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388章 大皇子的态度
糕點為什麼會有毒?
自是為了滅口,大皇子此刻已經坐立難安,下意識的避開孫钰的視線,垂着眼,凝視着杯子裡泛起漣漪的茶水。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可顯然,孫钰卻不容他逃避,一句句的問到了他臉上,扒開了他試圖忘掉的那些陳年舊事。
“村民們跟皇長孫發病的症狀一模一樣,若這是巧合,誰信?
”
“當時您不在府上,沒能及時處置,情有可原,但事後呢,您難道也沒追查?
”
“您府裡妻妾争鬥,是您自家的事兒,可那一百多口人不該白白死了,他們死的實在太冤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稀裡糊塗的就被滅了口,還是用瘟疫的借口,他們死不瞑目啊!
”
“他們可不是貴府的丫鬟小厮,由着你們随意處置,他們是大雍的百姓,他們的死,就不該讨個公道嗎?
若不然,天理何在?
”
大皇子俊秀的臉漸漸煞白,袖子裡的手緊握成拳,整個人緊繃起來。
孫钰好似并未注意到他的狼狽之态,也未曾心軟,不疾不徐的又道,“六年前皇長孫中毒,大殿下不在府中,錯過最佳追查機會,那去年呢?
皇長孫遭遇山匪襲擊,離着京城,快馬加鞭不過兩日路程,您事後可去事發地仔細查探了?
”
大皇子下意識的為自己辯解,“當時父皇派了定遠侯去查,定遠侯爺的能力遠在吾之上,吾當時聽聞噩耗,悲痛欲絕,連行路都困難……”
孫钰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心想,難怪其他皇子鬥得再兇再狠,都沒把大皇子給拽進戰局,實在是這位太不濟事了點兒,說好聽點,叫脾性溫和良善,難聽點就是軟弱無能,原配發妻護不住,嫡長子也保不住,被妾室壓的沒有還手招架之力,這還是皇子嗎?
尋常家的男人,都不會這麼窩囊。
也難怪連皇帝都懶得管,大皇子府上的事兒,皇帝能不清楚?
清楚卻睜隻眼、閉隻眼的,自是因為失望至極,大皇子自己立不起來,别人插手,也不過是解一時之困,幫不了一輩子。
“那可是您的嫡長子啊,大雍的皇長孫,本該金尊玉貴,可如今流落在何處?
為何會落得那樣生死不明的下場,殿下真的就沒想過嗎?
是您一次次的放縱,才讓有些人越來越膽大妄為、失了分寸……”
大皇子目光顫動,啞聲開口,“你有證據?
去年之事,你有證據?
”
孫钰道,“沒有,但您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明白,誰有那個動機,誰有那個本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
頓了下,他又意味深長的道,“您若真想要證據,倒也簡單,讓人嚴審李垣便是,六年前的事兒,有他參與,去年的事兒,十有八九跟他也脫不開幹系,如今他被關在京兆府的大牢裡,審問起來倒也方便。
”
隻是大皇子敢嗎?
大皇子自是不敢的,他心裡早已有答案,隻是一直不敢面對罷了。
房間裡布置清雅,茶香宜人,氣氛卻沉滞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半響後,大皇子脫力一般的松懈了緊繃的弦,自嘲的問,“吾是不是太無能了?
”
孫钰沒搭話,雖然他這次來是蒙着面,遮掩了身份,對大皇子多少也有幾分不滿,但皇子畢竟是皇子,他不滿,卻不會輕賤。
大皇子等不到他回應,慘笑了聲,“你不說,吾也知道,吾更清楚,旁人都是怎麼看吾的,定覺得吾軟弱無能,不配為皇子之身……”
可誰又知道他的痛苦呢?
難道他天生如此嗎?
他就甘心被人慢待壓制?
自小,他便是皇宮裡可有可無的人,生母身份卑賤,過世又早,他的處境可想而知,父皇不看重,朝臣不在意,那些所謂兄弟也不把他當回事兒,誰都能欺負他,連太監宮女都瞧他不起,人前尚且能敷衍一下,背地裡卻時常給他難堪,他能活下來,靠的什麼?
一是命大,二便是忍,忍所有不能忍,才能在那個吃人的皇宮裡活下來,活到出宮建府,活到娶妻生子,活到所有人都忽略他、不把他當對手,他終于能當個讓人放心的閑散皇子,萬事不摻和,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品茶作畫、吟詩賞曲,人生若此,何其惬意快哉?
