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1章 雪停風起
鄭荷華口中微微歎息一聲。
這便是她奢望了。
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殿下永遠變不成那人,而她心心念念不忘的少年,也終有一日會娶妻生子,會成為他人的夫君,她與他所能恪守的不過是一份叔嫂關系。
更甚至是,那人從來都不知道她的情義。
一廂情願的情義,雖苦猶甜,至少她也曾愛過,在身為少女時最為美好的年紀,她也並沒有辜負了青春年少的好時光。
案頭被婢女新添的凝神香繚繞著嫋嫋青色煙霧,鄭荷華擡眼輕瞥已經退到一旁的婢女,便斂了心神,專心緻志地抄寫經文。
從前在閨閣時,鄭風華拿了她的詩賦去參加賽詩會,又拔了頭籌,落得才女的名聲,這才被殿下看中,又求了親事……
那時,她不爭,自是樂得家姐嫁個好人家,能被夫家敬重。
但如今那些親密無間的日子,早已經是不堪回首的前塵種種,鄭風華害了她兒子的命,她讓鄭風華以命償命並不過分。
她心裡顧念的親情,早已經被鄭風華的歹毒心思所磨滅。
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主子,太陽已經偏西,仔細傷了眼睛才是,婢子把簾子撂下如何?
”
手中的筆微微一頓,鄭荷華垂眸輕輕一頷首。
暖色的落日餘光落在鄭荷華的臉上,讓她的眉眼間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淩厲和尖銳,多了幾分暖色,看得婢女一怔。
十分有眼色的婢女撂下窗前的紗幔後,便又退到了一旁。
涵華院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仙荷園這邊卻是一反常態地安靜下來,隻每日鄭荷華都會前往涵華院探望鄭風華一事卻是風雨不誤。
而每一次鄭荷華被據門外也並不惱,隻靜靜地站上半個時辰,便又打道回府。
她們姐妹二人的異狀,倒是讓閔柏涵後院裡的姬妾們有些風雨欲來的感覺,如今又值鄭風華病倒,人人都感到有些自危。
一時間,瑞王府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消停,姬妾們也少了來往,沒了這些姬妾們前竄後跳的添堵,鄭荷華更是感到心中愉悅。
抄起佛經來也自是多了幾分虔誠,而並非隻一味地想要用此來積攢名聲。
隻不過她心中所求,不是為了瑞王閔柏涵,而是為了瑾瑜王爺閔柏衍。
閔柏衍是她求而不得的夢,閔柏涵卻是毀了她夢想成真的罪魁禍首,雖其中相處亦不乏甜言蜜語,但卻始終不是她想要。
她以側妃之禮嫁進王府到現在,歷經了失身、丟了名節,又慘遭喪子之痛,再失了殿下的寵愛……
她對閔柏涵或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更多的卻是恨。
她恨這個奪了她清白的男人,卻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讓她險些遭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成了一個瘋婆子。
但如今,很快便會有人成為瘋婆子了,而這個人卻不是她。
她的喪子,總歸是要有人因此而付出代價得到報應的,這個人不能是瑞王殿下,她還要仰仗他的寵愛,便隻能是鄭風華。
佐不過那件事裡,殿下也隻能是個幫兇,真正讓她中毒的人卻是鄭風華。
如今,她也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何來的心狠手辣呢?
輕擡手腕,執筆的纖纖玉手行雲流水地在灑金紙上書寫,她的心中漸漸也變得平靜起來。
……
山間的雪漸漸停了,風卻是乍起,那些雪花裹挾著殘葉被刮起,打著旋兒又落在地上。
黑色的鎧甲上也被覆著一層雪花,讓這支押送糧草的隊伍更多了幾分肅穆。
浩浩蕩蕩押送糧草的大軍緩緩向霍都城駛進,這些人剛從山林間走出,遠遠的山腳下便有人飛快地策馬離開。
一直等在驛館裡的閆卿之趴在大開的窗子前,隻靜靜地看著街道上穿著異服的雲帆國百姓在風雪裡腳步匆匆。
冷風呼呼地從窗子裡往屋刮,隻穿著一身棉袍的閆卿之面色有些泛紅,卻固執地坐在那裡吹著冷風不肯關窗。
那封信箋他托福子找個機會送回金陵已經隔了一日,但這一日裡他卻是再也沒見過福子。
他不知道這其中可有什麽變故,他更不知道福子是否已經因此而遭遇不測……隻是侍衛待他的態度依舊沒什麽變化才稍稍讓他安心。
倘若福子一旦被發現,那麽他現在,也不會安好地坐在這裡。
閆卿之口中發出一聲壓抑的咳嗽聲,面色似是更加紅潤了些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現出一嘲弄的笑。
背主賣主,那人又怎麽會留他性命……
“咚咚咚”地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閆卿之神色一凝,旋即起身關闔木窗,轉身就著炭盆開始烤手,那件搭在扶手上的狐裘大敞也被他披在身上。
“先生,方便進來嗎?
”屋外響起了侍衛的說話聲。
“進來吧。
”攏了攏領口,閆卿之應了一聲。
“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
看見來人臉上帶著的那股欣喜之意,閆卿之隻覺一顆心開始不斷地往下沉。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躲不掉……
“先生,您準備準備吧,一會兒司徒國主便會派車來驛館接您進宮去議事。
”
侍衛說話也不打彎彎繞,快言快語便道明來意,且又不難從他話語中聽出有幾分歡欣。
閆卿之微微偏頭眼帶狐疑地盯著侍衛看,卻並不應話,隻像是對侍衛的話有些疑惑般。
侍衛見閆卿之一直盯著自己看,隻以為是先生看司徒雷派車前來驛館一事有些不合規矩,便略沉了沉聲,解釋道:“司徒國主聽說先生身體不大爽利,這兩日又下了雪,便派了車馬前來,也算是他這些時日怠慢的歉意。
”
聽得這般解釋,閆卿之略一頷首,剛要張嘴說話時,便又擡手捂在嘴上,口中發出一聲疊一聲的咳嗽,聽得人心裡不由一緊。
微微垂眸的閆卿之眼中帶著些許的悲憫,但他卻心有茫然,不知這悲憫是因侍衛而生,還是隻他自己。
看侍衛剛才那般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便不由想,這侍衛可知司徒雷答應見他們意味著什麽,他又想,在侍衛的心中,除了那人的命令以外,可還在乎過什麽。
家國,於他們這樣的人,又意味著什麽……
答案於他,也是朦朧的,這個家國他也曾恨過,但卻沒有想要毀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