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雲的馬已經備好了,江雲在門外轉了幾圈,忍不住進來問豐兒世子怎麼還沒出來?
“不是說要早些走嗎?
”
豐兒也不知道,世子就是這樣吩咐的:“可能在收拾東西,我去看看。
”說罷向書房跑去。
書房裡桌案前卻沒有周景雲。
豐兒吓了一跳:“世子。
”
周景雲的聲音從内裡的藏書間傳來。
“在外邊等,我找點東西。
”
豐兒應聲是退了出去,但忍不住好奇,這一大早的,都要走了,又突然找什麼書?
周景雲站在書架最裡面,暗格已經被打開,一張畫被慢慢展開,昏暗的光線裡女子的面容徐徐呈現。
周景雲不由閉上眼。
雖然看不到畫了,眼前似乎有張面容依舊出現。
她躺在枕頭上,對他眼波流轉一笑。
“周景雲。
”
耳邊回蕩着女子的聲音。
是莊籬的聲音,但又不是。
莊籬習慣喊他世子,很少很少提名帶姓的喊他。
習慣這樣喊他的女人,隻有……
周景雲睜開眼,看着展開畫面上的女子。
“周景雲。
”女子微微擡着下巴看着他,“你不是會畫畫嗎?
那你能畫出我的大逆不道嗎?
”
說罷她坐在了隻有皇帝能坐的龍椅上,打開了一張奏章。
“我敢做,你敢畫出來傳告天下嗎?
”
他後來畫了,至于有沒有畫出她的大逆不道,他不知道,他也不會給任何人看。
包括畫像上的本人。
而畫像上的本人也看不到了。
周景雲看着畫像,但為什麼這張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出現在清晨時候,躺在他身邊的人臉上。
他是瘋了,還是在做夢?
他當時吓得跌下了床。
他伸手摸了摸手腕,撞到的地方此時還隐隐作痛。
而看着他跌下床,床上的“莊籬”笑了。
那種無聲的又嚣張的大笑。
那種他從未在莊籬臉上見過,而隻在另一個人臉上見過的姿态。
周景雲隻覺得心神炸裂。
床上的莊籬一笑後,看他一眼,翻身向内躺下來不動了。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地磚的冰涼,手腕的疼痛讓他回過神。
他遲疑着起身,喚了聲阿籬。
這一次床上的人沒有答應,也沒有再翻過身對他大笑。
他慢慢靠近探身去看,看到了跟婢女春月有些像的那張側臉,這是他熟悉的莊籬的臉。
他在床邊怔怔站着,那一刻想要把莊籬叫醒,但又不敢再叫她。
萬一他又看到别人呢?
他心神茫然,又想到這個别人,其實也是他想再看到的人。
隻是沒想到真的看到了,卻這般反應。
所以,她才無聲大笑嗎?
周景雲腦中一片空白,待婢女們聽到動靜走進來,他借着練劍奔了出去。
等他回來,迎接他的是熟悉的莊籬,而且,她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清晨那一眼,莫非真是他在做夢,或者沒睡好産生的幻覺?
周景雲看着紙上的女子。
筆墨勾勒的線條似乎變得靈動起來。
周景雲猛地将畫合上。
早上的時候,莊籬必然看出他狀态不對,問他睡得好不好,還主動說自己睡相不好,有沒有打擾到他。
他能怎麼說?
難道告訴她,他把她看成了另外一個人。
周景雲默然一刻,慢慢将畫卷好,放進了暗格裡,轉身走了出去。
……
……
黃娘子的眼已經布滿了紅絲,比起燈燭,晨光更刺目,她的眼淚不由流下來。
盡管如此,也不肯閉上眼休息一下,隻盯着桌上竹籠裡的蝴蝶。
晨光中,宛如雕塑的蝴蝶忽地扇動了下。
黃娘子發出一聲低呼:“動了,動了,它還活着。
”
“它當然還活着。
”沈青說,似乎認為黃娘子大驚小怪。
黃娘子隻當沒看到沈青繃緊的身子終于放松下來,合手念念謝過了神佛,再催促沈青:“你快問問怎麼了?
