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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88章

妖刀記 默默猴 9187 2024-04-26 15:20

  第百八六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

   這一掌之威,何止眾人傻眼,連媚兒自己都不信。

   不是吧?
裝什麼呢!
至於麼?
紅發女郎“哼”的一聲,鼻端出氣,赤裸裸地

  鄙夷。
要不是看人多,擔心折了鬼王威信,都想給他拉哨喝倒彩了。

   蹴鞠、馬球最恨什麼?
就是個“假”字!
你以為打架就不是?

   霎時間,瘋漢在女郎心中的形象跌到穀底,就比鬼先生高些。
孤竹國伏象公

  主頒過一道名震南疆的飭令,凡鞠社有踢假球者,不分情節輕重,抓到就是打折

  一條腿子,管你家社東是哪個,絕無情麵可講。
是以孤竹國的鞠社,在南陵諸封

  國中以實力強橫著稱,原因無他,不過風氣良好而已。

   這下可好,連七玄會上都打假了。

   媚兒心頭無名火起,不顧陽炁轉衰,正想再讚一掌,驀地那小巧的金烏帳前

  藕紗倏動,飆出一抹銀芒,撞正惡佛腦門又“颼!
”掠回,直至藕紗複落,才聽

  見啪的一聲貼肉相擊,在惡佛青慘磣的黥刺髡頂上,留下個極小巧的手掌印。

   地麵轟震,魁梧如鐵塔的雄軀盤腿坐下,佝背合掌,指尖抵額,硬髭下的嘴

  唇不知喃喃念著什麼,雖仍是濃眉緊皺、眼耳淌血的模樣,神情卻無一絲猙獰;

  同一張勾鼻闊口、虎狼一般的醜陋麵孔,前後卻判若兩人。

   便是神經粗如盤龍柱的媚兒,亦知惡佛神智已複,至少非是暴起傷人、難以

  自抑的失控狀態,不及誇讚老妖怪本事,忽覺渾身發軟,手足四肢軟綿綿地使不

  上氣力,頭暈眼花,單膝跪地。

   她並不知適才發掌時,正是陽丹之最巔峰,驟聽蠶娘一喝,宛如陣前擊鼓,

  第一通鼓敲落瞬間,大軍士氣最盛,往往能發揮倍數以上的力量,是以正麵一擊,

  連惡佛都沒能架住。

   然人力有窮,她先頭超用了陽丹,此刻四肢百骸內空空如也,何止是虛?

  是欠債累累,榨不出一丁半點來;還能撐著不倒,隻能說根骨奇佳,不枉先代鬼

  王揀徒的眼光。

   一旁染紅霞也好不到哪裏去,先前與惡佛一輪對撼,全憑意誌撐持,此際威

  脅一去,幾乎軟腿,拄著殘劍屈膝跪倒,發梢、頸頷香汗涔渾,豆大的晶瑩汗珠

  砸碎在不住起伏的堅挺乳峰上,溢出金甲的白皙奶脯上液光一片,更見峰壑參差,

  曲線如水。

   饒是鬼先生機變百出,也料不到悍猛絕倫、幾令全場束手的狂漢,竟受不住

  蠶娘一掌,更可怕的是:以鬼先生眼力之毒辣,卻連她是如何掠出紗帳,又是如

  何折回,亦毫無頭緒,若非惡佛腦頂的小小掌印,以及那記清脆的擊肉響,鬼先

  生甚至猜不到她用了什麼手法,遑論目睹。

   在他迄今的人生見聞中,沒有武功比這身子奇小的女子更高的了。
就連接近

  她修為的也沒有。
古木鳶也好,母親也罷……這些原本在他心目中堪稱“出類拔

  萃”的人物,在這名自稱“蠶娘”的神秘女子之前,怕亦毫無機會。

   (好……好可怕的桑木陰!

   母親極力反對他的“七玄混一”大計,此際他終於明白是為了什麼。

   無論是心計或武功,他都無法跨越這道巨大的壁壘,何苦為人作嫁?

