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
”

　　“壞了啊！
”

　　桂折聖山，聖寰殿內。

　　已從天梯之上歸來的道穹蒼，單手撥弄著天機司南，看著其上異象橫生，目光閃爍，頻頻搖頭：

　　“聖帝合道，鬼力天成，時運不濟，強傾中南……”

　　“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展示，各家又非尋常人等，縱使過後得以洗褪記憶，又將付出怎樣心血？
”

　　“就算凡人記憶得以洗褪，目睹此狀之能者又怎麽可能輕易放下，目光必將全部匯聚於你——幕後走向台前，不智、不智啊！
”

　　“不曾想區區貪神，竟能勾得動你如此貪念，暴露至此，何至於斯、何至於斯啊！
”

　　道穹蒼在大殿之內腳步頻緊，左右徘徊，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蚱。

　　可不過也就一小會的功夫，他落到銀桌主座前坐了下來，嘴角那抹壓製不住的笑意，終於如花般燦爛綻放。

　　“何至於斯呢……”

　　輕聲的呢喃在廣闊的聖寰殿內飄蕩。

　　道穹蒼眼睛一眨，目中喜色全無，變回無限憂慮。

　　“這可如何是好呀！
”

　　“哎呀呀~”

　　他左顧右盼，然四下無人。

　　愛蒼生都不在了，這讓道穹蒼實感無趣。

　　“慎獨、慎獨……”

　　他斂回了一切表情，將天機司南放在了桌面上，目光遠眺，望向大陸的南方。

　　在沉吟了許久之後，道穹蒼帶著無限憧憬，自言自語：

　　“該出世了，是時候招搖出世了……”

　　“那麽，叫什麽好呢？
”

　　他手指沾了水，情不自禁在桌面上開始遊動，落下了淺淺幾個水痕字印：

　　“天……機……神……”

　　可至此時，道穹蒼手指一頓，止住了無意識下的自由動作，伸手抹除了桌面上的一切水痕。

　　他的表情變得很是微妙，隱含期待。

　　“天機，不可洩露。
”

　　……

　　弓羊山。

　　“嗚——”

　　聖帝泣鳴響徹八方。

　　弓羊山轟鳴動蕩，搖搖欲墜。

　　“孑弱螻蟻，怎撼聖帝？
！
”

　　當那聖帝麒麟探頭而出，深藍雙目淌著黑色的淚流，渾身散發著隻屬於北槐神魂體的氣息波動時。

　　當那高高在上，飽含譏諷之意的聲音，自聖帝麒麟嘴裡吐出時。

　　神亦完全明白徐小受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他看得出來，這就是所謂的“完美結合”！

　　“它，就是你招惹的第二位聖帝？
”

　　“方才北槐不惜被我所撕，也要逃逸一絲殘魂去奪舍的家夥，就是這個東西？
”

　　神亦指著那遮天蔽日的麒麟，若有所思道：“鬼獸寄體？
”

　　“不錯！
”

　　徐小受望著聖帝麒麟出世，神色同樣震撼。

　　透過“感知”，他看出了此刻的麒麟自身意志幾乎為零，神魂波動也近乎為零。

　　其一切意志，完全被北槐取代。

　　說是“奪舍”，真不為過！

　　“但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徐小受驚歎著。

　　他主觀思維本認為麒麟是鬼獸，那要發揮其實力，大抵是提供一具最低半聖級別的鬼獸寄體。

　　卻不曾想北槐反其道而行之，選擇直接入主了聖帝麒麟的真身。

　　現下情況……

　　北槐才是鬼獸。

　　聖帝麒麟，才是他的鬼獸寄體！

　　神魂一道的聖帝，遠古聖獸的身體，這就是北槐的研究？

　　亦或者說，研究之一？

　　徐小受吞咽著唾沫，忍不住望向了神亦，以粗劣的激將法問道：“懼否？
”

　　“哈哈哈哈……”

　　神亦仰頭大笑，氣吞寰宇。

　　“我輩武修，從無懼字，你若想學，我舍命奉陪！
”

　　“小鬼，看好了……”

