏頭。

  他笑了足足有一刻那麼久,恕老奴不再贅述。
」前方白額煞咆哮一聲,一爪穿入

  一株大樹的樹幹裏,虎聲道:

  「猛常誌!
你當年沒死成,如今倒成了挾持女子、白日覆麵的宵小了,好長

  進啊!
」被稱為「猛常誌」的矮小黑衣人嘿嘿一聲,鑽入篷中,冷笑:「白爺,

  家破人亡你們不計較,世上還有計較的。
誰才不長進,留待後世分說罷。

  馬車再度調頭,馳往萬安邨的方向。
猛常誌的嘲諷猶在耳畔,胡彥之才發現

  自己是蠢到家了,從頭到尾都被兄長玩弄在鼓掌間……從明端出現在萬安邨裏他

  就該知道的。
以棄兒嶺之荒涼,豈是一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能摸黑尋來?

  還有雲接峰急忙趕往萬安邨,回來時手裏多的那杆大槍……在在顯示,萬安

  邨從頭到尾都是金環穀的布計之處,無論是對付意圖攪局的自己,抑或迎接七玄

  大會的貴賓。

  唯一不按規矩行事的諸鳳琦,反而成了整個計畫中最大的變數。
原本應該擔

  任先鋒斥候的諸鳳琦為了搶攻,並未將胡彥之的行蹤回報此番負責指揮的雲接峰,

  反而帶上臨時湊出的烏合之眾,提早一天占領萬安邨,挪用現場的機關布置,乃

  至金環穀私造的秘密武器「飛雲步弩」,幾乎打亂鬼先生的計畫。

  雲接峰匆匆趕至萬安邨,從正對大小姐上下其手、偷偷揩油的下級豪士手中,

  帶回了計畫最核心的關鍵翠明端,連同掩護用的馬車、預藏的兵刃一並帶回現場,

  接下來,就等義氣相挺的符赤錦按捺不住,將真正的目標——紫靈眼——帶到棄

  兒嶺來。

  掛川寺行動失敗之後,紫靈眼再無蹤跡,料想是精擅神識之術的當世奇人、

  七玄首屈一指的大長老青麵神運用所長,徹底消弭了紫靈眼存在的痕跡,再加上

  五帝窟潛行都對符赤錦的奧援,這人簡直可以當作是從世上消失了一般,根本不

  可能被找到。

  退一萬步想,符赤錦身兼三屍所學,亦是絕佳的載體,「超詣真功」極可能

  對她也能生出效果,若紫靈眼並未前來,退而求其次,用同樣的路數對符赤錦下

  手;若遊屍門無支援胡彥之的意圖,最不濟也能帶回這個老是搗蛋壞事的不肖兄

  弟。

  整個計畫就像繪成圖紙般,頃刻間於老胡的腦海裏跑了一遍,清楚簡單到像

  在堆沙玩小人打仗似的,偏偏他卻像瞎了一樣什麼都看不見,任由自己被兄長牽

  著鼻子跑,在諸鳳琦的貪婪自私打亂了整個布局、意外頻生,連指揮的雲接峰都

  倒下的情況之下,仍教金環穀的人劫走了紫靈眼——

  他幾乎想放足狂奔,嘶吼著躍上正調轉過來的馬車,一把將紫靈眼救下;然

  而他不能。
取代紫靈眼坐上車轅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熟悉的戚鳳城,篷車中不知

  還有幾名「豺狗」的高手,便是三對三公平一決,白額煞或可取勝,但他和符赤

  錦決計討不了好。

  ——看來對那王八蛋來說,逼遊屍門參加七玄大會乃重中之重,甚至遠遠淩

  駕於將遊屍門和自己一網打盡的大好機會之上。

  被明端控製的紫靈眼依舊攀著篷頂橫轅,利刃抵頸,如擋箭牌般,掩護馬車

  馳往無央寺的方向。
胡彥之一拳重重擊在地上,不知為何,他始終覺得那雙空靈

  靈的美眸正望著自己,當他無聲地歙動嘴唇時,依稀望見紫靈眼空洞地淌著眼淚

  ——

  「等我……我一定去救你!

