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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63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3417 2024-04-26 15:20

  第百六一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

  秘道中比蚳狩雲想像的要陰涼,這異樣的涼意,也可能是來自無比光滑、宛若熱刀切牛油般齊整的壁麵與地闆。
行走之間,她忍不住伸手,以指尖輕觸著秘道牆麵,若非細滑間微帶粗礫的手感,蚳狩雲幾以為自己走在一截巨大的銅管裏,而非自山腹鑿出的岩洞。

  北山石窟已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古老裝置,然而相較此間,那可眞是小巫見大巫了。

  通往山腹深處的秘道,以極其平緩的坡度向上,走起來並不累人。
蚳狩雲毫不懼怕秘道裏藏有什麼機關I若打開山門的關竅果如她所料,乃是懸於鬼先生腰際的那柄烏鞘闊劍,龍皇祭殿即非遭人硬闖,而是以鎖鑰開啟,縱有防備不速之客的陷阱,豈能作用於持鑰人身上?

  鬼先生似無防備,隨意將手擱在柄鍔間,跨著兵刃的模樣一如既往輕佻,蚳狩雲乃七玄有數的大長老,非是初出茅廬的雛兒,不會天眞到相信他這般自居梟雄之人,竟會如此大意輕忽,即非試探,鬼先生定也做了萬全的準備,才敢解她周身封禁,不帶心腹從人,孤身同入險地。

  況且,即便一顆心都在鬼先生腰際的鋒器上,蚳狩雲仍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並未漏了一縷若有似無的微弱聲息,以偌大定力,抑住停步回頭的衝動,始終不緊不慢跟著,如行於冷爐穀的庭閣間,從容自若,並未折了主人家的氣度。

  橙金色的璀璨壁燈終至盡處。

  鬼先生停在一座高約九尺、寬約三人的長方門洞前;僅稍慢些個,蚳狩雲的目光越過黑袍青年頎長的身形,見秘道盡頭竟是個深陷的半圓形廣場,穹頂挑高,擡頭亦不見得極廓;眯眼片刻,依稀辨出圓凹的邊弧,才明白這廣場的穹頂不但鑿成凹陷的圓球狀,且打磨光滑,半圓的弧麵近乎完美,極目四眺,居然沒一條鐵騎突出的硬直線條,彷佛無有邊際。

  山腹畢竟有其笥容,其中造物亦不能無窮無盡,凝目半晌,終究還是辨得出圓穹的極限,由最高處下至廣場底部,目測超過十丈,廣場底麵的縱深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圓穹是硬生生鑿空山腹,打磨而出,一層層岩脈紋理被保留下來,其間似雜著雲母石英一類,被秘道透出的橙光一映,深黝的穹頂中閃著晶亮碎芒,宛若銀河旋繞,群星欲墜,說不出的壯闊美麗,又帶著難以言喻的神秘。

  從秘道出口往外瞧,數段梯田般的望台次第而下,當中以陡峭的石階相連,下至廣場底部,如降深穀,營造出巍峨險峻之感,益發顯出地底廣場的迫人氣勢。
鬼先生回頭一笑,露出白皙的牙齒,做了個「請」的手勢,饒富興緻似的,逕自步下石階;艇狩雲猶豫不過一霎,好奇心終究蓋過了戒愼,也跟著拾級而下。

  梯田似的望台頗為陡峭,石階卻比目測更平穩好走,無論何者修築,必不是什麼妖魔鬼怪,步幅與每階的斷差相對照,這石階確確實實是修給人走的,千百年前循此階走入廣場中央之人,身形腿長必與鬼先生、蚳狩雲相差無幾,也同她倆一樣走得輕鬆舒適,毫無負擔。

  她倆每下數階,左右兩側的腳下便各亮起一盞青焰燈,同秘道裏的水精壁燈相類,不見燭火焰芯,亦無燃脂煙焦的氣息,甚至並不覺灼熱。
蚳狩雲知道有幾種物事能發出這般冷光,如夜明珠、海磷石、照夜犀角等,無一不是索價钜萬,決計不能奢侈到幾十盞乃至幾百盞的充作照明。

  她對機關涉獵有跟,沒把握看出門道,毋須於末節上浪費心神,並不為珍寶所迷,從容而下。
兩人踏上廣場地麵的刹那間,身後四級望台同時亮起淡藍色的琉璃光,雖非亮如白晝,卻能清楚望見廣場各處,顯然連照明的強弱、角度皆是悉心設計,毫不馬虎。

  鬼先生雙目放光,霍地振袍回身,雙手平舉,如向老婦人展示這等山中奇境一般,眉飛色舞道:「長老!
這便是我等先祖所遺,你瞧這片雄奇瑰麗!
當世有誰人能造?
便要打造一處相同的,卻要耗去多少金銀?
而此間,居然是自千年前留存至今!
建築殘跡已是如此,況乎武功智慧?

