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 夙願已成
段恆毅說完這些話後,便又擡起頭來,對著軒帝重新揖了一禮。
這些話他雖是對著顧言所說,但在場的幾人中,能真正做得了主的人卻是軒帝,這一點幾人心中都很清楚。
莫說顧清臨的生死是被掌控在軒帝手中,就是段恆毅和顧言的性命,也都是被掌控在軒帝的手中,生與死不過是軒帝的一句話而已。
段恆毅重新提起顧清臨找上門來是因為城南一案,並說出了不處死他的充足理由,且有有些狡猾地把顧言架到了一個高點。
他道出了顧言想要處死顧清臨的緣由,也道出了不處死的理由。
於顧言而言不過是私人恩怨,於整個案件來說,卻近乎關系著整個家國的利與弊。
若是顧言一味固執己見地想要處死這個“假冒”的顧清臨,那麽顧言便是心胸狹窄毫無容人之量的偽君子。
且段恆毅字字句句中,都絲毫沒有提及他這個真正的“顧清臨”與此人的個人恩怨,而是把所有的關注點都上升到了家國的利弊上。
倘若顧言還堅持處死“假的”顧清臨,那麽他與段恆毅這個“真的”顧清臨父子間,便已經是高下立見。
對於一位帝王來說,他可以不關心朝政,可以不理會百姓的生死,但他卻不會希望他的臣子也像他一般。
畢竟他還需要他的臣子,去兢兢業業地為他守護這座足以維系他安然享樂的江山,否則江山不在,他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也就變得名存實亡。
把顧清臨找上門來與城南一案靠攏,是段恆毅進宮來時便想出的應對之策,也隻有這樣,他才能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放顧清臨一條生路。
否則,已經鬧到了皇宮裡來,顧清臨的行徑怕是會被強加上一個犯上作亂的罪名。
這樣的罪名下,所能落得的下場便是一個死。
而一旦觸及到生與死,他便不想去揣度顧清臨心中究竟是作何想。
因為那樣的形勢下,死的不是他便是顧清臨……
微微垂首的段恆毅看著腳下白玉石鋪就的地面,看著那些從石頭縫隙中冒出來的雜草,一面等待軒帝的抉擇,一面忍不住在心中自嘲了一聲。
人怕是還不如這雜草,人的命賤如草芥,但卻遠遠不如這雜草頑強。
隻要有雨,好似哪怕是山石上也能看見這些雜草的身影,但人命與相比,想要安然的活下來,便似是艱難了許多。
就像熱血拋灑在沙場上的將士,就像死於饑荒水患的災民,就像城南那些深埋河堤的無名人,就像被等待審判的囚犯,就像他們這樣的所有人……
燈火通明的石亭下,並無人出聲,隻能聽見不遠處池塘裡偶有一聲蛙鳴響起,又能聽見夜風吹起蓮葉舞動的聲響。
站在段恆毅身後的顧清臨對於他口中所言說的話語,並未表現出半點的驚訝之色來,反而臉上沉靜的很。
隻是他偶有落到顧言身上的目光時,便已經帶上了深不可化的濃重恨意。
今日一事他早已有所預料,但當他當真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時,還是忍不住會失望、會埋怨、會記恨。
且這股恨意也呈愈演愈烈之勢,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不斷地燒灼著他的心,仿佛被燒焦般的窒息感讓他幾欲喘不過氣來……
這便是他的親生父親,他們之間的關系怕是也僅僅比陌生人多了一層血脈的牽連……
涉及到兒子的真假一事,他僅僅憑著幾句話便做出了斷定,他甚至都沒有想到要驗明正身。
於他而言,除卻失望恨意以外,又何嘗不是一種心灰意冷!
他憑什麽如此冷漠地對待自己?
就因為他自幼便比身為長子的大哥從雲聰慧,且功課上遠遠地超出了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嗎?
為什麽?
明明同為父子,他和大哥的待遇卻有著天壤之別?
就算是現在,他也不過是如此輕易地便相信了自己才是假冒之人。
生來便不討喜,就連眼下,他又巴不得自己死,何其悲哀!
何其可恨!
站在那裡的顧清臨雙眼像是長在了顧言身上一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顧言看,且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止不住地在發抖。
為什麽,為什麽他生養了他,卻從未給過他半點的關愛,有的隻是比謾罵毒打更加冷漠的無視,仿佛在他眼裡自己並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個不會喘氣沒有生命的物什。
不,也許還不如一個物什。
老東西生性喜愛美玉,時常把玩的一件玉雕件早已經變得溫潤無比,就連他愛把玩玉雕件都是受了老東西的影響。
曾經他明裡暗裡做了許多想要投其所好的蠢事,從未得到過半句嘉獎,不過都是玩物喪志一類的話語,而當他想要行走正道時,顧從雲便會又不斷地從中作梗來阻斷他。
而這些都是老東西全然看在眼裡,一次兩次他還曾向老東西訴苦過,可在得到無視後,他便知道顧從雲的行徑,不過都是受到了老東西的默許罷了。
而在那以後,顧從雲便會更加的變本加厲……
他在顧府,根本就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現在的情勢,不也恰好完成了他一直一來的夙願嗎?
從前他最期望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脫離顧家這座牢籠,但後來他對那對父子的恨意漸漸加深後,便一直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想要親眼看見他們是如何自取滅亡的。
而眼下,他仿佛已經明白了段恆毅的用意。
懲罰別人,用不著去搭上自己的命。
他與老東西顧言、與顧家的牽絆,至此才算是真正的一刀兩斷吧!
端坐在石亭下的軒帝,眼中帶著一絲興味的目光落在了顧言的臉上,旋即他微微撇嘴輕哼一聲。
“小顧卿家之意,朕心已然明了,不知顧愛卿以為如何啊!
”
“臣,老臣並無異議,還請陛下定奪就是。
隻是清臨年紀尚淺恐閱歷不足,老臣以為他並不足以在眼下便擔起重擔。
”
垂首揖禮的顧言大半張臉都掩藏在燈光的暗影裡,並不能讓人看清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神色具體為何。
但段恆毅卻在顧言說完這話時,忍不住心頭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