  子夜烏啼,撲翼簌簌。
在這多雲的夜裏,無央寺看來更似一片鬼蜮。

  占地廣袤的寺院中,絕大多數的建築尚未完成,仍維持著梁撐錯落、標戟如

  林的荒涼模樣,未敷牆土、砌上磚瓦的支架如動物腐屍之上,根根朝天豎起的肋

  骨,透著難以言喻的森森死氣。

  居間的大雄寶殿幾已好了七八成,未完的多於後進堂廂,以及外圍的邊廊等,

  寶殿主體倒是相當完整,寬敞的大殿中遍鋪青磚,除了一根根成年男子合圍粗細

  的木色椽柱,沒有其他多餘的擺設裝飾——興許是來不及置上。

  殿中有一座近兩丈高的坐佛,是在砌好的漢白玉座上直接請匠人塑的,自然

  也未完成,以竹木在內側紮成了骨架子,再往外敷土雕塑,最後再髹漆貼箔……

  但,連一半都還沒有完成的佛像,肩部以下可看出手腳坐姿,甚至連衣褶佛

  珠等都雕塑出來,遠看倒是栩栩如生,的是大匠手筆;左肩以上則露出內裏的木

  竹支架,尤其頭顱更隻右半邊敷了泥灰,連頭型都不及弄出,這半張臉便如熔岩

  扭曲成團,有幾分像獸首,又似燒融後任意凝結的蠟淚,襯與肋梁似的左半顆腦

  袋,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坐佛頂上的鋪瓦掀落一小部分,未完成的佛像長年自這處破孔受日曬雨淋,