  蚳狩雲慣見風浪,一時卻也無語,想像千年前望台之上,立滿無數鱗族高手,宰製東洲意氣昂揚,而廣場底麵的建物頂端,龍皇睥睨眾人,一呼百諾,旗令皆由此而出,所向無不俯首……不覺心沸,環顧四周,才發現望台之上,豎著一個個拱型門柱,一拱連著一拱,似欄杆又非欄杆,材質像以白玉雕成,卻染著淡淡的藕脂色,彷佛從望台上「長」出來似的,上下渾成一體,看不出相連的接縫。

  而半圓廣場的底麵,矗著一座三級寶塔似的奇妙建築物,背部緊貼山壁,一如望台這廂,亦是自山石中鑿出。
方塔的頂部,還比周圍環繞的弧型望台更高,卻僅分作三層,各層顯得氣象萬千,格外宏偉。

  第一層之上,分列著七座方正的壇子,既像刀座又似祭台,色澤較周圍諸物瑩白,似是名貴的漢白玉;第一一層上頭則是三座更大的白玉方壇,似放置更加貴重之物,而最狹的頂層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鬼先生領著她越過廣場,走上方塔第一層。
蚳狩雲見那三尺立方、漢白玉雕成的方壇上,刻著奇妙的文字,不由一凜:「……是天佛圖字!
」卻見鬼先生回頭笑道‘,「這上頭鐫的天佛圖字,長老識否?

  蚳狩雲心想:「他也認得天佛圖字。
」料想以他究古之精深,通曉圖字亦非難事,況且此間謎雲重重,諸多未可知處,非靠一人一時能夠解破,彼此欺瞞毫無意義,凝眸片刻,蹙眉道:「圖字難解,在於字外生義,層層相因,與現行東洲文書不同。
我所判讀引伸的,未必是圖字本意。

  「我就知長老識得。
」鬼先生聳肩笑道:「無妨,長老請解。

  蚳狩雲點了點頭,從容道:「我見此行所書,應是『鐵衛在此解兵』之意。
鐵衛也者,指的是戰功彪炳、效忠君王的戰士表率,並不輕易稱呼,以彰其節,所指必有深意。

  鬼先生笑道:「那我們瞧的意思也差不多啦。
我本讀作『鐵衛不得逾此』。

  祗狩雲一凜,再看幾眼,果然那個寓有兵器之意的字符,也能當作禁製解,而解作「衛士」的字符之後,卻接著象徵神聖意涵的修飾符號,可以當作是捍衛之意被放大到極緻,以描述最頂尖的、已無法再行超越的捍衛者,故譯作「鐵衛」。

  此一用法常見於古籍頌文,凡歌詠能爭慣戰的武臣勳貴,多以此字符呼之。

  天佛圖字通行的年代,文字被當成某種藝術形式,猶如詩歌,單純傳達意涵,古紀時代似有別法,故傳世律令規章極少,連史書都是繁複精微,宛若琴曲所用的減字譜。
這也是天佛圖字失傳的原因之一。

  當今之世,研究天佛圖字最有名的,當屬央土大乘的學問僧。
天羅香由薄雁君一代開始重視訓詁,求教於央土大乘名僧,經三代鑽研,尙不敢說精通,所知不過皮毛而已。
況且央土鑽研此道者,不脫天佛教團之範疇,研讀佛書尙稱勉強,用於七玄古籍,仍有大片空白待補。

  蚳狩雲參照雙方之說,忽覺鬼先生的譯法要比自己靈動,她是將字義譯出後再行串連,難免失之於呆闆,鬼先生的說法卻明顯跳躍許多,不拘泥於字符之意,這是相當老練而大膽的做法,心頭微凜:「莫非……狐異門的基地,一直都藏在央土麼?
」為免教他看出端倪,淡淡一笑:

  「正所謂『各花入各眼』,門主之說,亦是一解。
」言下頗有不服之意。

  鬼先生極力掩飾得意,反倒大方起來,負手怡然道:「長老說得也有道理。
若作『解兵』之意,這壇上劍孔便說得通啦。
」蚳狩雲順著他的指尖望去,果然方方正正的祭壇中央,斜開著一道三寸來長的狹孔,七座均是如此。

  她本欲順口問「不知此間插得什麼兵器」,引他吐露更多,驀地想起七玄大會請柬上所書,忽然明白鬼先生相中這裏的原因,渾身一震,不禁脫口道:「……妖刀!

  「正確的說法,是『道宗聖器』。
」鬼先生笑著糾正她,眸中卻無笑意。
「世人懼怕鱗族,故以『妖』字汙之,便如『天元道宗』變成『藪源魔宗』一般。
我等七玄中人,豈能自汙?

  蚳狩雲隱隱察覺,他讓七玄代表收集妖刀,攜入龍皇祭殿集會,絕非隻是好大喜功,七玄、妖刀以及祭殿之間,必有著綿密的牽連,甚至藏有絕大的秘密,足以震動武林———而這個,正是鬼先生恃以說服眾人的關鍵。

  「即使是龍皇最忠心的鐵衛,也隻能到得這裏。
長老覺得,能更上層樓者,又是什麼身分?