   看來……是非動用“這個”不可了。
鬼先生捏緊袖中之物,斟酌著什麼時候,

  才是打出這一著“保命符”的上佳時機,擡轎的兩名蒼老童子已將那頂小巧的金

  帳放落地麵,藕紗卷起,露出其中遍鋪的粉色織錦來。

   不過比一張太師椅稍大些的金帳裏,置著一隻蓬鬆柔軟的繡花枕頭,大小便

  如尋常仕女閨房中所見,然而,與大半個身子都偎在其上的嬌小女郎一襯,剎那

  間,眾人均不禁生出錯覺,以為那枕頭義如床架,乃是特製的尺碼。

   (世上……怎會有如此細小的人兒!

   媚兒在棄兒嶺時,與染紅霞雙雙遭遇蠶娘,那時蠶娘所乘,是那頂大如繡閣、

  連高眺的雪豔青都能藏的正牌“向日金烏帳”,蠶娘始終隔著藕紗與她二人說話,

  直到此際,她才終於看清“老妖怪”的眞麵目^ 這哪裏還像是人?
沒有這麼小的

  人!
蠶娘並非是身如女童,而是一個好好的妙齡女子,硬生生地等比縮小,竟不

  到尋常成年女子的一半,小小的豔麗的臉蛋兒,小小的手掌,小小的堅挺豐滿的

  雙峰……這、這簡直是……

   “……太可愛了。
”她喃喃說道,連嗓音都忘了壓低擠粗。
染紅霞聽得一愣,

  轉頭錯愕道:“什麼?

   媚兒深深吸了口氣,彷佛不這樣做的話就會控製不住似的。

   “她好……好可愛。
”鬼王陶醉地伸手比劃,宛若夢遊。
“手啊腳的,還有

  臉蛋……什麼都是小小的,妳看,小小的……小小的……”呢喃良久,才長長歎

  了口氣:“……好好喔!

   哪裏好了!
染紅霞麵色陰沉,與雪豔青交換了個眼色,心想邪派對姑娘家畢

  竟是有不良影響的,如惡意曲解了“可愛”二字的意義,又或直接把陰宿冥的美

  感知覺給弄壞了。
她七歲上師父送給她的第一柄青鋼小劍,那才叫可愛!
還有那

  套能對拆水月卅六式、每日申時一到便發出尖銳哨音,準時叫她起床練功的象牙

  人偶,更是可愛得不得了——帳裏,嬌慵地偎著枕頭的女郎,有著一張看不出年

  紀的豔麗麵孔,說是“杏眼桃腮”也毫不為過,所著裏外層疊、有紗有錦,與雪

  豔青身上穿的一樣,都是極其華麗的宮裝。

   然而她玉肌極瑩,似無一絲血色,裸露的細小肩頸等與雪綾相映,渾成一片,

  幾無扞格;裙底露出雙赤裸小腳,細如一瓣肥潤百合,趾斂掌圓,透著淡淡酥紅,

  卻是全身上下唯一有點人味兒處,說不出的玉雪可愛。

   鬼先生本以為她環了條極厚極長的白狐披肩,狐異門以“狐”為號,門人皆

  自比為狐,最恨他人取狐皮為裘,不禁咬牙狠笑,定睛一瞧,哪有什麼狐毛?

  知她所擁乃是足可曳地的銀發。

   蠶娘慵懶地以指梳發,低垂濃睫,淡淡笑道:“胤鏗,蠶娘想了一想,你若

  這樣死了,我對你爹也不好交代,追根究柢,是胤野沒把你教好。
這樣罷,你自

  廢武功,以為省惕,也好昭示改過向善的決心,我帶你回轉宵明島,那兒是你爹

  少時待過的地方,你隨我好生讀書做人,待你大徹大悟,蠶娘再教回你一身絕頂

  武藝,如何?

