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要殺了他。
張擇昏昏的意識漸漸清晰,是,他想起來了,他這次來見周景雲和白籬被發現了。
白瑛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然也很清楚,這個女人惡毒又聰明。
她早晚要殺了他的。
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但動作這麼快嗎?
郭順。
張擇點點頭,因為有了郭順突然倒戈。
先前白瑛讓他通過李大将軍的死,威脅李家的人,好為她所用,但他制止了,一是為了向蔣後表明心意,再者他也不會讓白瑛再壯大人手。
看來郭順還是繼續去做這件事了。
然後白瑛就可以通過李家的人,避開他,調動一部分兵馬。
有郭順接手,又有兵馬所用,白瑛立刻就對他動手了。
請君入甕啊。
張擇低頭打量自己,看到自己盤坐在地上,手腳完整,沒有大甕和炭火。
他擡起頭看着眼前站着的白籬:“先前是幻境,還是現在是幻境?
”
白籬笑了:“這跟我剛才的問題一樣,你想要先前是幻境,還是現在是幻境?
”
張擇沒有回答,看着她的臉:“娘娘需要什麼我就選什麼,我願為娘娘而死。
”
眼前的臉并沒有變成蔣後,依舊是跟白瑛相似的那張臉。
白籬笑了,居高臨下看着他:“為娘娘死容易的很,在你張擇手裡死的不都是因為娘娘嗎?
”
張擇默然一刻:“如果現在是幻境,我會立刻去把假皇子的父母,以及當時的穩婆找來,我會帶着他們入宮面聖,向陛下認罪自首。
”
“那你要快一點。
”白籬說,“郭順今天得到命令是不讓你走出京城。
”
張擇說:“那是我的保命符,我一直都貼身帶着,就在京城内。
”說到這裡停頓下,“除了我,誰都帶不走他們。
”
白籬笑了笑:“好。
”
伴着這一聲好,她擡手對張擇一甩,無邊無際的大海似乎泛起海浪,浪花一個翻滾撲向在地上盤坐的張擇。
張擇下意識擡手護住頭臉,有溫涼的水穿透衣衫,他緩緩睜開眼,看到自己還坐在桌案前,眼前的白籬手裡還放在桌上,不過推向周景雲的茶杯被打翻,茶水沿着桌子流了他一身。
适才,果然是幻境。
張擇低頭看着衣服的水,溫涼的水,沒有大甕,他也沒有像青蛙一樣被煮着。
“我這個不是在騙你,吓唬你。
”白籬一笑,指了指外邊,“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郭順在等着你,适才你看到的,就是郭順腦子想的,你跟他走,就會經曆一遍幻境裡的事。
”
張擇看她一眼,站起身來。
“周世子要跟我一起去嗎?
”他說,“這樣,娘娘也放心。
”
周景雲跟着站起來:“好啊。
”說罷又看白籬,“我跟他去了。
”
白籬點點頭:“你小心點。
”
周景雲一笑:“放心。
”
看着兩人之間眼神如水般流動,張擇輕咳一聲打斷,自己先一步向外走去,周景雲跟過來,臨關門前,張擇看了眼室内,見白籬坐在桌前端着周景雲給她重新斟的茶,窗台上有一支香冉冉白煙。
他關上屋門,徑直下了樓,站在茶樓外,能聽到隔壁杏花樓歡宴的喧鬧,午後日光炎熱,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想要先前是幻境,還是現在是幻境?
當然是先前那一幕是幻境最好。
“中丞。
”
有聲音傳來。
張擇眉眼一凝,看到郭順靠近。
“中丞,你在這裡啊。
”他讨好說,“我一直在找你。
”
張擇看着郭順。
郭順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自己也忍不住上下打量自己:“我,我知道中丞喬裝了,我也沒穿官服。
”
張擇垂目:“以你我的威名,世人皆認識,換了衣服就被認不出來,倒是丢人了。
”
郭順嘿嘿笑了,又讨好:“我哪裡有什麼威名,是沾了中丞的光。
”
張擇擡眼看他,笑了笑。
郭順對他亦是擠出笑:“中丞,回去吧,娘娘尋你呢。
”
張擇哦了聲,擡眼掃視街上,雖然人群擁擠,但也能察覺其間有一些不同普通民衆的氣息。
這就是白瑛搞來的兵衛。
“不急。
”他說,看着郭順,“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
郭順忙問:“去哪裡?