  步上方塔第1一層,那三座更大更華麗的祭壇中央,非如底下七座般鑿有狹長刃口,而是尺餘見方的凹槽。

  凹槽上本覆有白玉雕成的方蓋,而今隻餘正中央那座的玉蓋還牢牢嵌在祭台麵上,左右的玉蓋一掀翻在地,散落一地零星支架,似乎玉蓋升起之時,四角是有支架支撐的,然而此際已然辨不出推升玉蓋的構造;右側那隻甚至摔得粉碎,可想見開蓋取物時的倉促。

  左首祭壇的方槽中空空如也,隻見內壁打磨光滑,雖曆千年光陰,白玉仍瑩潤有光,質地絕佳,放眼現今東洲,要找一塊這般巨碩、通體無瑕的原石,直是癡人說夢。

  右側壇子的方孔裏,遺下了數十片大小不一的矩形方塊,表麵圓鼓、內側微微凹陷,帶有微妙的弧度;這堆方塊似都以黃金鑄造,其中不知摻了什麼合金,沉甸甸的分量確是黃金無誤,但質地之堅,以及鏡磨般的光滑,宛若精鋼鑄就,已遠遠超過兩人對金質的理解。

  矩形金塊微凸的表麵光可鑒人,更無一絲紋理,遑論文字圖形。
鬼先生掂了塊在掌裏,饒富興緻地端詳,隨手擱在玉台邊上,再往孔中撈出一塊,對光看了半天又放落;一連幾度,祭台邊上散置了七八塊形狀、大小同中有異的矩形金塊,笑顧姐狩雲:「我本以為這是印刷用的活字之類,不想光溜溜地連一筆撇捺也無,也不知是什麼用途。

  蚳狩雲看了幾眼,伸手將台上的金塊挪動位置,淡然道:「我以為這應是某種貯具的碎塊,若能拼成六大片的話,便是一隻方盒。

  鬼先生低頭瞧去,果然經她挪動次序後,有幾塊矩金的邊緣形狀對嵌密合,或可拼成完整的一片,擊掌笑道:

  「看來我請長老同探祭殿,果眞是做對了。

  如此露骨的恭維,艇狩雲全沒當眞。
以鬼先生刻意排亂的次序,她料他早已看出矩片間的形狀關連,偽作不知也許是試探,更可能是他說謊慣了,本能對旁人掩飾內心的想法,想也沒想便編出了一套謊話。
不讓他發現自己已看破這點,才是抵狩雲應勢出手的目的。

  問題是:這些矩形金塊組成的怪異方盒中,原本貯著什麼樣的物事?
這三座祭壇的位階,比下層安置七柄聖器的玉台更高,顯然被允許登上此間之人,身分地位是在「鐵衛」之上的……這又都是何等樣人?

  三壇中那座玉蓋完好如初的,或能提供完美的解答。
蚳狩雲凝眸望去,見壇前亦鐫有兩行天佛圖字,說是標示,更像華麗的妝點,字體大小不一,龍飛鳳舞、包圍環繞,為雪白瑩潤、無論線條平麵皆完美無瑕的白玉壇增添風采。

  「『司祭釋吾祖之軀於其上。
』」鬼先生搖頭晃腦,吟哦完畢,笑道:

  「長老以為,我這兩句翻得還妥適麼?

  蛆狩雲認得代表「司祭」的字符,這個圖字在所有古紀典籍中出現頻繁,可以說是最容易辨認的一枚。
圖字的周圍,同樣繞有象徵神聖意涵的波鱗狀符號,代表非是尋常祭者,而是世間至高;鬼先生所持「司祭」之說,她是頭一回聽到,但意思通達,並無歧義。

  「將什麼物事放在祭壇上」的字符也很容易了解,以天佛圖字來說,這算是相當簡單的字符組合。
問題出在「吾祖之軀」那一大段,乃是極其繁複瑰麗的龍形花紋,所占麵積也大得不成比例,若非熟知圖字之人,肯定以為是圖案而非文字。

  這種龍紋在央土教團被稱為「禁花」或「邪刻」,既不翻譯也禁止學問僧鑽研考究,所有古跡裏出現的「禁花」,全都被徹底磨平;若不能將之去除,則鐫有禁花的載體即被視為瀆佛的至邪之物,寧可破壞,亦不容留存於世。

  薄雁君從央土請來教授圖字的學問僧,也隻說了這項禁忌,非是藏私不授,而是連僧人也不認得。
天羅香收藏的古籍中,亦極罕出現龍形紋,料想這類圖字乃皇室專用,未經允可,等閑不得書寫。

  蚳狩雲仔細端詳了圖字團塊中央的那條盤身大龍,跟印象中的龍似有不同,蟒身巨爪、形體氤氳,還有著人臉般的首級……鬼先生說這是「吾祖之軀」,不知有何根據。

  「我門中長輩曾說,這枚圖字便在古紀時代,也隻龍皇玄鱗用得,就像皇帝的玉璽,代表『龍皇應燭遺世之物』。
象徵應燭的有另一枚圖字,人人可用,無有禁忌,在祭禱頌文中倒是經常出現,長老應識。
」說著手沾塵土,在玉台上畫了個像是一圑雲霧、當中探出一顆人頭,頸下隱約是蛇身的圓案。

  這圖形蚳狩雲並未見過,然而寥寥數筆,卻盡得雲氣靈動之感,兼有天佛圖字的古拙風格,可見鬼先生不僅頗擅丹青,亦有過目不忘的觀察能力,若這是他隨口瞎編出來的,隻能說他在文史藝術上的造詣太高,縱使受騙,也忍不住要替他鼓掌叫好。

  「玄鱗與天佛的龍佛之約,不知長老清楚否?

  「過往哄丫頭們入睡時,總也給她們說過的。
」蚳狩雲淡淡說道。

  鬼先生豈不明其中貶意?
微微一笑,正色道:「天佛將應燭所遺之眞龍殘軀,煉成了一種喚作『化驪珠』的神異寶物,珠中蘊有龍之一切本然,吞下此珠,可獲得眞龍的神通大力,複得重返幽窮九淵的龍身。
惟玄鱗以奪舍大法存活太久,龍血淡薄,承受不住化驪的神通力,故天佛取了玄鱗一臂,約定為他找到人身吞珠化龍之法,龍皇遂允天佛於東洲傳播教義,廣收徒眾……長老給孩子們說的,可是這般故事?