   這話聽著溫軟,意態卻狂。
廢去武功,不外幾種方式:挑斷手腳筋,打折琵

  琶骨,又或毀去經脈……傷殘如斯,休說練武,便想痊愈如常、行動自如,亦絕

  無可能。
依她話中之意,重練的武功不僅毫不馬虎,怕還強過了鬼先生如今所有,

  才能當作洗心革麵的獎勵。

   若換了旁人來說,自無說服力,但以蠶娘方才顯露的那一手,已遠超出人力

  所能及,恐怕隻有傳說中的峰級高手,差可比擬;她若說廢功重練猶勝如今,考

  慮到蠶娘前輩高人的身份,不能、也毋須誑詐小輩,信口雌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無論自盡或廢功,都不能是鬼先生的選項。
他定了定神,未失從容,怡

  然道:“七玄古籍中曾記載,宵明島的使者不得出手幹預武林之事,不管在任何

  情況之下,都必須善盡觀察與記錄的責任——這也是晚輩何以未邀請前輩與會的

  原因。
一來是宵明島神秘飄忽,請柬不知當投何處;二來,也是知曉前輩有重責

  在身,不敢橫加打擾,才有了這些個誤會。

   “我特意將桑木陰排在最後一個順位表態,本想待我等六家塵埃落定之後,

  再以桑木陰的名義附和眾議。
既然前輩賞光駕臨,毋須晚輩越俎代庖,那就最好

  了,宵明島這廂未持妖刀,不知前輩對七玄同盟,是讚成呢,還是反對?
此番現

  身,又是要規勸哪一位?

   一旁媚兒聽得都有些佩服起來:“瞧他說得沒事人兒似的,我差點以為是按

  部就班,本應如此。
這人臉皮之厚,可比我的禦邪寶甲還要厲害。
”本能地摸了

  摸心口。

   她能兩度扛住與惡佛的對擊,除陽丹之益,也多虧了這身南驪武祖傳落的軟

  甲“禦邪”,否則以雙方修為的差距,她早該被轟得口吐丹朱,經脈盡碎而亡。

   鬼先生的說帖並非毫無根據。

   古籍雲雲,確非他胡亂編派,隻是凡涉及桑木陰的記載,不是諱莫如深,即

  是語焉不詳,“無涉武林事”的說法可能有很多種不同的解釋,鬼先生憑借著種

  種旁證,大膽地押了一把。

   仔細想來,冷爐穀外七玄齊聚時,出現在禁道之中的“桑木陰”,或許就已

  經是移花接木了的正牌蠶娘,而非蚳狩雲安排的假貨。
以蠶娘的武功,既與雪豔

  青、染紅霞站到一處,何必開撈什子七玄大會?
無論聶冥途、祭血魔君、惡佛,

  乃至於他自己,都不能是蠶娘的對手;從她應付發狂惡佛的輕而易舉來看,四人

  齊上,怕也討不了便宜。

   以此觀之,染、雪等輪戰惡佛一事,便顯得毫無意義。

   除非……蠶娘有不能出手的理由。
她讚了惡佛一掌,卻非壓服,而是助他收

  攝心神,嚴格說來是救人性命,既不算同惡佛相鬥,也未替染紅霞一方助拳。

  “不涉武林事”之誓嚴苛的程度,甚至使蠶娘不能動手殺他,不能廢去他的武功,

  居然都隻能教他自己來。

   這個誓言是鬼先生最強大的盟友。
隻消小心些個,莫予蠶娘借口,縱使她武

  功通神,也不能徑行對付他。
他該防的,是那神秘的嬌小女郎成為奕者,役使場

  上的棋子如雪豔青、染紅霞等,來破壞這場大會……

   細小的銀發女郎蜷曲在繡枕之上,起伏有緻的玲瓏身段一覽無遺,微瞇著眼

  端詳黑衣青年片刻,這才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你這點兒小聰明,用於作惡

  也盡夠了,果然是不能留下你呀。
汝父在天有靈,當知蠶娘無奈。
”柔荑輕撐,

  嫋嫋支起曲線浮凸的上半身,明明十分養眼的美人離榻圖,帳前三丈開外的鬼先

  生卻不由一震,異常冰冷的無形氣機鎖定他全身上下,以輕功見長的狐異門之主

  動彈不得,隻能睜大眼睛,注視著即將前來索命的無常——能動手的人,絕對不

  會選擇動口。

   (賭……賭輸了麼!

