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來探病的。
”
走在回薛夫人院落路上,周景雲低聲說。
莊籬點點頭:“是來看我的,雖然成親的時候讓他見過了,但…..”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時間長了,就忘記了。
”
忘記了嗎?
也是,一個孤女,張擇也沒記在心裡。
更何況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白循家逃了一個幼女,更沒有白妃做對照的緝捕畫像。
所以現在想起來了,就要再來看一眼,免得遺漏,周景雲點點頭:“張擇十分多疑謹慎。
”
“我的名字也是問題,早晚都要被他查問。
”莊籬說。
她離開白家來莊先生身邊,為了割斷與白家的關系,避免厄運累害白家,改了姓氏,但保留了籬這個字,畢竟是母親起的。
那時候并不知道白家會有滅族之災。
等出了事,她在莊先生夫婦身邊六年了,陡然改名反而需要更多謊言來掩蓋,露出破綻。
“天下同名的人很多,雖然巧但也不算什麼,最重要的還是相貌。
”周景雲說,看了眼莊籬,“還好你和你姐姐長的不像。
”
所以察覺張擇意圖要見莊籬,他沒有絲毫驚慌,坦然大方讓人請來了。
莊籬笑了:“這是我運氣不好,又運氣好。
”
說罷垂下視線。
她生而怪異,是人是物,神魂不附,面貌随着他人之念而生,以至于在世人眼裡變幻莫測,被視為妖魔鬼怪,人人驚懼厭惡。
這是她運氣不好。
但變成逃犯後,怪異之處都成了優勢,讓她不留痕迹,讓她無人能識。
這又成了她運氣好。
福兮禍兮,禍兮福兮,這也是道法自然。
她低着頭手在臉上輕輕拂過,日光下似點點碎光灑落。
……
……
白天的樓船珠光寶氣都黯然了幾分,漂浮在水面上,宛如一座空樓。
但此時有兩個小厮連滾帶爬地從踏闆上沖進去,打破了安靜。
一樓大廳角落裡,薛四公子攤開手腳睡的正香。
“公子公子快醒醒。
”兩個小厮急急地推薛四公子,“家裡出事了。
”
薛四公子迷迷糊糊醒來:“啊,伯母還是死了嗎?
”說罷用袖子蓋住頭,“那更不能回去。
”
“不是,是張擇來了!
”小厮啞聲喊。
張擇的名字一向被用來吓唬小孩子,能止住哭鬧,薛四公子雖然不是小孩子了,但還是被吓的坐起來,睡意全無。
“這,這,怎麼就抄家了?
”他結結巴巴問。
“也沒抄家….”小厮忙又說。
另一個小厮點頭:“對對,那些兵衛都在門外沒進去。
”
他們也不敢靠近,急急忙忙就來找薛四公子報消息了。
薛四公子跌跌撞撞起來,向外走,剛走到門外,被斜刺裡伸出的手揪住。
“幹什麼去?
”上官月問。
薛四公子忙說:“回家回家。
”
上官月搖頭:“我剛才都聽到了,張擇去抄你家,你現在不能走。
”
薛四公子一怔,旋即眼淚都要流出來,握住上官月的手:“小郎,你竟然護着我。
”
先前說怕引來周世子麻煩,不願意讓他在船上玩,沒想到如今張擇這種大麻煩來了,他卻願意留他。
誰說他們纨绔子弟都是酒肉朋友!
上官月另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龇牙一笑:“你要是走了,張擇尋來,我豈不是麻煩大了?
我要把你親自交到張擇手上,免得你逃脫。
”
薛四公子眼淚凝固在眼角。
……
……
“上官小郎君,我們家沒被抄家。
”
“家裡都好好的,還不知道什麼事呢。
”
兩個小厮不停的解釋,但上官月根本不聽,好說歹說,上官月總算同意讓薛四公子回家,但自己親自押送。
“張擇無事不登門,登門就沒好事。
”上官月說,将在手裡掙紮的薛四公子揪住,“我是見過薛四的人,為了避免張擇尋我麻煩,我一定要親自把他交到張擇手上。
”
薛四公子愁眉苦臉:“我不會跑的,我又能跑到哪裡去。
”
兩人在街上拉拉扯扯走着,忽地薛四公子眼一亮,對着前方喊“世子!