  蚳狩雲不知他提此神怪妄說,意欲何為,麵上卻不動聲色,微笑道:「說故事總要添油加醋的,每回都有不同。
大抵若是,細節我倒記不清啦。
」暗示他不必在俚俗傳謬上繞圈子,爽快說出意圖方是上策。

  鬼先生不慌不忙,娓娓續道:「這故事之中有幾個錯處,長老不明所以,才看不出眼前布置的奧秘。
首先,從龍皇應燭的殘軀淬鍊而得的,不是一枚化驪珠,而是三枚。
為防在天佛心法出世前,驪珠發生什麼閃失,古籍中說玄鱗將三枚寶珠貯於金盒,交與接天之塔的三名司祭照管,司祭的性命與驪珠相連,珠失人亡,珠在則可賦予她們運使驪珠之力的偌大權能。

  蚳狩雲陡地會意,失聲驚道,‘「這二一枚方孔———」

  「沒錯。
」鬼先生怡然笑道:「便是安置貯珠金盒處。
當七名鐵衛將聖器插入底層祭壇,便能開啟儀式,三名司祭再將與生命相連的驪珠取出……」他指著空蕩的最頂層。
「玄鱗便催動天佛心法,呑納驪珠神通,脫凡胎而成就眞龍之身,完成返還幽窮九淵的最後一步。
這周圍環繞的半圓望台,乃供鱗族權貴送行之用,而中央巨大的廣場,恰恰便是為了容納化成龍形的玄鱗!

  蚳狩雲瞠目結舌,短暫地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若在他時他處、由他人口中聽聞,她怕連輕蔑嗤笑的時間都不肯浪費。

  然而,麵對如此鬼斧神工、絕非人力所能辟造的玄奧地宮,不知怎的,所有的質疑彷佛都失去了力量。
倘若山腹中能憑空鑿出這樣一處殿宇,何以龍屍不能淬出驪珠、凡人不能呑珠化龍?
茫然片刻,慣見風浪的老婦人忽然省起,以妄說反駁妄說,或能以子之矛陷子之楣,俟其自破,喃喃道:

  「你這說法不對。
傳說至天佛滅度,都不曾交出心法,那麼又是誰修造祭殿,意欲化龍?

  「長老所說,則又是另一個錯處。
」鬼先生斂起笑容,肅然道:「玄鱗為何沒有化龍,又或其實他早已化龍而去,這點我的確無法肯定。
我門中秘閣所藏,以及多年自各處搜羅而來的珍貴古籍裏,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彷佛有人刻意抹煞了玄鱗最後的形跡,令其從史書內徹底消失似的。
但這般異舉,本身便富有意義,恐怕是施暗手之人始料未及。

  「但關於化驪珠、龍皇祭殿,乃至天佛心法等,卻非我道聽途說,妄加推斷而得。
我今日能找到這兒來,倚仗的是第一手的情報;而祭殿確實存在,甚至祭壇上留有安置驪珠的方孔貯具,更證明先父之死,並不冤枉,乃懷璧之罪。

  「你的意思是說,胤丹書他……」

  「有人不希望先父所知公諸於世,有人則不計代價,非要刨出此一機密不可,雖然動機不同,但先父除死以外,似乎也沒別的路可走。
害死他的不是別樁,正是他所掌握的天佛心法。

  蚳狩雲隻覺腦中轟然一響,太過驚愕的結果,思路反而意外地冷靜下來,漸漸理出頭緒。

  當年妖刀之亂即將告一段落,胤丹書夫婦做為正邪雙方的橋梁,說服七玄七派捐棄成見,共抗邪物,立下的功勞絲毫不遜於挺身滅魔的六合名劍,在這場淒絕的聖戰當中,狐異門更以前仆後繼的壯烈犧牲,贏得東海武林的敬重,以緻七大門派反臉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更無餘力以一敵七。

  蚳狩雲做為教門首腦,立時做出退保冷爐穀的決定,避免天羅香遭受牽連,對後來發生的事所知有限,多半來自江湖中口耳相傳。
據說胤丹書於摩天嶺自盡,以他的武功,縱不能殺盡追兵,突圍自保恐難有數合之敵;乍聞死訊時,蚳狩雲頭一個反應便是錯愕不已。

  胤丹書是迂了點,可一點也不蠹,遑論他那精得鬼似的漂亮老婆。
要逼得他橫刀自刎,全然不考慮七大派一一度背信的可能性,用以「換取狐異門上下平安」,莫說是誆騙狐異門之主,怕連三歲孩兒也不信。

  經胤鏗這麼一說,原本毫無道理的線頭,似乎就能串連起來:胤丹書明白自己必須死,否則這一切將不會結束。
無論是向力主守密的一方表態,抑或決計不讓刨根究柢之徒得逞,死是他唯一的選擇;運氣好的話,或許能讓兩方同時罷手。
世人皆以為狐異門遭遇奇慘,說不定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若非胤丹書舍得一命,還不知要生出何等風波!