為此,府裡的事兒,他睜隻眼閉隻眼,告訴自己,人生難得糊塗,糊塗才能得大自在,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他骨子裡的膽怯在作祟呢?
他怕破壞當下的安甯舒适,他甯肯裝聾作啞,可現在,卻裝不下去了。
孫钰神色平靜的看着他陷入自我掙紮糾結裡,心裡忽然升起一絲想不通的怪異之感,當初給大皇子選側妃,選的是昌樂侯府不受寵的庶女,這倒是正常,大皇子再平庸,也是皇子身份,且還占了個長,哪怕是側妃也不能小門小戶的,可後來,平遠伯是怎麼舍得把嫡女也送過去當側妃呢?
側妃再好聽,也是個妾,平遠伯府這些年确實在走下坡路,沒了昔日光彩,可自從出了個安平縣主後,又有了重現榮光之兆,家裡的嫡女自然也就有了更好的出路,完全不必去當側妃,就算要當,也該選其他的皇子,大皇子又沒有上位的實力,跟了他豈不是浪費?
他越琢磨越覺得費解,倒是大皇子似下定了決心,咬牙問道,“閣下到底想如何?
”
孫钰回神,淡淡的道,“在下隻想讓犯惡之人得到應有的懲處,告慰那一百多口人的在天之靈。
”
大皇子問,“你想要李垣的命?
”
孫钰反問,“你不想嗎?
”
大皇子喃喃道,“應該是想的,他也欠了我兒一條命……”
孫钰提醒,“或許還有你舅兄的。
”
畢竟,韓鈞如今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皇子身形晃了下,眼底閃過一抹痛楚,“吾對不起他們……”
孫钰步步緊逼,“你現在有機會為他們報仇了,李垣已身在牢獄,隻等擇日宣判。
”
大皇子苦笑了聲,“京兆府能判的了他嗎?
”
孫钰目光堅定,“能,隻要您出面,跟喬宏表明态度,讓他秉公處理就行。
”
大皇子怔了下,“就這樣?
”
孫钰點了下頭。
大皇子卻搖搖頭,“閣下太高看我了,你以為喬宏忌憚的是吾?
錯了,他真正忌憚的是昌樂侯,吾表态并無多大意義,若是昌樂侯要力保李垣,那喬宏必會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頓了下,他還是忍着難堪又補上一句,“昌樂侯雖是吾之嶽父,心卻不在吾身上。
”
孫钰眼神閃了閃,聽到這話,并不意外,他早就覺得昌樂侯背後支持的另有其人,把寶壓在大皇子身上,完全不現實,“昌樂侯那邊,在下會盯着,您盡可放心。
”
聞言,大皇子遲疑的問了句,“閣下可是跟昌樂侯府有仇?
”
孫钰心想,有仇的是他徒弟,不過,師徒不分彼此,所以,“算是吧。
”
大皇子恍然,對他倒是更相信了幾分,“好,吾會跟喬大人言明态度,絕不徇私……也不會讓府裡的其他人徇私。
”
這是在說,會約束好大皇子妃了。
孫钰提醒,“必要時候,您可以跟喬宏說,當年皇長孫是中毒,且所中之毒跟湖田村的村民一緻。
”
“有必要嗎?
”
“有,唯有如此,喬宏才會重判李垣,您也不想隻是杖責他幾十棍子,罰沒些銀兩,就饒過他吧?
那麼多條人命呢,還有皇長孫跟您的舅兄……”
這些話,每說一遍,對大皇子而言,無異于是公開處刑,他白着臉倉惶打斷,“好,吾知道了。
”
孫钰意有所指的道,“殿下不要再抱有僥幸心理,雖說鄭春秀沒了,那些村民也都死了,可真想查,多的是辦法,開棺驗屍便是,有經驗的仵作不難看出那些人是中毒而死,至于中的什麼毒,厲害的大夫也能看出來,至于皇長孫,當年那位被韓鈞請去的民間神醫,可是還在世,費心去找,也不是難事兒。
”
大皇子聽後,頹然道,“吾明白,隻是這件事,就到李垣為止了吧?
”
孫钰毫不猶豫的道,“當然,殿下的家事,在下沒資格插手,您自己處理便是。
”
大皇子暗暗松了口氣。
倆人之間的對話,無人知曉,許懷義也隻能猜到一部分,他見到孫钰後,倒是打聽了,隻是孫钰說的比較含糊,讓他等結果便是。
許懷義琢磨了一下,夜裡進房車時,便對顧歡喜道,“師傅可能真的另有身份。
”
顧歡喜好奇的問,“證據呢?