　　神亦一聲喝完，解除了人間道，化作了虛像形態。

　　霎時間，他淚流滿面，虛像險些招架不住北槐聖帝之力附帶的情緒影響，崩裂欲碎。

　　卻又在同時，神亦猛一吸氣。

　　“簌！
”

　　這一刻，天地萬物之精化，日月道法之真妙，仿若隨此一吸，盡納神亦體中，融匯筋骨血肌，煥發無盡玄妙。

　　“人、間、道！
”

　　神亦雙目爆出精光，虛像一點一點凝實。

　　徐小受瞪大了眼，腳下旋出的是身道盤，契入了天人合一狀態。

　　他早見識過六道中的人間道。

　　他更知曉，這一道能夠抽汲天地萬物生靈之精化，化歸己用，連虛像都能給凝實成半個真人……

　　若是神亦真身使用，真不知可增幅其自身力量多少倍數。

　　可前幾次看得倉促，且多是過後以身道盤去回味，縱有所悟，不得其神。

　　這一回，神亦刻意放慢了速度，給了徐小受準備時間，更毫不掩飾自身開啟六道那一刹的玄奇變化。

　　徐小受有如饑渴的海綿，在天人合一狀態下，瘋狂記憶、吸收、消化古武六道之人間道的變化。

　　當下所視，天地中的靈，盡數被神亦掠奪，為其所用。

　　正思及其內裡真諦為何，如何通過過程推演本質，化他家之學，為我所用之時。

　　徐小受腦海裡，炸開了如雷霆般叫人醍醐灌頂的聲音：

　　“天為頂，地為根，凡間為人！
”

　　“萬物為種，山川為肉，河海為血……”

　　“所欲生氣，所想生知，所圖生神……”

　　“提一臂而沉膝、緊腰、擡胸、舉頭，是為牽一發而動全身，此為凡我之我……”

　　“動一我而山搖、海嘯、雷震、風鳴，是為全身動而聚力生，此為六道之我……”

　　“凡我假我，六道真我……”

　　“道念人間，假真歸我……”

　　哢！

　　腦海裡，似乎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徐小受瞠目結舌望著神亦身影一點點在眼前凝實，對照著心生的雷音，突然無限惶恐。

　　他總算明白為何自己已經看過、悟過，還腳踩過身道盤鑽研過，這就像是拿著答案在抄，卻還感覺永遠不得其神的原因是什麽了。

　　這六道之人間道，竟是將人間一界，視為一人！

　　而修人間道者，隻是那人之一臂、一腳，或是一發而已。

　　當這一部位需要動時，山川河海就如膝腰胸首，自當配合給力。

　　那所謂的“掠奪”根本就是假象！

　　若以此想去悟人間道，絕對誤入歧途！

　　真正的人間道，渾然天成，隻是借調、借用——這甚至算不上“借”，隻是順應人體自然，想要就有的力量得到罷了。

　　“人間道，人即人間！
”

　　腦海雷音滾滾而鳴，終歸最後一句。

　　徐小受有如磐石開裂，通悟清明，心生大妙，遍體流光。

　　“悟了！
我悟了！
”

　　他欣喜若狂，再以方才之所得看向神亦時，看到了這虛像凝實後的人體，內裡萬法流轉。

　　他並不單一！

　　他身處於弓羊山上，如同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心臟，在調動著天地萬物的一切力量為他所用！

　　人……

　　力量被借走了。

　　樹……

　　力量也被借走了。

　　萬物如此，道法亦然！

　　就連對面的聖帝麒麟，甫一出現，氣勢龐然。

　　當神亦開啟人間道時，徐小受再以新想看去，能清晰看到麒麟就如“膝蓋”要借給“臂膀”一力般，力量的一小部分，從它身上流到了神亦體內去。

　　這股流失的力量，對聖帝麒麟而言，太少了。

　　可對虛像神亦來說，卻是十分磅礴，頃刻將他體內填滿，狀態幾乎要完全撐爆。

　　徐小受明白了，為何自己所圖隻是餓鬼道，神亦要再開一次人間道。

　　因為上次，他借用的力量，或者說他從四象秘境那般小世界內的天地萬物中得到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撐他以之來打聖帝麒麟和北槐神魂體的結合。