  (世間眞有天佛心法……)

  心念一動,蚳狩雲暗提眞力,全神防備。
她年老體衰,無法與他正麵硬敵;被軟禁數日,經脈禁製初解,尙不能發揮十成功力;他雖自稱「初探祭殿」,然此獠多詐,言不由衷,難保不會預先在此地埋伏機關,自己可說地利盡失。
更別提他安插在暗處的伏兵……

  蚳狩雲謹愼地分析形勢,無一絲樂觀自欺,心知一旦動手,她隻有一著之先,須以最後的壓箱絕技攻其無備,一擊殺之,否則便隻一條死路;做好準備,冷冷開口道:「此事若傳出江湖,休說黑白兩道,單是七玄大會之上,你親自邀來的那些個犲狼虎豹,便能硬生生將你撕成了碎片……你與老身說這些,意欲何為?

  鬼先生聞言一怔,居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瞧,這就是說話高來高去的結果,竟教長老誤以為我有歹意。
傳入江湖怎的?
要是人人家裏都有枚化驪珠,那我的確該煩惱一下,現下哪個有珠子的?
我便將心法雕版付梓,廣發武林,還不是一疊廢紙?

  蚳狩雲被他一頓搶白,忽覺有些道理。
鬼先生屈指輕叩那塊完好的玉蓋,擡眸道:「就算這底下眞有一枚,長老知道怎麼開啟麼?
我就不知道。
獨個鑽研,說不定要花幾個月甚至幾年光陰,大夥兒一塊參詳,能不能開得快些?
這就是我現在的盤算。

  他一本正經道:「長老一直想打探我『門中長輩』之事,咱們就說白了罷?
省得再猜來猜去。
我娘並不支持我現下做的事,隻是沒反對罷了,而我對專心報仇興趣有限。
我想做七玄的頭兒?
半點沒錯,長老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長老,但我欣賞長老的眼光能耐,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在將來的霸業裏,長老能立於我的寶座之畔,長保天羅香安泰。

  「聶冥途、南冥惡佛等,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豹犲狼,我可以花時間同他們周旋,也許殺了他們更省事,我現在也還沒拿定主意。
長老若有諍言欲諫,隻消說服我,我便能采納。
這是雪識青之流永遠不能給你的。

  蛆狩雲掂量著他的話裏,有幾分能信,鬼先生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緊抓著這一絲細微的動搖,雙手抱胸,豪邁笑道:「長老還有什麼猶豫,盡管發問。
但凡你問我便回答,好讓你我能開始建立互信。

  對幾近於隱世的狐異門而言,「胤野藏身何處」絕對是足以動搖根本的重大機密———鬼先生剛剛親口對她承認,這位「門中長輩」、狐異門實質上的首腦尙在人世,還牢牢掌握著門中大權。
但問這種問題形同挑釁,不如直接朝他臉上揮一拳算了,兩者並無差別。

  她定了定神,想到一個足以測試他誠意的切入點。

  「你父親……是怎麼發現天佛心法的?

  「他並沒有『發現』。
」鬼先生聳了聳肩。
「在探査妖刀來源的過程中,先父找到了若幹證據,顯示妖刀背後有陰謀家操縱。
長老可能聽說過,先父少年時於三奇穀中有過奇遇,在那裏見得龐大的古紀遺址,對妖刀的源頭比旁人多了幾分靈思聯想,而後捜索各地遺跡古籍,終於發掘出關於龍皇祭殿及天佛心法的記載。

  而這些,都與製造、控製妖刀之法息息相關。
蛆狩雲心想。

  鬼先生續道:「在探査的過程中,他得到一個名字,是一名僧人的法號,在東海遍尋此人不著,猜想應藏身於央土之名山古刹,遂向杜妝憐打聽這個名號。

  水月停軒是東海地界內為數不多的大乘叢林之一,與央土教團始終保持聯係,找杜妝憐的確是條門道。
為此胤丹書與杜妝憐數度會麵,自都不是門派盟會耳目眾多的公開場合;關於兩人過從甚密的流蜚,便於此時傳出。

  奇怪的是:即使在閑言閑語滿城轟傳的當兒,一向我行我素慣了的紅顏冷劍並未稍畏人言,依舊為胤丹書打聽這名僧人的下落,定時傳回情報;有時胤丹書忙得分不開身,也讓愛妻與杜掌門私下接頭,交換線索之類,雙方的確無有私情,光明磊落,隻是所査之事尙且見不得光而已。
對照日後杜妝憐的殘酷逼殺,更顯出事有蹊蹺。

  「這名僧人法號叫『行空』。
先父在三奇穀內讀過一卷記載龍皇舊事的古籍譯本,被塗去的署名似是行空一一字。
後來一査,才發現此書並未通行於世,穀內所見是抄謄剩下的草稿,定本必是被這名行空和尙攜出。
先父所掌握的一切妖刀線索,均來自此書之印象,要說兩者之間毫無關連,未免自欺太甚。

  蚳狩雲不曉得三奇穀內第三名異人之事,也不知斷龍石放落後,三奇穀再難進出,胤丹書才能藉此推出落款之人的重要性,隻覺這行空和尙要能流暢翻譯天佛圖字,推測他出身於以培養學問僧聞名的央土寺院,應是十分對症。

  「後來……杜妝憐找到了麼?
」她被勾起了興趣,忍不住問。

  鬼先生的答覆大出她的意料。

  「找到了,但也等於沒找著。
」他自嘲似的笑起來,聳肩道:

