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的确很感歎,以她們的出身,皇子,公候世子,都不是她們能嫁到的人家。
她是攀上了蔣後,蔣後擡手一指将她擡上高處。
但白籬呢?
因為抄家滅族?
遺孤可憐?
一個本是克死母親,人見人晦氣的怪物,成了東陽侯世子的妻子,還被小心呵護………
“果然。
”白瑛喃喃一句:“抄家滅族不是壞事,這也是否極泰來。
”
張擇皺眉:“娘娘慎言。
”
他看了眼殿内,王德貴和幾個宮女都垂目安靜。
白瑛身邊的人也都是他篩查過的,并不怕他們聽到。
隻是有些話不便想不便說,說的多了,難免顯露于外。
“娘娘還不到可以得意忘形的時候。
”張擇冷冷說。
這話真是不怎麼好聽,白瑛臉色微微一僵,旋即又恢複了柔和。
“多謝中丞提醒。
”她認真道謝。
張擇沒再多說,隻繼續問白瑛事情的經過。
白瑛将周景雲來告密以及投靠她的那些話仔細講了。
最後說到宮宴:“我一是要确認是不是我妹妹,再者我當然也要把人留下,等你回來處置,但沒想到……”
周景雲竟然把人親手扔下樓。
白瑛伸手按住心口,這一幕讓她好幾天都睡不踏實。
“你确定是真死了?
”張擇問,“這些蔣後黨手中有詭術,娘娘幾次被蔣後鬼魂驚吓應該就是他們的手段。
”
說到這裡又冷笑一聲。
“你說的對,我這個妹妹的确是個怪物。
”
回想寥寥幾次見面,他哪怕去之前有疑,見了就釋然,或者就忘了,現在他回想,還對她的相貌毫無印象。
那些江湖術士說了,這就是被施術了。
而且還是個比小時候還厲害的怪物,白瑛想,這也怪她,其實一開始她就懷疑過,但蔣後鬼魂出現在皇城合情合理太相配了,她的妹妹根本不堪一提,是她小瞧她了,直到宮宴那晚。
那幾天她總是回想,也想到了幾段模糊的記憶,是看到蔣後鬼魂了。
但很明顯可以确定是白籬的手段。
“但手段再厲害,也不過是邪術。
”白瑛說,“有帝鐘,有三清鈴,又是在皇城,最後她自作自受,被反噬血流滿面。
”
她看着張擇。
“周景雲把她扔下去之前,我看她就不行了。
”
“她的屍體我們都看到了,太醫們也診治了,千真萬确。
”
“玄陽子那天也來了,說一切如常。
”
張擇皺眉說:“我還是不放心,我也要親眼看看屍首。
”
白瑛看着他,搖搖頭:“那樣不好。
”
不好?
張擇沉臉看着白瑛:“對周景雲不好嗎?
”
挖墳傷了周景雲的臉面?
這就是周景雲讓他來問白妃的意思?
白妃會護着他?
白瑛笑了:“我的意思沒必要。
”
張擇冷冷說:“所以娘娘是信了周景雲的話?
”
信了他說的被莊蜚子和白籬欺瞞?
信了他說的願意以全部身家投靠白妃?
白瑛笑了說:“我信不信其實不重要,是他周景雲别無選擇。
”
她說着站起來,王德貴忙扶着她。
“是他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他,他對我的心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系?
”
“他既然殺妻證道要為我所用,我為何不用?
”
“好用就用,不好用殺了就是。
”
她看着張擇。
“至于我妹妹是真死還是假死,也不重要。
”
“中丞,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白家不是真的蔣後黨,而你真正要做的也不是什麼清除蔣後黨。
”
張擇看着她沒說話。
白瑛扶着王德貴走過來幾步,看着張擇,含笑問:“張擇,你真正要做的是什麼啊?