　　而既然需要再次這個過程，徐小受又想學，神亦是不抱任何希望，卻也不會敝帚自珍，而是坦然將此法盡數告之。

　　徐小受蠢蠢欲動，最後按捺下了嘗試之心。

　　“六道？
”

　　虛空中，聖帝麒麟轟然擡眸，天色崩毀。

　　它目中閃爍出人性的精光，這一刻，它和他二者，似乎再不分彼此。

　　麒麟的唇角一斜，瞳孔中便流出譏色：

　　“古武六道，六部幾十年而無所得，又豈是朝夕之間可以體悟？
”

　　“孺子兒戲，大人奉陪，過家家的遊戲大可以留到你那通聯的冥界之下去用，真不必在本帝面前如此耍弄，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

　　萬物生駭之間，聖帝麒麟口吐人言，一爪從天而下。

　　這一擊樸實無華，但從天落，驚惹得風雲色變，勾動大道法則，牽引玄黃氣機。

　　“土行聖帝之力……”

　　徐小受瞳孔一凝。

　　他感覺類似的力量抽調，也在聖帝麒麟身上發生著。

　　隻不過這一次是很純粹的煉靈師的手段，麒麟抽調的，是大地的力量。

　　這可以是弓羊山。

　　也可以是整個麒麟界！

　　“轟……”

　　一聲天動，弓羊山羚峰、角峰，顫顫生驚，落石滾滾。

　　驟然又崩碎炸毀，天蕩地動。

　　而蓄滿了一式之力的麒麟爪，以悍不可催之勢，轟向的正是開啟人間道後的神亦。

　　顯然，北槐也看得出來，今日神亦不死，他斷不可能接近徐小受、貪神半分。

　　“扛得住麽？
”

　　“聖帝麒麟是虛弱的，北槐神魂體是一絲的，可神亦也隻是虛像……”

　　“靠，明明都是廢物，怎麽打擊感這麽強？
”

　　徐小受感覺這聖戰下人類姿態的自己，簡直就是風雨飄搖的深海小舟一隻，隨時有傾覆之象。

　　神亦是更為平凡的。

　　當一爪臨面時，他腳踩虛空，爆射而上，雙拳轟頂，力透古今。

　　“神！
貫！
通！
”

　　這一聲爆喝之音，有如凝練了神明之力，炸響在了麒麟界上空，驚得一界之人擡眸仰望。

　　藉此，神亦的氣勢，也給推上了峰點。

　　“古武，也會借勢……”

　　徐小受雙目圓睜，但見神亦微小雙拳，以蚍蜉撼樹之姿，轟在了那彌天一爪上。

　　“咚……”

　　麒麟界外，如同遠古戰場上的重鼓沉音般的力量，蕩擴而開。

　　而在弓羊山的此刻，天地反而死寂。

　　萬裡真空，再無任何爆音可言。

　　時間，似乎被放慢了。

　　“……”

　　徐小受的驚呼完全無聲。

　　他隻覺面上皮肉在往後拉扯，眼眶開晃，嘴唇抽扯，還被貫入了滿滿一嘴風。

　　一身被動技的寶體都被這一爪雙拳的轟擊之力，隔空打得皮膚生瀾，層層跌蕩。

　　聖帝反震之下，徐小受尚且無法自安，不由退撤半步。

　　“隆！
”

　　耳畔終於有了聲音。

　　那一擊交鋒，也有了結果。

　　神亦紋絲不動，背部炸開了無盡血花。

　　聖帝麒麟一爪被定在半空，可它的上半身身軀，因為一擊慣性，還在往下壓！

　　“劈裡啪啦……”

　　由此帶起的骨骼炸碎的狂響，在天穹之上，不盡回蕩。

　　肉眼可見的，麒麟一爪被雙拳破開，中間如同被捅入了擎天之柱。

　　那無形的古武之力貫入，麒麟的以爪下傷口為基，開始往上圈圈臌脹、炸碎。

　　當那古武力柱貫通前爪、破開前軀、轟穿後背時，漫天血雨揮灑，夾帶血肉。

　　“吼——”