”
張擇看着他沒說話。
郭順被看的讪讪:“中丞,我不是過問你,我是想能不能幫上忙。
”
張擇笑了笑:“可以,正需要你幫忙,走吧。
”
郭順高興地應聲是,忽地看向張擇身後,似乎這才發現周景雲。
“周世子?
”他有些驚訝。
周景雲對他一笑:“我也可以幫上忙。
”
郭順似乎被說愣住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此事與他有關,是我讓他一起去的。
”張擇說,說罷邁步。
郭順哦哦兩聲,忙跟上,一邊陪笑說:“中丞真厲害能讓周景雲幫忙。
”又說,“中丞,娘娘好像夢魇了,借着給小皇子看病傳了太醫,其實是她沒睡好。
”
張擇哦了聲:“好,我一會兒去看看娘娘。
”
“中丞不如一會兒去.哎。
”郭順要說的話突然察覺被張擇說了,差點咬了舌頭,哎哎兩聲,“那就好那就好,娘娘一直問中丞呢。
” 張擇一邊騎馬向前,一邊想到什麼問:“郭順,你跟我有多久了?
”
“中丞把小的從家裡帶出來,到今年冬天就滿五年了。
”郭順說,神情感激,“這五年比我郭順我活的二十五年都值得。
”
張擇一絲譏笑:“我竟然挑了你來,真是方以類聚,物以群分。
”
郭順沒聽懂,但不妨礙他誇贊:“中丞讀的書多,說的都對。
”
張擇嗤笑一聲:“我讀過幾本書。
”又看着郭順一笑,“無妨,等你當了中丞,多抓幾個官員世族,他們罵你求你的時候出口成章,聽多了,你也就滿腹經綸了。
”
郭順跟着哈哈笑,忽地又反應過來:“中丞,我,我當什麼中丞,我這一輩子跟着中丞就心滿意足祖墳冒青煙了。
”
張擇看他一眼,沒說什麼,視線看向前方。
此時七拐八拐已經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這邊遠離大街,人不多,隻有幾個小童在門前蹦跳玩耍,看到這一隊人馬過來,小童們立刻躲進門洞裡,探頭打量。
“在這裡嗎?
”一直安靜沉默,似乎不存在的周景雲忽地問。
張擇點點頭,伸手指了指前方:“第三家,懸挂着漿洗坊的那家。
”
郭順有些好奇:“那家是什麼人?
”說罷按住衣袍下的刀,先下馬邁步,“我來替中丞叫門。
”
但他還沒邁步,被張擇喚住。
“不用了。
”
郭順回頭,還沒說話,就見一把刀砍過來,他聲音還沒喊出來,人頭就滾落在地上。
張擇看着滾落的人頭,再忍不住暢懷大笑。
這個狗東西,竟然要殺他!
他笑得視線模糊,沒注意到身邊的周景雲沉默不語,躲在門洞的小童們也沒有驚吓尖叫,有些呆滞的臉上,跟着他一起浮現笑容。
炭火爆出一個火花。
一隻手伸過來,放到甕中人口鼻下。
“幹什麼?
”旁邊有人問。
正探鼻息的兵衛吓了一跳,回頭看蹲在地上的同伴:“我看看還有氣沒,不是說暫時不能讓人死。
”
同伴打個哈欠:“放心,監事院那人不是說了,按照這規律燒火,人就算皮肉煮爛了,也死不了。
”
鼻息間的确有呼吸,那兵衛收回手,打個寒戰。
“娘的,監事院這手段真瘆人。
”他嘀咕一聲,忽地又靠近甕中的人頭,借着兩邊的火把端詳,再次啐了口,“真瘆人,這張擇都這樣了,竟然還在笑。
”
夜風悶熱,白瑛猛地驚醒,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不由再次發出一聲驚呼。
睡得迷迷糊糊的皇帝嗯了聲:“怎麼了?