   鬼先生汗出如漿,身軀內外全然不受控製,彷佛被凍於堅冰之中,連鼻腔裏

  都漸漸吸不進空氣,死亡的恐懼宛若剝皮淩遲,一點一點地沿背脊爬上,片片剝

  離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即使是見多識廣、聰明絕頂的母親,也無法使他體會“凝功鎖脈”的威能。

  這種直如妖法般的境界,已遠遠超出鬼先生對武功的理解,他所知的一切武學理

  論、氣脈運行,都不可能憑空製造出這樣的威壓。
除非……

   除非是某種不倚內力、大異於現世所行的全新武論。

   他研究《寂滅刀》殘譜的時間倍於在場的七玄首腦,即使透過源始秘穹的人

  體試驗,從刀屍砍斬殺戮的記錄中試圖析出武功的古木鳶,又或是從亡父手中繼

  承了魏王存魏老道所遺,授權他與“姑射”交換補益的母親,他們對力量——或

  說足以產生“力量”的武功——的渴求皆不如他。

   鬼先生自問在兩家合一的圖譜上所花的鑽研心血,沒有人能超過自己;在《

  玄囂八陣字》吸引、轉移他的注意力之前,鬼先生可說茶飯不思,將全副心神都

  投注於殘譜之上。
、寂滅刀的驚人威能不倚靠內力,而是透過對筋骨肌肉的全新

  應用,移轉產生力景的“點”,從而生出肉身原本所無之力。
光憑這點,無法破

  解峰級高手所獨有的“凝功鎖脈”神技,但鬼先生依照殘譜所示,以與平時全然

  相異的方式運使喉肌,驀覺頸間壓力略減,艱難地開口:“且……且慢……我…

  …有話……”

   封死全身的堅冰瞬息間消失。
鬼先生力竭仆倒,汗濕重衫,料不到僅短短片

  刻間受製,竟消耗體力如斯,狼狽的程度,毫不遜於染紅霞與陰宿冥。
蠶娘怪有

  趣的乜著他,饒富興緻:“挺不錯的嘛!
這手是胤野教你,還是你自行悟出?

   鬼先生無意浪費時間與她敘舊,一名膽敢忽視誓限的桑木陰使者,是此際世

  上最危險的怪物,稍有不愼,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撫著咽喉,極力調勻氣息,

  當然不是為了戰鬥,而是避免話說到一半痦啞失聲,自絕了生路。

   “此……此物……交……交與……前……前輩……”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平攤在掌心之上。

   旁人尙不及看清,那五色斑斕的物事“颼”的一聲,自行飛入向日金烏帳中,

  彷佛有人以魚鉤釣線施為,方能一舉越過三丈長的距離,落入蠶娘手裏。
鬼先生

  親身嚐過氣脈禁鎖的滋味,比之於活人肢體,那股強大的氣機要施壓於空氣,讓

  小小一隻錦囊“擠”將回去,應是再簡單不過。

   隻是在他手裏蠟丸大小的織金錦囊,拎在蠶娘手中,倒似個小小提袋,逛街

  帶上怕也使得。

   銀發女郎居然還眞挽著往腰際比了一比,露出“醜死了”的嫌惡神情,嘖嘖

  兩聲:“你打平望來,不知京裏時興什麼嗎?
這種繡金織錦的袋子,拿來貯裝官

  印便罷,豈能往女子身上妝點?
你早些拿出來,我便不猶豫啦,不知美醜,殺了

  也就是了。

   鬼先生知她故意嘲諷,並不還口,定定注視女郎手中錦囊,彷佛所貯一現,

  便能底定乾坤。

   蠶娘掂了掂份量,信手解開係繩,往裏頭看了一眼,俏臉倏凝,但也不過是

  一霎,旋即回複淡然,微笑道:“此物,你卻是從何處得之?
”不像要動手殺人

  的模樣。

   鬼先生略略放下心來,暗忖:“終究是古木鳶難救我命。
”益覺“平安符”

