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7章 就此別過
閔柏衍站在營地外,看著閔柏涵一行策馬離開,直到那一行身影被卷起的沉土徹底掩蓋看不見時,才面目微沉轉身入了軍營。
他的這個大哥,身為皇長子又會甜言蜜語,有一陣頗得父皇喜愛,宮內外阿諛奉承的人多了,慢慢就養成他目下無塵剛愎自用的性子。
這性子若是換作以往,也鬧不出什麽太大的風浪,總歸上面還有帝王鎮壓著,隻是如今,有了充足糧草的供應,雲帆國大軍即將壓境。
他怕,怕他這個好大哥做出弑君的忤逆之事。
若如此,他倘若前往了邊關,才是腹背受敵。
這個皇位他是勢在必得。
隻怕去歲在雲帆國上演的一幕,又要在大耀皇室中拉開序幕。
那時,司徒雷同樣時集結了大軍,若非他和恆毅帶人誤打誤撞燒了糧草,若非雲帆國皇室中出了弑君意圖篡位一事,司徒雷兩相權衡下匆匆趕回國都,那時敵軍便恐將踏破城關。
想不到隻過了短短一年,這樣的事情便要在大耀上演。
如今他隻盼著,盼大皇兄不要被權利迷了眼,緻家國於不顧。
隻這樣的可能性極小。
他記得幼時,他們兄弟幾個相處也並非是處心積慮劍拔弩張的,雖不親密無間,卻也有幾分真情在的。
隻是,在老五不幸溺亡後,這一切都變了。
兄弟往來間多了試探和一份小心翼翼,等再大些,他們便都學會了虛與委蛇……
父子常倫、兄弟手足,本就不該奢望的。
迎著即將正午明媚的陽光,閔柏衍仍舊覺得身上驅不走的寒冷,甚至隻要一想即將可能發生的那些事,他便覺得遍體生寒,更感心神俱疲。
可他仍要義無反顧的前行,哪怕葬身邊城,哪怕背上嗜兄罵名,哪怕擔上殘暴的狼藉,他仍要義無反顧。
他從來不以為自己是儲君的最佳人選,他雖心有家國,但他亦有他自己的私心。
隻有登到那個高位,才能護想護之人,才能為心想所為。
為所欲為……也許這便是那個至高無上權力的最誘人之處。
平頭百姓也罷,達官顯貴也好,皇子公主亦然,都被條條框框嚴苛的律法和規律束縛著,好像隻有帝王逃脫在律法之外。
至於旁的約束手否有效,便全然看本心了。
這一刻,閔柏衍不知道他的父皇是否也曾這般想過。
隻是無論如何,大耀卻終將走向這一步。
可惱、可悲、可恨……
又該恨誰呢?
恨這世道造就,還是恨貪婪的人心?
他不知若登上那個位子,他是否有朝一日也會變成如今的父皇,他怕他也終究成了他……倘若如此,才真是可悲!
回到帳中,閔柏衍靜靜地坐在那裡,桌上的輿圖依舊攤開著,隻昨夜劃過的幾條墨痕已經消失不見,他在等著,等打探消息的人回來。
等利劍出鞘,等風起,等雨落,更等初晴。
此時,在等待的人不隻閔柏衍一人,攪動他和段恆毅日日不得安寧的“十一爺”六殿下閔柏灝也同樣在等。
他在等閆卿之的歸來。
從邊城孤墨趕到國都金陵,慢則半月餘,快馬則要七日之久,就是不眠不休換上日行百裡的寶馬,最快也要三四天。
而昨日午間,閔柏灝得知孤墨事成的消息後,便命人早早備下筵席,隻等閆卿之風塵仆仆歸來,便為慶功。
閔柏灝早早便在酒店雅間坐了下來,坐在臨窗的雅間便能看見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江面,也能看到江水中往來的船隻,更能看到返航的畫舫。
微風輕拂,他甚至聞到江面上有些發腥的水汽。
無端的,就讓他想起了閆卿之,這個人性子剛烈卻也隱忍。
初見時,他便如一頭冬日裡落單了的幼狼,兇狠的外表下有一顆瑟瑟發抖的,想要靠近的心。
那雙灰色眼眸裡似總是波瀾不驚,平靜且溫和,像沒有什麽能讓他變了神色,隻他知道閆卿之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且寢食難安。
這麽多年的相伴,他身邊隻有閆卿之,閆卿之也隻有他,他們似親人,似上峰與下屬,又似兄弟,隻是又都不是。
他不是沒有能力去把當年滅閆家滿門的仇人屠殺,隻他怕閆卿之自此便沒有了活著的念頭。
那樣,漫長的路又有誰來陪他走呢?
所以,他才總是把閆卿之困在那間昏暗的密室裡,他才總是讓人死守在閆卿之身邊……
兩個肮髒的人靠在一起依偎取暖,走過春夏嚴寒,便也算不得壞事。
他清楚的知道他對閆卿之並非有了綺念,他也清楚的知道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近身任何人,陰陽交合,在他眼裡是世間最為肮髒之事。
他隻不想活得太過孤獨。
而閆卿之孓然一身。
看著窗外閔柏灝心中想了許多,他甚至想,等這回事了,他便隨閆卿之南下走走,聽聞遼闊的海域那頭,異人金發碧眼,他倒是十分想要看看。
轉著手中的藥匙,閔柏灝臉上的笑容越發純粹起來,似從前那個不問世事的六殿下。
這鑰匙是他在不錯的地段買下的一座三進宅子,算是小小賀禮。
他心中期盼閆卿之的歸來,也等待一切按計劃行進。
閆卿之也在等,隻不過他等的卻是自己的死期,也十分安然。
昨日的風雪已停,隻今日的風比昨日更為凜冽,呼吸間都帶著一股白雪純粹又清涼的氣息。
這樣的日子換做以往,閆卿之多半會擁著錦被靠在床上取暖打盹兒,今日他卻早早起來梳洗,就連身上也穿上了華貴的錦袍。
鴉青為底,銀色暗紋似點點星芒若隱若現,衣擺處一支怒放的紅梅遒勁,似冬日裡蒼茫中的一點紅,分外的生氣。
頭上束著玉冠,襯得閆卿之越發金貴,似清冷貴公子,隻那一張透著病容的臉讓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
從容用了早就擺好的膳食,又閑適地飲了一杯清茶,算著侍衛回來的時間,閆卿之擡手摩挲了兩下手邊早就寫好的信箋,才輕笑著喟歎一聲。
“罷了……就此別過吧……”
袖間有拇指大的木盒滑落,閆卿之手拿木盒又躺回到床榻上,仔細地蓋好錦被,拿出木盒裡的丹藥緩緩服下。
那一瞬間,閆卿之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隨後他便微微彎了唇角,雙目輕闔似入睡般,隻他呼吸極為急促,複又平緩,直至輕到不可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