”
白瑛松口氣,想起來了,因為怕再入迷障,她特意讓皇帝留宿,睡在皇帝身邊,邪祟不侵,果然今夜她睡着了,可能也做夢了吧,但夢醒無痕,很顯然沒有受到驚吓。
“我手疼,陛下,你先睡,我去喝碗止痛的藥。
”白瑛輕聲說。
皇帝迷迷瞪瞪看了眼白瑛裹着的一隻手:“你也是,這麼大的人了,寶郎的玩具也不少,想要什麼,讓他們做出,你倒好,自己上手,削壞了手。
”
白瑛俯身貼在他身前,嬌聲說:“知道了知道了,陛下不要唠叨了,我都是這麼大的人了,你還像訓斥寶郎一樣唠叨我。
”
皇帝笑了:“可别這麼說啊,朕可舍不得唠叨寶郎。
”說罷拍拍白瑛的肩頭,“快去喝藥吧。
”
白瑛嗯了聲帶着歉意:“驚擾陛下了。
”下了床,放好紗帳,走出來。
寝室外的内侍立刻迎來。
“王德貴回來了嗎?
”白瑛低聲問。
“娘娘。
”
大概在白瑛坐在側殿,端起熬好的藥時,王德貴和郭順結伴進來了。
“請娘娘放心,郭副使已經将監事院掌控住了。
”王德貴滿臉笑地說。
白瑛看了郭順一眼,見他衣袍淩亂,沾染了不少血迹,顯然清理的過程殺了不少人。
“監事院也是朝廷設置的,不是他一人的,他都束手就擒了,烏合之衆不堪一擊。
”白瑛說,看着郭順,“罪書罪證是最要緊的,都整理好了嗎?
”
郭順忙從袖子裡拿出文冊:“這是粗略的,娘娘先過目。
”
白瑛接過仔細地看,片刻之後點點頭:“也可以了,夠用了。
”再看向郭順,“天亮之前,務必把證據都做好。
”
郭順應聲是,伸手接過:“娘娘放心吧。
”說罷起身告退,“我這就去整理。
”
白瑛點點頭看着郭順退了出去。
王德貴端起藥:“娘娘還是睡不好吧,喝藥吧。
”
白瑛擡手,旋即痛吸一聲,看着裹着傷布的手,眼神恨恨。
“這個狗東西。
”她咬牙說。
王德貴親手用勺子喂藥,說:“這狗東西最多再活一天了,娘娘養足精神待明日。
”
白瑛喝了口藥,一手撫着傷手,視線看向外邊的夜色,到了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
“過了明日,我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她慢慢說。
濃夜的監事院内,燈火通明,但又似乎空無一人。
院落裡廊下官房散落着血迹。
郭順從門外進來,讓跟随的兵衛關上大門,徑直向牢房去,原本就人滿為患的牢房,今夜格外的擁擠,每一間牢房都擠滿了人,發出呻吟慘叫以及咒罵聲。
郭順對這些嘈雜渾不在意,走到刑訊架前,将白瑛看過的罪書拿出來,擡手扔進了一旁用來燒烙鐵等刑具的爐火中,伴着陣陣黑煙,爐火吞滅了文冊。
郭順理了理衣衫,從桌案上拿起另一冊文書,轉身走入一間牢房裡。
這間牢房昏昏,人倒是不多,伴着水聲,一個身姿修長的人在背對着洗手,他的身上衣袍滿是血,可見經過了很慘烈的厮殺。
旁邊有兩人拿着一套幹淨的衣袍,等待他更換。
郭順站住腳,恭敬地将文書舉起。
“殿下。
”他說,“您看看,張擇的認罪書還有沒有什麼纰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