”
許懷義思量道,“他似乎很逃避跟大皇子說話的細節,好像生怕我察覺到什麼似的,按說,他不該這麼信不過我啊,又不是什麼秘密,所以,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并非是用孫钰這個身份去跟大皇子見面的,那說話方式,定然會有不同。
”
顧歡喜點頭,“有道理,可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什麼呢?
”
許懷義無奈攤手,“那就不知道,我總不能讓李雲亭去查他吧?
十有八九查不到,還會惹事兒……”
“那你還是裝傻吧,若他的身份有麻煩,好歹不知者不罪。
”
“嗯……”
顧歡喜又問起案子的進展,許懷義道,“大皇子已經表了态,不會偏幫李垣,但還有昌樂侯,且看他接下來會咋辦吧。
”
隻是許懷義沒想到,楚王暗地裡竟插手了,因為喬宏接下來的态度很明顯的偏頗到了李垣這邊,照着節奏下去,李垣頂多就是個督察不嚴的失職之罪,甚至,可能連這個罪名也用不上,畢竟六年前,李垣又沒職務,隻是陪同去而已,頂罪的有昌樂侯的屬下。
至于中毒之事,也有了别的解釋,都是鄭春秀和皇長孫奶娘聯手幹的,倆人因為對當時的大皇子妃不滿,所以把怨恨發洩到了皇長孫身上,反正如今倆人都死了,死無對證,也不怕細究。
當然,猜到是楚王插手的人,也就許懷義,他看過姚昌駿的那些書信,自是清楚朝堂上,誰跟楚王有勾結,比如喬宏,比如平遠伯府和昌樂侯府,隻是他沒想到,楚王會對昌樂侯這麼看重,竟會在這時候冒險救人。
李垣值得嗎?
許懷義想不通,顧歡喜卻是看的透徹,“當初姚昌駿出事,楚王為了自保,不但沒救,還把人滅口了,雖說後面做了補償,把喬宏的女兒嫁給了姚長遠,但真要計較,楚王的做法難免讓追随他的人覺得涼薄,他不能再讓他們心寒了,否則,以後誰還願意支持他?
”
許懷義恍然,“所以,甭管李垣值不值、用處大不大,他都得救,這是态度問題。
”
“嗯,不過我猜着,應該昌樂侯府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吧?
不然,這次冒的險可不小,楚王不會看不出有人在背後給湖田村撐腰,目的就是想對付李垣,他尚且不知道對方是誰,就敢出手,這份心意有些重了……”
許懷義心裡一動,“确實有些不合理,除非昌樂侯府是他不能舍棄的勢力。
”
兩口子對視一眼,心裡皆隐隐有了幾分猜測,隻是沒有證據。
甚至,顧歡喜想的脊背開始發寒,若她的猜測是真,那楚王可就太陰險了,不出事便罷,一旦出事,大皇子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誰叫昌樂侯是大皇子的嶽父呢,替他謀劃不是天經地義?
任是誰都會這麼想,尤其那幾位皇子,屆時,大皇子就是擋在楚王面前的活靶子。
“這件事,要不要跟你師傅說?
”
許懷義想了想,搖搖頭,“時機不成熟,沒有能說服他的借口,搞不好再把咱們給暴露了,還是再等等吧。
”
“可現在,楚王插手,你師傅又不清楚,後面再怎麼辦?
咱們也沒有跟楚王抗衡的實力啊……”
許懷義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忘了那些書信了?
你說,我把它們給督察員的那些大人,他們會怎麼處理?
屆時,楚王還有心思再理會李垣的那點破事兒?
就是再看重昌樂侯府,也得分個輕重緩急,至于昌樂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幫着楚王善後,隻能舍棄李垣這個兒子了,反正庶子而已,他又不缺。
”
說到這裡,他想到啥,又得意的道,“還得再刺激一下李基,讓他敲敲邊鼓,添一把火,為了昌樂侯府的名聲,為了他的地位,想來,他是最高興除掉李垣這個野心勃勃的對手。
”
“你是想?
”
“嗯,當初搞的那場天降雷罰可以拿出來再用一遍了,上次讓李垣躲過去了,拿一個不受寵的庶弟當了替罪羊,這次可就沒那麼好運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