  那廂淨是些不靠譜的混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待此間事了,定要將祭血魔君

  等賣與古木鳶輸誠,擺脫這群無能禍精。

   當夜在糧船之中,古木鳶將這隻錦囊交他,指名應付“七玄大會上最棘手的

  敵人”。
他當然不會傻得原封不動,待大禍臨頭,才拿這不知所謂的玩意冒險,

  前腳剛離,隨手拆開觀視,見囊中貯了塊沾滿汙漬的破瓦當,殘剩的圓瓦麵上,

  非常見的卷雲紋或吉祥文字,而是一隻鳥首。

   南陵諸封國的達官貴人府上,多以族征的鳥類圖騰製作瓦當,但這一小塊碎

  片上所見,既非鷹也非鳳,也不似孔雀仙鶴一類的瑞禽,銳目尖喙,瞧著倒像烏

  鴉。
烏鴉自古不祥,南疆百族之中,並無以鴉形為族徽者;除此之外,囊中別無

  長物,古木鳶亦無隻字詞組交代,可說賣足關子。

   古木鳶的智謀,鬼先生從無一絲懷疑,當下隻惱他架子忒大,時時端著一副

  考較人的神氣,彷佛“普天之下,人人吃土;率土之濱,俱都傻屄”,打骨子裏

  看人不起,連交付救命關竅,都要用上錦囊啞謎這等老橋。

   直到看見一路從祭殿入口搖將下來的向日金烏帳,終於明白古木鳶讓他防的

  是誰。

   冷靜點,胤鏗。
他對自己說。

   蠶娘看見瓦當碎塊的剎那間,神情產生微妙的動搖,較之現身以來,女郎一

  貫的冷靜戲謔、成竹在胸,那心弦震動的模樣不是騙人的。
這瓦當代表什麼意思?

  快想啊,胤鏗,快點想——建築物。
據點。
破碎的瓦當,那是被毀壞的建築,被

  攻破的據點。

   瓦當上那鐵鏽般的暗褐深漬,毫無疑問地是血跡。

   這片破瓦當對桑木陰、對蠶娘的意義,隻怕是仇。

   三十年前,宵明島位於東海的據點遭人血洗、蠶娘亦被仇家所傷一事,鬼先

  生自是一無所知,恐怕連他的母親胤野亦不知此事。
然而,黑衣青年憑借著出類

  拔萃的記憶力與觀察力,自行鍛煉出某種能由微小事物之中,看出眞貌的異能;

  他於央土教團中能爬得如此之快,廣受平望都權貴之尊仰推崇,乃至成為皇後心

  靈寄托,仰賴此術甚多。

   “向目烏金”乃是桑木陰之主的象微,以此為瓦當,定是建築群的核心處。

  換句話說,瓦當所沾之血,必不是來自無關緊要之人。

   還有什麼?
殺人,毀跡……要毀去一幢、乃至一片建築,不會有哪個笨蛋蠢

  到用金瓜銅錘一一敲碎;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放火。
但瓦當上並無燒灼的痕跡,

  代表取自兇手縱火之前——(這是……證據!

   鬼先生驀然省覺。
瓦當沾血,顯是取於殺人後;不見焦灼,表示拾於縱火前。

  拿得出這塊破瓦片的,當時必定人在現場,若非目擊證人所為,即是殺人縱火的

  兇徒!

   他胸有成竹,迎視著蠶娘犀利的眸光,傲然一笑。
“蠶娘當問,我有什麼條

  件才是。
”女郎以袖抿嘴,眸中卻無笑意,淡道:“給你這物事之人,是打算借

  刀殺人哪!
你命快沒了,同蠶娘談什麼條件?