　　苦痛之音自然而起。

　　聖帝麒麟瞳孔閃逝不自然的驚駭之色，整個身子都被拋飛。

　　遮天蔽日的遠古聖獸，就這般被人類雙拳，直接轟飛了！

　　“霧草……”

　　“這能打飛？
”

　　徐小受看得震撼，瞳珠都不住在驚顫。

　　神貫通……

　　什麽叫貫通？

　　這才叫貫通！

　　莽夫神亦一拳過後，聖帝麒麟，竟給力量貫通、廢掉了一隻前爪——這，竟還是麒麟加持過聖帝土行之力的一擊！

　　“這是什麽戰力？
”

　　“神亦到底是個什麽級別？
”

　　“古武一道，他真隻算得上是半聖，而非聖帝嗎？
”

　　“如若真是，那豈不是說，他還有發展空間，他半聖能敵聖帝，聖帝能敵十祖？
”

　　這一刻，徐小受甚至以為自己不用學習餓鬼道了，神亦方才隻是謙虛，他隻開啟人間道，就能乾廢聖帝麒麟和聖帝北槐的結合體。

　　可是……

　　徐小受定睛一瞧，神亦並不好受。

　　他一拳過後，背部完全炸爛，身形若隱若現，仿佛很快就要化作虛像消逝。

　　“乖乖，我的亦寶哇！
”

　　徐小受急忙一步登天，雙手奉上聖藥，“吃，快吃，這可是大補之物！
貪神都垂涎三尺！
”

　　神亦瞥了他一眼。

　　他這一拳傷得可能著實有些重了，分明雙腮一鼓，想說點什麽，卻噴出了血來。

　　惡狠狠瞪了這小鬼一眼後，神亦沒有拒絕，三口就吞下了一株療傷聖藥。

　　“嗚……”

　　聖帝麒麟的悲鳴聲響徹八方。

　　下一秒，他前爪上的鐐銬亮了起來，其上附著的，正是四象封印之青龍虛影。

　　“好一個古武！
”

　　北槐毫不掩飾驚色的讚聲響起。

　　於此同時，青龍虛影悲慟爆哭，卻又具現出木行聖帝之力，瘋狂注入麒麟身上的傷口之中。

　　“嗤啦……”

　　肉眼可見的，聖地麒麟受傷的身子，正以極快速度恢復。

　　而將之當成寄體來使用的北槐，更是不曾遭到方才那物傷重拳的半分作用。

　　“這特麽真是怪物啊……”

　　徐小受看著那同樣被北槐控制了的青龍虛像，心聲啞然。

　　不止土行之力，聖帝麒麟既然能調用木行之力療傷，想來其他三行聖帝之力，它也能用。

　　“五行麒麟……”

　　徐小受儼然知曉了什麽。

　　四象封印，早被北槐破解！

　　四象之力，更早就被聖帝麒麟掌握！

　　神亦要面對的，不是土行麒麟，是狀態不佳，但擁有其他四象之力的五行麒麟！

　　“鏗——”

　　另一爪鐐銬響聲，白虎哀鳴。

　　同一時間，聖帝麒麟如覆上了一層金色鱗甲，趾爪鋒芒，撕天裂地。

　　北槐之音，飄然而下：

　　“聖帝麒麟，已有五行相生之相，此時狀態是不佳，力量卻可以做到無窮無盡。
”

　　“而你的拳頭固然是強，但眼下，又能出幾拳呢？
”

　　深藍的麒麟之眼一轉，看向了徐小受，如洞悉過往般時空，戲謔出聲：

　　“神農藥園的藥便是予了你，你還能化作在世藥祖神農百草，為古武者提供源源不斷的補給不成？
”

　　神亦吞完聖藥，目光閃爍著。

　　他卻並不是為北槐一言而動，而是無視了此人，徑直望向了身後徐小受。

　　“感悟如何？
”

　　“頗有所得。
”

　　“那繼續？
”

　　“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