  「央土教團登記在簿的行空,有數十名之多,先父動員門中精銳,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追蹤過濾,最後符合年歲、通譯等條件的,隻有一人。
這位行空和尙十六歲以前待在白玉京北郊素負盛名的勝處俱盧寺,天資過人、精通古文,造詣更勝寺中經師。

  「後來不知何故,擅自離寺,再也沒有回來。
勝處俱盧寺奇跡似地未毀於白玉京大火,寺中僧人也沒遭異族鐵蹄蹂躪,可說幸運至極,然而和行空有關係的師兄弟、經師等,卻在十年間接連暴斃,連遠赴外地的也無一例外。
行空這人所有線索便斷在這裏,此後杳然無蹤,彷佛化煙消失了似的。

  毋須鬼先生多口,老辣如蚳狩雲,也聽出其中蹊蹺。

  料想胤丹書發覺線索全止於勝處俱盧寺時,必不是沮喪頹堂,反倒應該興奮異常———還有什麼比刻意抹去過往痕跡的人,更適合「陰謀家」三字的?
誠如鬼先生所說,抹滅得過於徹底,本身即富有意義,認死這條線追根究柢,是人總有疏忽的時候,未始不能眞相大白。

  便在這時,東海全境尙沐於妖刀亂止的欣喜之中,七大門派卻猝不及防地對狐異門全麵開戰,形勢急轉直下,追査自然也不了了之。

  「你告訴我這樁陳年秘密……」蚳狩雲淡然說道:「『門中長輩』不會有意見麼?

  鬼先生哈哈大笑。
「除非長老告密,否則我自己是不會說的。
狐異門找了二十幾年的行空,世間叫這個名兒的和尙差不多都殺絕啦,我翻著我爹留下來的零星劄記,隻覺奇怪得很:怎麼大夥兒都隻看到線索、看到『行空』二字,卻沒人瞧見裏頭提到的這些機密?

  「長老,該說的、能說的,我都說盡了,要不要入夥,隻等你一句話。
你若不能幫我應付聶冥途、南冥惡佛,我隻好把你送回頂層廂房裏,依舊好吃好睡以禮相待,決計不會留著長老在背後,逮到機會捅我一刀。
隻不過,這祭殿裏的一切、未來七玄一統的輝煌,不僅與長老無涉,恐也和天羅香沒幹係。
良機稍縱即逝,長老考慮清楚,要不要,都得劃下道兒來。

  蚳狩雲並不想與他合作。
然而,要舍棄這片古老遺址中埋藏的珍寶秘密,說什麼她也狠不下這個心。
天羅香已錯過了《殘拳》、錯過了《玄囂八陣字》,再任龍皇祭殿從指縫間溜去,他日九幽泉下,她拿什麼與薄雁君及曆代前賢交代?

  「多謝門主賞識。
」她撤去潛勁,福了半幅,斂目垂首道:

  「七玄大會之上,門主希望老身做些什麼?

  「我要你領著雪難青上場,當眾臣服於我。

  「……我以為豔兒不在門主手裏。
」艇狩雲眉頭微揚。

  「你那位不在。
當天要上場的,是這一位。
」鬼先生微微一笑,擊掌道:

  「進來罷!

  「喀、喀、喀」的清脆聲響回蕩於秘道間,一條渾圓結實、無比修長的雪白大腿跨入廣間,被小腿上金燦燦的脛甲一映,益顯其長。

  趿著船形硬屐的光裸腳背酥瑩如玉,玉顆般的足趾修長攏斂,襯與趾甲上彤豔豔的蔻丹,既有健美出挑的體態,又充滿女人味,比之一身陽剛氣息的雪豔青,更引人遐思。

  隔著大半個廣場望去,來人身量與雪豔青相差彷佛,但身材卻更加豐盈,雙峰飽滿挺凸,不僅將胸甲高高撐起,甲上更擠出兩團雪肉,當中夾出深邃的乳溝,既高聳驕人,分量十足,又有嫩乳的嬌綿滑軟,於「堅挺」與「彈手」兩者間取得完美的平衡;「虛危之矛」之上的索兒莫鐵甲胄由她穿戴,較雪豔青的英武魁偉更增三分麗色,壓倒性的肅殺之氣大減,成了令人眼酣耳熱的酥紅嫵媚。

  她雖掛著一副遮眼的金織麵具,蚳狩雲仍一眼認出是誰,愕道:

  「怎會……怎麼會是你!

  自從姥姥隨那人離去,盈幼玉便懸著一顆心始終放不下,既掛念姥姥安危,又擔心甫脫虎口的孟庭殊而今安在,若非姥姥交代她須以腹中陽丹為先、「此物寄托著教門未來的盼望」雲雲,她恨不得溜出門去,能搶得一柄長劍在手,殺盡隔鄰一窩畜生也好……

  「畜生!
」她一咬銀牙,恨恨捶著床榻,才想起姥姥吩咐,忍不住伸手輕撫肚皮,忽然失笑‘,又不是身懷六甲,陽丹是眞力所聚,日後積累紮實了,是要生大威力的,怎能與胎兒相比?