   鬼先生從容道:“前輩若是殺了我,瓦當頓成廢物,多年來苦心追査而不可

  得的線索,便斷在這一處。
値或不値,我亦不知,須由前輩判斷。

   “傻孩子!
說甚傻話?
”蠶娘微瞇著眼,抿嘴道:“要從人嘴裏撬出話來,

  怕比談條件什麼的,要可靠又容易得多。
咱們這兒現成有位鬼王哩,集惡道拷掠

  人的法子,沒什麼問不出的,橫豎有大把的時間,讓她陪你玩玩也不壞。
”遠處

  媚兒露出一抹戻笑,輕拗指節,隻差沒舉手大喊“選我選我”。

   鬼先生無奈攤手。

   “前輩所言,每個字我都同意。
集惡道苦刑之厲害,莫說幾樣,晚輩怕連一

  樣也扛不住,毋須鬼王出手,光聽我便腿軟啦,有什麼說什麼,決計不敢欺瞞。

  他怎麼瞧都不像腿軟的模樣,微笑道:“但原本便不知的事,恁有通天手段,也

  撬之不出;打得狠了,我也隻能胡說一氣,是不?
前輩若不在意,倒也是個法子,

  注定無效,且試不妨。

   鬼先生定定注視著嬌小的銀發麗人,一步也不退讓。

   “交給我這隻錦囊之人,就隻給了錦囊,連閑話都未多說一句。
晚輩自來怕

  疼得緊,但無論我說什麼,皆與眞相無涉,我既不知道這瓦當是什麼意思,也不

  知給我的人與它有什麼關連;前輩若想知道,隻消答應決計不插手此間之事,待

  晚輩毫發無傷離開此地,前輩想知道的,那人自會向前輩說明——我料他以錦囊

  相托的意思,原也是這般。

   “你想得美!
”媚兒氣得哇哇大叫,狠笑道:“等你嚐過本座的手段,便有

  什麼不知的,也盡都說了!
教你知道我的厲害——”

   “……且慢!

   發話之人赫是蠶娘。
她雙掌合攏,捧米袋似的掂了掂錦囊的份量,沉吟片刻,

  擡頭道:“交你錦囊之人,究竟是誰?

   “古木鳶。
”心知此事難以閃避,鬼先生索性爽快交代。
“順便說,我不知

  道他的眞實身份。
”姑射“嘛,神秘組織一個,頂上的人總要遮遮掩掩,幹什麼

  都古古怪怪的,這也挺正常的。

   那種洋洋得意的口吻,媚兒光聽就想掐死他。
豈料老妖怪居然眞的考慮起來,

  就算她再可愛,這下媚兒也看不過眼了,蹙眉道:“妳不是吧,這還用得著想麼?

  先給他來個”鳳凰掠翅“,再挑幾處剝皮,我看……就先從臉開始好了,這貨一

  看就是個愛美的,繡花枕頭,呸!
本座擔保他有什麼說什麼,祖宗十八代都一股

  腦兒供出來——”

   蠶娘揮揮小手,藕紗重又放落,前後兩名雞皮鶴發的老童子擡將起來,掉頭

  往望台方向行去。
“……前輩!
”雪豔青、染紅霞雙雙回頭,難掩麵上錯愕。

  聽蠶娘銀鈴般的笑語傳出金烏帳:“蠶娘幫到這兒啦,剩下的,倆丫頭自個兒看

  辦。
可別死了呀!