”
沈青看着蝴蝶,伸手挑了一下琴弦。
這一次琴弦撥動,室内沒有琴聲響起。
片刻之後蝴蝶翅膀再扇動一下,琴弦也無聲振動。
沈青側耳聽,臉上露出笑容。
“說什麼說了什麼?
”黃娘子催問。
沈青笑說:“沒什麼,說蝴蝶醒了。
”
醒了的蝴蝶就隻是一隻蝴蝶,自然也無法與人交流,聽夢傳聲。
黃娘子松口氣又擔心:“怎麼蝴蝶好好的醒了?
不會對她不好吧?
”
沈青笑了笑:“不會,天下蝴蝶萬萬千,她可無處不在。
”說着又對黃娘子壓低聲,“别擔心,她這是說謊呢,不想告訴我們。
”
黃娘子一愣旋即失笑,看着色彩斑斓熠熠生輝的蝴蝶。
“真想快點再看到她的一笑一颦啊。
”她喃喃說。
沈青伸手将竹籠拿起來,嘴角含笑,看着其内的蝴蝶:“很快就能看到了,她已經回來了,與我們隻有一步之遙。
”
……
……
似乎有低低的呼喚聲,又似乎是啜泣聲在耳邊萦繞。
上官月慢慢睜開眼,入目昏昏,意識如同掀起了浪濤向他湧來,曲童的話,瑞伯的臉,暗夜裡看着他的女子……
“白…”他不由出聲要喚。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驚喜呼喚“小郎,你醒了!
”
上官月看着眼前的人,視線漸漸清晰,到嘴邊的話變成吐出一口氣。
“驸馬,我….”他掙紮着要起身。
上官學忙按住他:“别動,快躺好。
”又轉頭喚人,“快看看他怎麼樣。
”
一個老者立刻過來查看,上官月認得這是上官驸馬身邊信任的大夫,便任憑他望聞問切。
“小郎君已經沒有大礙了。
”老者看完說,“身上的殘毒,再喝幾天藥就能清除了。
”
上官學忽地在床邊跪下來,聲音哽咽:“謝天謝地,要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你母親。
”
上官月忙說:“驸馬别這樣,你快起來。
”
他用力一撐,從床上翻下來,跪在上官學身前。
“您這樣,我承受不起。
”
上官學忙攙扶他:“快躺下。
”和大夫一起将上官月扶着躺回去。
大夫退了出去,室内隻有他們父子說話。
“…..你遲遲不來,我就察覺不對,帶着人找過來,發現出事了。
”
“…..章大夫那邊都安排好了。
”
“…..還好,還好你及時到了醫館,否則…..”
上官學說到這裡,再次聲音哽咽,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上官月忙抓着他的手“驸馬!
這與你無關!
”
上官學自嘲一笑:“這怎麼與我無關?
是我自大,是我以為我這張臉真正無所不能。
”他再次擡手打在自己的臉上,“我竟然狂妄的認為她真對我有情。
”
上官月緊緊抓着上官學的手,不讓他再打自己,說:“驸馬,公主的确對你有情,否則也沒必要對我趕盡殺絕。
”
上官學哈哈哈一笑:“那不是有情,那隻是踐踏,皇家的這些人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情。
”
上官月看着他,笑着點點頭:“是,的确是無情。
”
上官學想到什麼:“我不是說你。
”歎口氣,轉開了話題,“我去質問她了,她說跟她無關,是曲童恨我,因為在我面前出了醜,所以報複我。
”
上官月笑了笑:“也是很合情合理的解釋。
”
上官學也笑了笑:“她其實也不用非要給解釋。
”
在公主眼裡,他們這種貨色,要殺要打還需要理由嗎?
上官學站起來。
“不能再等了,我要去見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