  腦海中掠過「胎兒」一一字,不由得麵頰發燒,心想:「他……那紹豬不知怎麼了?
姥姥說穀中遭歹人所占領,傷了不少姊妹,不知他……平安與否?
有沒逃過一劫?
」原本既是害羞,又有些矜持,頻頻告訴自己她可不是掛念貂豬,隻是可惜了忒補人的玄陽之精,越想那張昏迷還蹙著眉頭的黝黑臉龐越浮上心頭,胸口忽有些鬱鬱,忍不住鼻酸,也不知是怎麼了,抱著軟枕,趴在床上生悶氣。

  那日她昏迷後,被蘇合薰帶回北山石窟,安置於其中一間石室,時昏時醒,期間由黃纓負責照拂,並不知耿照也來到此間;蘇醒後隻見得姥姥一麵,自是一番悲喜交加,見姥姥未究失了守宮砂之責,慶幸之餘,也不免有些慚愧。

  當天夜裏,冷爐穀便即失陷,耿、蘇一一人失手被擒,打入望天葬,她與姥姥則被移出北山石窟,軟禁在門主專用的天宮頂層,再度與耿照失之交臂,並不曉得她們口中偶而提及的「典衛耿某」便是她私藏起來的貂豬。

  突然「喀」的一響,房門推開,盈幼玉以為鄰室惡徒酒醒闖入,猛然坐起,赫見來人生了張白皙圓臉,笑臉迎人,胸前一對雪嫩乳瓜幾欲鼓爆衣襟,稍一動便掀起滔天乳浪,卻不是黃纓是誰?
喜得差點迸淚,失聲歡叫:「……阿纓!

  「噓———!
」黃纓以指抵唇,示意她噤聲,輕手輕腳關上房門,上了橫閂,這才笑咪咪摸上榻。
盈幼玉忍不住與她四手交握,高興得都忘了端出架子,眨著淚花道:「你平安無事……眞太好啦。

  黃纓笑道:「姑娘無事,那才叫好。
我現下忙得緊,早晚都有事。
」逗得盈幼玉破涕為笑,故意闆著臉道:「去去去,就不能說幾句中聽的麼?
笨也笨死啦。
」兩人瞎聊一陣,盈幼玉這幾日不是昏迷,就是遭到軟禁,沒什麼可說的,多半是聽黃纓東拉西扯,插科打嘩,抱著肚子忍俊不住,若非擔心驚醒了隔壁的畜生,早已倒在榻上大笑。

  黃纓約略說了目前穀中形勢———這也是耿照的交代。
己方若有不明現況之人,一旦生變,就隻是多個累贅罷了———極言林采茵之惡形惡狀,卻未告訴她夏星陳已不幸遇害,以免擾亂她的心情,對脫困的籌劃毫無幫助。

  「鬱小娥呢?
」盈幼玉忽想到了什麼,俏臉微沉,麵色不善:

  「她是哪一邊的?

  「算是暫時投降啦。
不過大夥都說多虧有她扛著,嘴上沒講,心裏多半也不樂意,林采茵直向外四部要人,陪金環穀的土匪們飮酒作樂,鬱小娥天天都在擋,兩邊鬧得很僵。

  盈幼玉想起兩人在定字部禁道前的一番談話,不知怎的恨不上鬱小娥,明白她跟吃裏扒外的林采茵不一樣,雖都擔了叛徒惡名,一個是私通匪寇蹂躪天宮、十惡不赦的逆豎,另一個卻是以自己的方式守護教門,避免傷害持續擴大。

  人家在外頭扛著忒多姊妹的安危,你卻在^1上溫養!
盈幼玉啊盈幼玉,誰才是教門中興的希望?
她不禁慚愧起來,暗暗發誓:日後教門重光、匪徒退出冷爐穀之際,姥姥若要拿鬱小娥問罪,拚著讓姥姥責罰,也定要替她說幾句公道話。
外四部裏,也是有些能人的。

  「庭殊她……不知怎麼樣了?
」罵完了林采茵,她又輕聲歎了口氣:

  「這兩天她吃了這麼多苦,萬一……萬一那幫畜生又欺侮她怎麼辦?

  黃纓笑道:「姑娘你放心,妥妥的。
今兒一早底下喊公差,我同幾位姊妹從隔壁將孟代使擡了出來,沒驚動鳳爺。
」盈幼玉咬牙切齒:「什麼鳳爺?
是畜生,合該千刀萬剮的畜生!
你們將庭殊擡到哪兒啦?
萬一那畜生酒醒,又去找她怎辦?

  黃纓心想:「你才該擔心他找不著孟庭殊,回頭找你怎辦。
」嘴上自不會這樣說,笑著揮手。
「妥妥的、妥妥的!
我將她藏到一個鳳爺決計沒奈何處,他若想要回孟代使,隻能比比誰的本事高啦。

  盈幼玉聽得雲山霧沼,正摸不著腦袋,驀聽鄰室一陣低吼,也不怎麼震耳,粉壁卻簌簌落塵;兩人對望一眼,才發現彼此麵色均白,非是膽顫所緻,而是被挾著渾厚內力的吼聲震得氣血翻湧,刹那間竟有頭暈惡心之感。

  忽聽啪啪兩聲,桌頂瓷盅並未搖動,表麵卻迸出裂痕。
盈幼玉心中一凜:「這人內力竟這般精純,決計不好鬥。
」不知對方手上功夫如何,單憑這份修為,自己果眞仗劍殺入,必是一番惡戰,即使單打獨鬥,也未必能贏。

  那「鳳爺」似是低聲問了幾句,砰的撞門而出,腳步聲帶著駭人的煙消火氣,風風火火去得遠了。
盈幼玉不問也知道,他去找的是誰,麵色凝重,低問:「這人是誰?
好厲害的內功!