   二姝均是有骨氣的,一想自家仇隙,豈有指望他人的道理?
蠶娘攜雪豔青重

  返冷爐穀,又出手製伏了發狂的惡佛,隻剩元兇鬼先生光杆一個,接下來,確是

  三人清一清舊帳的時候,更不打話,轉身專對眼前的黑衣青年,眉宇間戰意凜然,

  絲毫不讓。

   媚兒自是罵罵咧咧,諸多不滿,隻恨氣空力盡,無論與老妖怪或鬼先生算賬,

  都沒她什麼事。
染紅霞撐扶至場邊,爭取時間調勻眞氣,己方場上雖隻剩雪豔青

  一個,但鬼先生適才與蠶娘對峙,耗費偌大心神氣力,蠶娘不知用了什麼法子,

  磨得他大汗淋漓、唇麵皆白,自鬼先生現身以來,從未如此狼狽;對上從天而降

  的生力軍雪豔青,結果不言自明。

   金烏帳一路拾級而上,落腳於遊屍門一行三人附近,自藕紗中飛出一隻小小

  銀瓶,白額煞聽風辨位,未及轉身擡頭,已然反手抄住。
“給薛百縢那小子服下。

  蠶娘笑道,似能想見那小小的人兒以袖掩口,杏眸一拋的模樣。
“多大的人了,

  還來這種舍身救賊的戲碼,以為自己十六歲麼?
”語聲雖輕,卻是無分遠近,人

  人都聽見的。

   望台之下,漱玉節亭亭俏立,雙手分持刀劍,但見腰如細柳、雪臀豐盈,腿

  長肩削,看來她不為蠶娘這“賊”字腳注所動,背影依舊風華絕代,持兵之姿更

  於雍容妍麗之外,平添一股凜然威煞,說不出的動人。

   符赤錦不識蠶娘,耿照與她雖是無話不說,礙於桑木陰的隱密質性,卻不好

  出賣蠶娘的秘密;直至今日,寶寶錦兒才知有這樣一位神秘高人。
但她出手助染、

  雪與媚兒,總是不爭的事實,符赤錦愛屋及烏,並不見疑,朝藕紗之內微一頷首,

  聊表謝忱。

   倒是白額煞小心得緊,先拔開瓶塞嗅了嗅藥氣,又毛手毛腳地傾入掌中,以

  舌尖試過零碎的藥末,靜待片刻並無異狀,喂薛百媵服下。
蠶娘笑罵道:“你這

  個小子,難不成蠶娘還能毒死了他?
拿來!
不吃拉倒。
”卻非生氣的口吻。
那白

  額煞試得藥性,知是難得的珍寶,便以他周遊天下所曆,亦罕見如此靈丹,聽得

  蠶娘索討,“哎呀!
”一抖腕子,整瓶傾入老人口中,差點兒沒把老神君噎死。

   “……手滑了。
”一身白毛的大漢壓低嗓子,粗聲道:“我瞧似有些不夠,

  妳那兒還有沒有……唉唷!
”卻是寶寶錦兒看不過,悄悄擰了他大腿一把,毛漢

  子才以指尖搔搔頭,差點給爪子劃傷臉麵,訥訥閉口。

   少丟人啦,你那是什麼德性!
符赤錦狠狠瞪他一眼,幸好鬼先生自顧無暇,

  不緻看出破錠。
忽聽蠶娘笑道:“我放過那小子,滿殿丫頭裏,就屬妳最不生氣。

  他可是挾持了妳的小師父,令她多受苦楚的罪魁禍首唷。

   符赤錦料她早在暗處窺視多時,並不意外,淡然道:“前輩若能出手,早動

  手啦。
我料必有不能料理那廝的苦衷,說要殺他或廢去武功,不過威嚇罷了,可

  惜教他看破了手腳。

   蠶娘聽得歡悅,連連點頭。
“眞是聰明的丫頭!
難得又有兩隻好枕頭……”

  符赤錦不明所以,忽覺一陣惡寒,本能雙手搗胸,雪酥酥的奶脯之上泛起連片嬌

  悚,卻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

   廣場中央,雪豔青手持做為“虛危之矛”核心的烏沉黑槍,一指鬼先生,揚

  聲道:“你把我的金甲藏到哪兒去了?
快交出來!
”鬼先生可憐兮兮地擡起視線,

  眼中白多於黑,瑟縮道:“我若交出,門主能否饒我一命?

   雪豔青還眞沒想過答案,陡被問得一怔,頓時猶豫起來。
卻聽鬼先生哈哈大

  笑道:“門主,”勝者為王“是需要練習的,若無足夠的準備,很多時候勝者未

  必成王,其姿態之狼狽,有時往往比敗寇要難看得多。

   他說這話時,唇麵上的蒼白尙未全褪,發末額鬢兀自掛著汗珠,模樣簡直毫

  無說服力,但不知為何,眾人卻禁不住替他身前持槍斜指的雪豔青擔心起來,彷

  佛此話既出,突來一記反敗為勝的殺手鐧也不奇怪。

   唯一不為所動的,大概隻有雪豔青本人了。
她微搜著眉,似乎正在咀嚼這番

  話的意涵,並不當它是對手嘲諷擾亂的某種說帖。

   “按照大會進行的慣例,”鬼先生劍眉一挑,笑得邪氣,光以間答的主導權

  來看,已是反客為主,武力、身體狀況盡落下風的,反倒穩穩操弄著節奏。
“門

  主既已親來,輪到在下發問啦!
天羅香一脈,是支持七玄同盟呢,還是反對?

   這點她倒是不曾猶豫。
“天羅香反對同盟。
”雪豔青牢牢盯著他的眼睛,決

  心既平靜又堅定,毫無動搖。

   鬼先生似不意外,點頭道:“既然如此,門主就得麵對規勸之人了。
留神!

  語聲方落,驀地一團烏影自天羅香群姝之後躍出,挾著驚人的斬擊力道從天而降,

  勁風呼嘯,勢若開山;尙看不清持兵之人的形影,石柱般的巨刃已映滿蠕祖愕然

  仰視的眼瞳!

   ──萬劫。

   是妖刀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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