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籠罩京城,街上行人腳步變得匆匆,有人急着趕在暮鼓宵禁前回家,也有很多人則趕着去青樓曲坊内享樂。
不受宵禁令的曲坊也到了一天中熱鬧的時候。
這邊有喧鬧樓坊,也有清幽私館,各有各的妙趣,也各有各的受衆。
夜色蒙蒙中,一輛不起眼的車停在北曲坊一間幽靜宅門前,一個小厮上前敲門。
風韻猶存的婦人應聲開門,看着馬車露出笑“沈郎君來了。
”
伴着說話,馬車裡走下一個裹着披風,風帽遮住頭臉的男人。
街邊的人看到了也不奇怪,那些當官的總是這幅打扮,又想逛青樓,又怕被人看到。
“蓮娘正盼着郎君您呢。
”婦人嬌聲說,“您可有段日子沒來,蓮娘哭了好幾次了,您快去哄哄她吧。
”
伴着說話,門關上了,遮住了街上民衆的視線,隻能暢想内裡是怎麼樣香豔。
宅院裡小巧秀麗,沒有喧鬧,隻有隐隐絲竹聲,夾雜着女子清幽的吟唱。
不過伴着内室的門拉開,其内并沒有美嬌娘,隻有三個中年男子,他們面色或者沉沉,或者似悲似喜,還有一個來回踱步,看到又有人來,他們紛紛招呼。
“沈郎君來了。
”
“快進來。
”
“你可聽說了?
”
“娘娘她真的回來了?
!
”
被喚做沈郎君男人邁進去“大家聽我說,娘娘的确回來了……”
門随即被關上,隔絕了說話聲,美婦人雖然也隻聽到這半句話,眉眼已經滿是驚喜,笑意四散,旋即垂下視線,親自守在門前。
夜色裡,歌聲樂聲萦繞盤旋。
……
……
夜色裡周景雲和莊籬對坐吃飯。
一如既往屏退了婢女們。
“今天好些了吧?
”周景雲問。
莊籬點頭:“我好好睡幾天就好了。
”
她隻是看起來很嚴重,其實沒有傷到根本,多虧了那個無夢之境。
養幾天就恢複正常了。
周景雲低頭吃了口菜:“宮裡好像出了點事。
”
莊籬握着筷子,忙問:“出了什麼事?
”
所以那晚夜裡發生在夢境的事,果然現實也察覺了?
那個陣法是什麼?
是誰設置的?
白瑛會說什麼?
跟人講述噩夢遇到自己的妹妹了嗎?
她有太多疑問了。
看着莊籬閃閃發亮的眼,周景雲抿了抿嘴:“說是,鬧鬼了。
”
莊籬噗嗤笑了。
這種話說出來,是挺好笑的,周景雲苦笑說:“聖祖觀的玄陽子說的。
”
聖祖觀玄陽子,莊籬心裡明白了,那晚夢境被破應該跟此人有關。
她知道聖祖觀是供奉道祖的地方。
但也僅僅知道這個,畢竟她從未來過京城,莊先生也沒有跟她說過聖祖觀裡原來也有“怪物”。
耳邊是周景雲繼續傳來的聲音。
“不過這件事也不能隻當個笑話看。
”
莊籬嗯了聲,這件事對她來說當然不是個笑話。
“人常常會借鬼怪之事,生出是非,所以這段日子,小心謹慎些。
”
莊籬點點頭,低頭吃了口飯,想到什麼又擡起頭問:“有沒有說是什麼鬼魂作祟?
”
那聖祖觀的老道,是不是看到了她,把她當作了鬼?
握着筷子夾菜的周景雲頓了頓:“說是,蔣後的鬼魂。
”
蔣後?
莊籬倒是愣了下。
周景雲的聲音已經緊接着說來:“這也不奇怪,總歸壞事都歸她就是了。
”
說罷又輕咳一聲。
“這話不可在外邊說。
”
這話是為蔣後不平了,被人聽到很麻煩。
莊籬點頭,說:“當然不會在外說,這話自然隻能我們蔣後黨們之間說。
”
周景雲噗嗤笑了,這小姑娘有時候還很會說笑話。
“吃飯吧。
”他柔聲說,将一塊魚肉夾給莊籬。
莊籬道謝低着頭認真撿刺吃魚。
原來老道認為是蔣後的鬼魂作祟啊,莊籬心想,也對,對于宮裡人來說,蔣後是最大的忌諱和噩夢。
這樣挺好,認為是鬼魂作祟,比認為是人作祟要好。
有蔣後鬼魂頂在前方障眼,她就安全了。
莊籬抿了抿嘴,這算是她作為蔣後黨的好處吧。
……
……
随着夜燈的搖曳,讀書聲也變得悠遠,周景雲看着旁邊閉着眼的白籬,呼吸平緩,睡着了。
比昨日讀書哄睡花費的時間長一些,可見精神的确是好轉了。
周景雲放下書,要熄滅燈又停下來,怔怔一刻,輕輕掀起被子帳子下了床。
帳子上倒映着人影輕晃,向外去了,伴着門輕輕開合,室内陷入安靜。
莊籬睜開眼,略有些疑惑。
不是去了淨房?
這是去哪裡了?
夜半三更的。
當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
來到東陽侯府,已經打亂周景雲的生活習慣了,他的事還是不要多過問。
莊籬向内翻個身,閉上眼。
…….
…….
外院裡睡眼惺忪的豐兒看着走進來的周景雲吓了一跳。
“世子,有什麼事?
”他問,又要去喚醒其他人。
周景雲擺手制止他:“我睡不着,來書房找點筆記,不用驚動大家。
”
這倒也是,世子在外的時候,也常常半夜不睡,發奮讀書。
豐兒不再多問,将書房的燈點亮,然後被周景雲趕出去。
“你去睡吧,别打擾我。
”
寬大的書房裡,周景雲舉着燈向一側的藏書架走去,這裡打通了兩間屋子,布置了密密麻麻的書架,存放着各種書籍,畫卷。
周景雲徑直走到最裡面的書架,将燈放在燈架上,輕輕抽出一本書,原本靠牆的書架發出咯噔一聲響,彈出一個暗格。
暗格子不大,擺着一卷紙。
周景雲默默看一刻,伸手拿出慢慢展開,燈火搖曳下,一個女子的雲鬓先浮現在視線裡,緊接着是飽滿的額頭,一雙秋水眼……
昏昏燈下,用青黛稍微上色的眼,随着展開似乎好奇地看着他。
周景雲将手一收,尚未展開的畫又被卷了起來。
他靜靜立了一刻,将畫塞回暗格裡,拿下燈慢慢向外走去,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長長。
吃晚飯的時候,如果莊籬不問,他沒打算說是蔣後的鬼魂作祟。
這種荒誕之言,不說也罷。
人死氣散,難道真還能回來?
周景雲看着搖晃的燈影。
如果回來,能回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