  「鳳爺諸鳳琦,外號『雲龍十三』,西山道名門九雲龍出身,使玄鐵九節鞭的好手,武功據說非常厲害,是金環穀佩玉帶的四大高手之一。
這回隨主人入穀的人馬中,他算是數一數二的,可說是第二號人物。

  黃纓這幾日混跡傭仆,早打聽得一清二楚。
若非摸準盈幼玉心思,知她對此人唯有憎惡,此際或有一絲忌憚,半點好感也無,根本不想知道他的事,她便要說他在家鄉娶幾房殺幾房的傳言來嚇嚇她了屍

  盈幼玉不由得擔心起孟庭殊來。

  「既是第二號人物,你還能把人藏在哪裏?
那撈什子主人房裏麼?

  「不成不成,那兒有林采茵,可比萬蛇牢危險。
」黃纓壞壞一笑,眨眨眼睛。

  「雖是第二號人物,又不隻他一個第二號。
我特別留心了幾日,金環穀錦帶以上,隻那廝從沒找過女人,日日關在房裏喝悶酒,沒人敢招惹。
教他與鳳爺鬥上一鬥,直是兩虎相爭,可好看啦。

  對孟庭殊而言,人生從未如此黑暗。

  她想不起這三天自己是怎麼熬過的,或許是不敢想,不願想。
很多次她直想咬舌自盡,然而身子裏卻虛茫茫一片,彷佛被掏空了一般,連死的力量似都已失去。

  連想到「死」這個字的氣力都沒有。

  她怔怔瞧著房頂,安靜等待悲慘的命運降臨。
不期待它變好,就不用擔心會繼續變壞。
饒是如此,當房門「咿呀」一聲被推開,她仍不由自主地一顫;伴隨著這個聲響,緊接著下來,她將被多到數不清的男子II或許沒有這麼多,但她無法記住他們的麵孔,隻覺像林魘一般I撕裂衣裳,無情地侵犯蹂躪……

  但這次卻有些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自覺麻木的孟庭殊終於有些忍不住,餘光一瞥,打量了靜靜佇立在門口的男子:

  他約莫三十出頭,但憔悴的神情加倍顯老,若非未蓄胡須,說是四五十歲怕也有人信。
身材高大,肩膀卻有些塌斜,彎腰駝背的沒什麼精神,不過也可能同他手裏提著的酒酲有關。

  這人一頭厚厚的灰發,鬢角覆耳,宛若獅鬃,毛發算是相當濃密,然而白多於黑,又非白得無一絲駁雜,隻覺滄桑疲憊,不忍卒睹。
不惟頂上三千煩惱絲,他連粗厚的濃眉、唇頷間的硬鬆,全都是灰的,活像頂了頭髒雪蹭來蹭去,難怪無精打采。

  除此之外,還算是個好看的男人。
要再年輕十歲,刮淨胡渣、換身衣衫好生打扮,該是相貌堂堂、英姿勃發的魁偉男子。

  男子不耐煩似的瞥了瞥床榻裏,與過往那些淫猥男子不同,他空洞疲倦的眼眸在孟庭殊鮮嫩誘人的青春胴體上不曾稍停,看她的眼神猶如看條鹹魚,半晌才擡起未提酒酲的那隻手,豎起拇指,一比身後。

  「出去。

  孟庭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甚至不知這人為什麼這樣……她已死了心不再抵抗,這會兒,他們又想怎樣?
老天爺他還想怎麼樣?

  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視線模糊,淚水溢出眼眶,爬滿臉龐;喉嚨疼痛沙啞,胸口卻像被掏淨了似的,有種空蕩蕩的清爽,彷佛暫時鬆了口氣。
意識漸漸回複,依稀想起自己像發瘋一樣,一股腦兒將梗在胸臆間的委屈、痛苦……全都吼叫出來,到底說了什麼卻記不清了;這肩頭為之一輕的感覺,該是說了很不得了的話罷?

  她突然有點想笑。
事實上等她察覺,已然揚起嘴角,自顧自的笑起來。

  反正待會一定很悲慘的。
現下能笑,且笑一笑好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啊。

  佇立門邊的灰發男子維持原來的姿勢,微怔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可能是榻上又哭又笑、狀若癲狂的少女嚇壞了他,將他原本就跟別人有些不同的怪異色欲嚇掉了一地……起碼,孟庭殊是這樣想的。

  「你想留下,便留下。
」半晌,他才慢呑呑地吐出這句,回頭欲走,又有些不甘心似的,一本正經回頭。
「但這是我的房間,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這兒。

  孟庭殊有些糊塗了。
難道……難道不是鬼先生又將自己當成什麼禮物,「賞」給了這位得力下屬?
思路還未轉過,忽聽門廊間一陣拆門掀牖似的爆裂聲,轟隆而來,夾雜著婢仆的奔走哀告:「鳳爺!
孟……孟姑娘眞不在這兒……哎呀!

  「人呢,給老子交出來!

  熟悉的嘶啞嗓音令少女渾身劇震,惡心恐怖的記憶又爬上心頭,還有腿心裏未褪的撕裂痛楚……驀地諸鳳崎陰鷲的聲音已來到門前,帶煞的尾音拔尖兒一揚,冷冷道:

  「好啊,雲總鏢頭,諸某的女人,你也想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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