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2章 都是瘋子
馬車裡的笑聲被掩映在雨聲中,並聽不真切,聽上去遠不及馬蹄踏過石闆路的聲響清楚。
大笑的閔柏灝眼角漸漸沁出了淚,臉上也鋪上了淚痕,但他口中的笑聲卻是不止。
隨著他臉上的眼淚越來越多,嘴裡沁了鹹澀的淚水時,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卻是滿面的冷淡,隻那一雙眼中滿是陰鷙,那一雙蘊藏了太多情緒的眼中看不出半點的情緒,卻又似是積聚了滔天的恨和怒。
都是瘋子,他和她都是瘋子。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他也不是一個好兒子。
他們都是這個世上悲情的產物。
她因愛生恨,而他這個意外,則是她手中的復仇工具。
她一直都是美好的,她的手上從未沾染過半滴鮮血,而他,卻早已經是鮮血浸了滿身。
他們都是悲哀的,也都是有病的。
自從他記事起,她便會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念叨,他的生父是一個極為出色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文韜武略卻心無天下的前太子,而並非是軒帝。
那時的他信以為真,且對軒帝充滿了仇恨,但他同時也是自卑的。
他以為他是亂倫之下生出的孽種,所以才會生來便比旁人多了一根手指,所以才會一出生便沾了滿身的殺戮。
他這一聲命定的軌跡,也許便是該充斥著血腥和殺戮的,畢竟因他的出生而讓多人喪命。
他一直記得初次聽聞這樣的事情後,幼時的他整夜整夜夢魘,被噩夢一直侵蝕著。
直到後來他第一次殺人,那些噩夢和夢魘便再也不會來找他,而他對待生命也遠沒有了最初的敬畏。
甚至他覺得殺死一個人和踩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區別,不過是廢些時力罷了!
鮮血濺在臉上的感覺他早已經記不清,但他卻始終記得人和螻蟻沒什麽區別,不過都是可以任由隨意拿捏的棋子罷了!
如今他手上欠下的人命債究竟有多少,他早已經記不清了。
他唯記得,若是他這一生注定要下地獄,那麽他便會帶上所有人一起沉淪……
幼年時蒙陛他心的謊言早已經被拆穿,但根深蒂固植於心的仇恨、自卑和那份寄情於錯的孺慕早已經讓他徹底變得瘋狂。
軒帝是他的生父,這一點早已經是毋庸置疑,但在他心裡,卻始終記得軒帝是讓他失去父親、父母別離的仇人。
無塵是他的伯父,但她錯誤的引導,懵懂時的衝動和那份父子天性的孺慕,早已經讓他把無塵當作生父。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記得偷偷跑到石溪寺時,那個高大且面目和善的大和尚,拿給他果腹的豆沙包,他一直記得那寬厚手掌上的溫度……
歸根溯源,造成今時今日這一切的並非是他,也並非是她,更不是已經執掌天下的軒帝。
而是惑動人心的權勢,更是已經扭曲的人性。
窗外的風雨吹開了軒窗上的窗幔,冰冷的雨點打落在臉上時,面目始終陰沉的閔柏灝突然笑了。
擡手擦掉臉上的雨珠,他驀地想起第一次殺人時,濺在臉上的鮮血帶著滾燙的溫度,但不過幾息的功夫,便已經徹底變涼。
第一次因為什麽殺人他早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是那宮婢動了春心仗著有幾分姿色想要爬床,也許不過是因為動了他的東西,總之是被他一刀斃命。
可這麽多年來,無論男女,他都沒有近過身,這全然是拜他的好母妃所賜,男女之間的關系在他看來是肮髒的。
伴著風雨聲,馬車外響起小廝的說話聲,“殿下,風雨大,車裡給您備了厚些的披風,您裹緊些,別染了風寒。
”
“嗯。
”
閔柏灝低低的應了一聲,旋即拿起鬥櫃前整齊疊放的披風裹在身上。
推開身前的矮幾,裹著披風的閔柏灝蜷縮地躺在鋪了厚羊毛毯的車廂裡。
到處都充斥著冰冷,唯有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是滾燙的,這點溫暖,便足以讓他感覺到自己不再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血肉的行屍走肉。
皇城金陵裡一片陰雨連綿,天與地之間被巨大的雨幕連成一片,已經早分不出你我。
那些飛簷屋角都被掩映在這漫天的雨幕之中,而千裡之外的瑜城卻是一片天光大好。
恢復了往日有序的商鋪門前人頭攢動,街上的行人們往來不絕,拉著貨物的車馬進城或是出城都與往日無異。
城外大片大片的農田裡到處可見忙碌的身影,田間地頭又可見孩童玩鬧嬉笑的身影,今時的瑜城已經與月前的慘淡截然呈現兩種景象。
在瑜城王當朝三皇子瑾瑜王爺閔柏衍的治理下,瑜城可以說是整個大耀災後恢復最快的一座城。
就連城裡主街上那些因民亂引起火災而被燒毀的商鋪,也已經開始重建。
這些重建的銀兩不是出自受災的各家商鋪,也並非是出自囊中羞澀的瑾瑜王府,而是瑜城內各個商鋪的眾籌。
木工、泥瓦匠們頂著烈日忙碌得熱火朝天,間或響起得談笑生充斥在這片仍就能看出些被火燒過的痕跡上。
但每個人臉上的笑卻好似空中燦日般明豔。
似是瑜城的每一個人都喜笑歡顏,但這其中卻並不包括蒙老頭蒙靖石。
因閔柏衍的一意孤行,本已經打算離開的蒙老頭卻不得不多逗留幾日。
因此而啟程延緩的並不隻是蒙老頭和晏梓河師徒二人,更有本打算結伴而行的梁景賢和梁小冰祖孫二人。
少年不知愁為何,小冰在林府上已經和林府上幾個年歲相仿的孩童十分融洽,正在樹下逗弄蛐蛐,而嗜書為癡的晏梓河則是長在了林府上的那座書閣裡。
樹下對弈的蒙老頭和梁景賢卻是久久不語。
策馬進城的冷玨在踏入瑜城城門的那一刻起,一顆跳躍激動的心便越發變得沉穩起來,冷肅的臉上便是笑容。
看著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面孔,冷玨卻覺得分外熟悉且親切。
這裡有她失散多年的渝兒。
一位熱情的小二見騎在馬上的冷玨行步緩慢,便上前招呼著。
“客觀,打尖還是住店?
咱家店裡今日可是新上了不少的山珍,若是不喜山珍,咱們瑜城啊,還有海味兒。
”
冷玨稍稍遲疑了下,便翻身下馬,隨後把手中的韁繩遞給小二,擡腳邁進了食肆。
她已經到了瑜城,這一回自是不怕會與渝兒擦肩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