”
被逼問到眼前,張擇臉色倒是沒有難看,答:“震懾宵小,強權勢,養耳目,為娘娘保駕助力。
”
白瑛一笑,又有些怅然:“多謝中丞,正是有中丞這句承諾,我在這皇城才算是尋到生機,要不然我當時就隻能跳進太液池裡,早死早超生。
”
張擇笑了笑:“這也是我的生機,我這種小人,陛下天子正統,亂世用我做刀震懾百官,安穩了就殺了撫慰百官,他不缺我這一個官,娘娘不一樣,娘娘女流之輩,在這皇城尋生機,需要我的時候多一些,長一些。
”
白瑛看着他:“我将來的長長久久,離不開中丞。
”說到這裡神情誠懇,“請中丞不要怪我自作主張,收下周景雲這個助力。
”
張擇躬身一禮:“是臣多慮了。
”再擡起頭看白瑛,“娘娘又不是尋常女子,會被美貌迷惑心志。
”
白瑛噗嗤笑了,擡袖掩嘴:“不過,周世子的确美貌。
”
她說到這裡又輕歎一聲。
“我妹妹能與此人結為夫妻,此生也算無憾了。
”
她還記得當時周景雲把白籬抱在懷中,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擦拭血迹,整理發髻珠钗,滿目溫情。
他還說雖然莊蜚子和白籬欺瞞了他,但娶白籬是他自己願意的。
然後他抱起自己願意娶的妻子扔下樓。
白瑛伸手按住心口,還能感受到劇烈的心跳。
情愛是有的,但情愛跟身家前程相比,還是什麼都不算。
是啊,到了皇子公侯子這般身家的人,情愛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這樣也好,他親手殺了她的妹妹,他對她妹妹有情,他又對她妹妹有愧,那就好好補償她這個姐姐吧。
妹妹。
其實那晚沒仔細好好的看看。
長的跟她很像。
跟小時候不像了。
感覺是一眨眼就長大了。
她離開家的時候坐在車上一直向後看,父親沒來送她,但妹妹來了。
那個瘦小的孩子,不知道提前多久藏在了路邊,然後跟着馬車跑啊跑啊……
白瑛的眼淚湧出來。
“我妹妹就這樣死了……”她哽咽說,伸手掩面,“她不能,就這樣白死……”
張擇看着哭泣的女子,沒有安慰,也沒有阻止,隻問:“娘娘想如何?
”
白瑛擡手擦着眼淚:“我想,把皇後處置了吧。
”
如今皇後又不裝賢惠了,可能是想着快生了,懶得裝了。
雖然這是好事,但白瑛也懶得熬了。
“我的孩子快生了。
”她低頭撫了撫腹部,“讓他一生下來就清清靜靜的吧,正好一個貴婦跌下樓死了,是個好機會。
”
張擇若有所思,旋即一笑:“不錯,正好有幹幹淨淨的人可用。
”
……
……
周景雲并沒有在墓地等到張擇,在東陽侯府也沒等到,是在三天後上朝的路上。
張擇過來時周景雲正被幾個官員圍着安慰“節哀順變”“還年輕别想太多”。
“是啊,還年輕,可别一傷心再請外放啊。
”有聲音傳來,“人生能有幾個九年啊。
”
這話立刻讓大家想起來了,周景雲當年外放就是第一個妻子亡故後,一走就是這麼多年,去年才回來。
因為娶了新妻子回來,沒想到才過年新妻子也死了,這……
最近有關周景雲是不是克妻是内宅最熱鬧的話題。
他們聽得都有些煩,周景雲這般潔身自好又驕傲的人,隻怕又要避走。
立刻有人拉住周景雲“是啊是啊,這話說的對,你可别……”
聲音忽然又戛然而止,因為看到說話的人是張擇。
雖然這話對,但附和張擇不對。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張擇也不介意諸人的回避,拍了拍周景雲的肩頭。
“世子快幫我查個賬,免得你走了我找不到人。
”他似乎在開玩笑。
這個時候這件事根本不适合開玩笑。
諸人面色不滿。
周景雲神情平靜,避開張擇一步,淡淡說了句:“這天下哪有中丞找不到人,請随我來。
”
先一步向前。
張擇沒有再說話慢悠悠跟上。
官衙内,因為監事院的人站在外邊,其他官吏都退避了。
“真沒想到。
”張擇坐下來,沒有了先前在墓地那般殺意,但眼神冷嘲,看着對面的周景雲,“我竟然跟世子坐在一張桌子上。
”
他撫着桌子,一語雙關。
周景雲淡淡說:“世事無常。
”
張擇看着他:“真是可惜了世子這張臉,糟踐了啊。
”
“不會。
”周景雲說,“就算跟中丞坐一起,我也比中丞好看。
”
這也算是一語雙關?
就算跟張擇一樣投靠了宮妃,他的名聲也比張擇好?
張擇笑了,打量周景雲:“原來人模狗樣說的就是你啊。
”
說罷微微傾身。
“娘娘有事吩咐你去做。
”
周景雲神情平靜:“說。
”
張擇靠近他低語兩句,坐回去,似笑非笑看周景雲。
“周世子,既然你也當狗了,那就去叫幾聲,讓娘娘聽聽。
”
……
……
“世子來了。
”
高十二站在含涼殿外,看着走近的周景雲。
他已經不敢刁難周景雲了。
“陛下正好不忙,您跟我直接進去吧。
”
周景雲颔首。
高十二向殿内走,要邁過門檻,回頭看到周景雲還站在原地。
“世子?
”他有些不解,再次邀請,“請吧。
”
周景雲看着他笑了笑,點點頭擡腳邁步。
高十二邁過門檻。
“陛下,東陽侯世子來了。
”
“景雲來了,快來,正有一幅畫讓你瞧瞧。
”
“哎?
景雲,你這是做什麼?
不用行此大禮!
”
“你快起來!
别叩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