”
上官月已經也在同時看過去,見周景雲站在一間醫館前,跟一個侍衛在說話。
薛四公子扯着上官月奔過去,急問:“你怎麼出來了?
我家出什麼事了?
張擇他抄家了嗎?
”
周景雲被他這亂七八糟的話說的愣了下,再看一眼緊跟在薛四郎身邊的上官月。
上官月對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聽說張擇去薛家了,四郎吓得不得了,連路都走不了,我特意送他回去看看怎麼回事。
”
薛四郎呸了聲,但也顧不上揭穿上官月,隻看着周景雲。
周景雲笑了:“沒事,他隻是聽說姨母病好了,來看看,畢竟薛老夫人是皇親,陛下關切詢問的時候,他好回答。
”又補充一句,“他已經離開了,你現在回家去看看,家裡一切如常。
”
薛四郎松口氣,踹了旁邊小厮一腳“大驚小怪的東西。
”
說罷想到作為侄子,伯母生病自己在外,周景雲這個外甥倒是一直守在他們家。
薛四郎忙甩開上官月。
“伯母的病好多了吧?
”他讪讪說,“我一直在外想要多找幾個神醫。
”
周景雲說:“姨母的病好多了,你不用費心去找大夫了,家裡…..”
他說到這裡停頓下,看了眼上官月。
上官月一笑,主動向旁邊避開兩步,站到了台階上,視線看向大街的另一邊,一副我回避,你們盡管談家事。
周景雲沒有再看他,低聲跟薛四郎說話。
此時已經到了午間,深秋的日光有些刺眼,上官月忍不住打個哈欠,白天出門真是令人困倦啊。
“這位公子,打擾了。
”
身後忽然有女聲輕輕。
上官月回頭才發現自己站在醫館前,内裡有人要走出來,這是一個年輕女子,外邊明亮日光,店鋪内的昏暗,兩相交彙,視線有些模糊。
這女子是二八年華,相貌嘛平平,但或許是臉龐和身形清瘦,莫名覺得幾分出塵的仙氣。
見他回頭,卻不讓路,女子身邊的婢女幾分不悅。
“請讓一下。
”她說。
上官月回過神,說聲“抱歉。
”避開兩步。
那女子對他微微颔首道謝,帶着婢女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上官月視線忍不住追随,又似乎有些困倦,忍不住擡袖子遮住嘴要打個哈欠,眼角的餘光卻看到薛四郎對着那女子施禮,滿臉笑意地說了什麼,然後,那女子上了一輛車。
停在周景雲身旁的車。
上官月一怔,想到了什麼,張開的口中哈欠變成了啊聲。
那邊周景雲也随之上了馬車。
車夫揚鞭催馬,馬車緩緩在街上而去。
上官月視線追随着馬車,但沒有說話,更沒有追上去。
“上官小郎!
”
薛四郎的聲音傳來,上官月看過去,見他對自己沒好氣的瞪眼。
“你還送我回家嗎?
”
上官月兩步跳過去,搭上他的肩頭,擡了擡下巴,問:“剛才那娘子是什麼人?
”
薛四郎瞪他一眼:“你可别動歪心思,那是世子的妻子。
”
上官月拉長聲調哦了聲:“原來這就是周景雲的新妻子啊,看起來…..”他再次向周景雲馬車離去的方向看去,“也不是傾國傾城啊。
”
薛四郎忍不住跟着點頭,他也覺得這位新少夫人長得一般:“沒辦法,畢竟世子這麼好看,誰站在他身邊都變得平平無奇。
”
上官月沒有理會薛四郎的話,看着遠去的馬車。
先前千方百計要見周景雲這位新妻子,沒能見到。
如今他放下猜念,不再感興趣,卻在街邊隻随意一回頭就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