  這片玉座佛壇倒是整座大殿裏最肮髒破舊、積泥淋汙的一塊,此際微弱的月光自

  雲隙間灑落,照出半邊骨架半邊熔岩似的佛頭,角落裏一人輕聲嗤笑著,身前白

  燈籠為之一搖。

  「這地方倒選得不壞。
堂堂大雄寶殿,供的居然是尊閻魔大王。
」嗓音嘶嘎

  刺耳,正是集惡道三冥之一、「照蜮狼眼」聶冥途。

  子時一過,殿中亮起兩排紅燭,卻照不亮如此寬廣的空間,隻覺滿地紅彤彤

  的蓮焰閃動,周圍還是什麼也看不清,黑暗如溶墨般滲入燭照之外的每一處,彷

  佛活起來一般,揮手即散,手停則又聚攏過來,難以盡去。

  一盞盞的白燈籠自梁柱間亮起,其上以朱砂繪著代表七玄各派的號記,與上

  回在血河蕩時一樣。
燈籠掛在一根猶如龍頭拐的長杖之上,梁間供各派首腦駐足

  的定點,設有一個構造精巧、宛若小小梯台的木製座子,其上的雲紋貼有金箔裝

  飾,華麗的風格與龍頭燈拐如出一轍,毋須說明,一看就是成套的物件。

  符赤錦將燈杖末端斜斜插入木座,繪有遊屍門號記的燈籠便固定於身前約四

  五尺處,約與腰齊,內裏的燭照打上下巴就已相當勉強,燈後的每個人看來都是

  一片朦朧烏影,莫說表情,連五官都未必能看得清。

  ——這是精心設計過的。

  立於燈後,連提高警覺的符赤錦都莫名覺得有些安心,看不清別人,代表別

  人也看不清自己。
這是個能做決定的地方,不會急著想脫身。

  她約略一數,現場計有九隻燈籠。
代表遊屍門的,隻自己身前這盞;集惡道

  三宗鼎立,狼首聶冥途、鬼王陰宿冥,以及南冥惡佛一人一盞,亦屬合情。
五帝

  窟終究是來了,但騷狐狸不是獨個兒來的,符赤錦在燈影後依稀見得薛老神君,

  略微一想,猜到是漱玉節的籠絡手段。

  何君盼未與她同來,顯然兩人最後並沒有達成共識,算自己白費了一番苦口

  婆心。
黃島定是連夜開拔,兼程趕回環跳山,以免瓊飛在五島內撒潑,端了土神

  島老巢。

  薛百螣護孫心切,卻沒有跟著趕回,必是漱玉節許以共享妖刀之秘,以及團

  結對付黃島何家雲雲,將老神君留了下來。

  瓊飛雖是姓漱,生父卻是薛百螣的愛徒兼義子,亦是白島薛家純血,漱瓊飛

  說來該是「薛瓊飛」。
薛家女係凋零,數十年來出不了一個像樣的繼承人,以緻

  薛百螣到了這把年紀,仍須以神君的身份視事,非愛攬權,實是莫可奈何。

  他與漱玉節之爭,不同於黑島與黃島,非是大位誰屬的問題;隻消推瓊飛坐

  上宗主之位,再來談她該姓薛還是姓漱,時猶未晚。
因此白、黑二島的結盟,一

  直以來都是黃島智謀之士如杜平川等深慮,卻早料定必然會發生之事,連符赤錦

  也不意外。

  上回對小弦子表現出高度興趣的血甲門主祭血魔君亦至現場,天羅香方麵未

  見玉麵蠨祖——起碼沒見那副眩人目光的半裸金甲——但做為代表的是七玄有數

  的大長老蚳狩雲,就某方麵而言,她現身此間的份量,較之雪豔青亦不遑多讓,

  甚有過之。

  七玄中最神秘的桑木陰也來到現場,燈影後所立之人,隻知是一名女子,光

  影間劃出的身形嬌小玲瓏、凹凸有緻,站得直挺,料想年歲應不緻太長,卻不知

  是什麼來曆。

  鬼先生從最前頭的兩根梁柱間,扶著龍頭燈架轆轆而出,符赤錦注意到木座

  底下裝設有小輪,心想:「這等豪奢的小玩意,一看便知是平望都的作派,狐異

  門的大本營定是藏在央土。
」料想生活上細瑣的小物件最易洩漏信息,這鬼先生

  張揚太過,難免自曝其短,一邊留心四周,以冀能觀察出小師父的形跡。

  「今日感謝諸位,百忙之中前來參與盛會。
」尋思之間,鬼先生開口朗道:

  「連原本無意參加的遊屍門,都一氣來了三位。
我聽說青麵神、白額煞兩位

  長老不出江湖久矣,今日雙雙到來,真個是蓬篳生輝。

  眾人一聽,紛紛轉頭,見符赤錦身畔那人頭戴編笠,笠緣壓得極低,身形雖

  然高大,卻未如想像中魁梧;肌肉賁起的肩頸衣布外,露出一身黑紋白毛,正是

  大名鼎鼎的「虎屍」。
其後負著一隻酒壇子大小的黑甕,差不多就是能塞進一個

  半歲幼兒的程度,其中所藏,自是目下七玄中年紀最長、資曆最深的大長老青麵

  神。

  青麵神、蚳狩雲俱都現身,這個七玄大會的品級突然間就不一樣了。
這個效

  果正是鬼先生要的,誌得意滿,正要開口,忽聽一個低沈中隱帶亢利的嗓音大聲

  道:

  「教你連篇廢話!
上回在血河蕩,你說帶來妖刀,便能分享妖刀之秘,可月

  來妖刀絕跡江湖,便有心要找,卻往哪裏找去?
再說這兒隨便一算便有九家,妖

  刀隻有五把,算上五帝窟那兩把,也還短著兩把……你要想當咱們耍猴戲打給你

  瞧,隻怕大夥兒都饒不了你。
」正是鬼王陰宿冥。

  符赤錦腹中暗笑:「說來說去,還不是沒有妖刀,怕給人家掃地出門?

  卻聽鬼先生怡然笑道:「鬼王說得極是。
請各位尋找妖刀,是因為妖刀裏藏

  著一個大秘密,妖刀雖緊要,也不過就緊要這麼一回;取出這個秘密,妖刀便不

  值一文了。

  「上回在血河蕩示以諸位的,僅僅是這秘密的一小部分,牛刀小試而已。

  堅定大夥兒找出妖刀的決心,今天,我要向諸位揭開這個埋藏已久的驚天之秘!

  他說得慷慨激昂,全場卻無反應,對比在血河蕩目睹離垢刀肆虐的震撼,這

  回眾人對其浮誇的容忍力明顯降低許多,令人難忍的靜肅在漆黑的殿堂蔓延開來。

  片刻,打破沈默的居然是一把入耳磁震、如磨鐵砂的渾厚低音。

  「這個秘密,與我等有什麼關係?
」南冥惡佛沉聲道。

  「關係可大了。
」鬼先生彷佛就等他這麼問,微笑道:

  「妖刀,並不是表麵流傳的樣子。
世人——包括諸位在內——被欺瞞了近三

  十年,這個秘密事關妖刀真正的力量,以及掌握之法。
同時……如果我說當年參

  與妖刀聖戰的所謂正道首腦們,大多知道這個秘密,卻連在並肩抗敵之際,亦對

  諸位秘而不宣,意圖欺瞞,坐視七玄蒙受損失,卻無絲毫分享補報的意思——如

  此,算不算與我等大有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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