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貪神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的開始，它在一派黑暗中醒來，見到了許許多多如今想來該是“惶恐”、“敬畏”等的面孔。

　　基於獸性最原始的渴望，也就是饑餓感。

　　它張開了嘴，將那些近在咫尺的面孔下那美味的生命力，強勢掠來。

　　就在即將大飽口福的時候，一條“腿”，一條人類的、飽含酒氣的腿抽來。

　　貪神，飛起來了！

　　夢，便進入了長久的“循環期”。

　　在這段循環期裡，靈株、寶石、丹藥……什麽都有。

　　隻要喚一聲，就有人送來吃的。

　　即便如此，貪神經受著長久的“饑餓”。

　　它一直以為這種饑餓感，是作為一種生命存在所必須遭受的。

　　直至被帶出那名為“戌月灰宮”的地方，來到了一個陌生但生機蓬勃的新世界。

　　這，標識著夢的循環期結束。

　　因為饑餓，貪神偷偷吞食著新世界的“生命力”，來源於各種草木精華。

　　那兩個看護者實力並不強，好像沒有察覺。

　　貪神終於明白了，自己和別的生命形態有所不同，唯一的食物，叫做“生命”。

　　生命力的補充，能讓那與生俱來的饑餓感，稍稍往下壓一點。

　　看護者們後來察覺到了這些，放寬了一些限制，經常為自己找來各種大補靈藥，飽含生機。

　　夢，進入了“好轉期”。

　　但還不夠，饑餓感依舊無法根除，隻是稍稍好轉。

　　如果隻是吞噬富含生命力的靈藥的話，這需要的量太多、太多……

　　看護者們，總是在戒備著一件事情。

　　他們從不讓自己接觸那源於心頭最渴望的真正食物，那自出生時便想一口吞掉的，來源於所有生命存在的本質——生命！

　　久而久之……

　　貪神也明白了，這是一件不好的事。

　　吃下血食，吞噬生命，會有惡劣的事情發生。

　　貪神已經知道自己是聖獸，是他們眼中至高無上的生命形態。

　　作為一個這麽厲害的存在，學會忍耐、壓抑自己，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等思緒出現轉變，是因為夢發生了改變，進入到“奇遇期”。

　　貪神，遇到了那樣特殊的一個人類。

　　他太香了！

　　他比其他生命存在散發著更為緻命的誘惑力，無時不刻都在勾誘著自己往他身上撲！

　　隻要索要，便能得到。

　　隻要靠近，便能延緩饑餓感。

　　那種生命氣息，層次或許不是自己所見的最高，但畢生罕見，因為無窮無盡！

　　他，滿足了貪神對於“完美”的想象。

　　奇遇期的夢是最美好的，都沒有多大的波折，就過渡成了“美夢期”——那個人，就選擇了陪伴自己。

　　他有一個小世界。

　　他把自己放在那個生命靈氣富足的世界，讓自己玩耍，隨意吞吃靈藥。

　　他外出打獵，久而不歸，但每次歸來時，生命層次總會變得更高、更加美味。

　　他從不拒絕自己的索取，雖然有時也會象征性的推開，但隻要自己再撲過去，他就沒所謂了。

　　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隻要不去觸碰那個“禁忌”，聖獸就該隨意而為之，隨便吞噬生命力。

　　貪神一度這麽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寵物！

　　他如此自律，讓他自己更加美味。

　　他如此奉獻，讓那世界生機昂然。

　　他如此虔誠，貢獻過來通過火和澡具，讓生命力凝成丹，變得更加美味的方法。

　　對於“煉丹”，貪神樂在其中。

　　隻需要付出廉價的時間和勞動，就能得到美味食物中的王者。

　　那種成就感和幸福感，比戌月灰宮時期的不勞而獲，更能讓一頭聖獸感到高層次的精神滿足！

　　生命，在悄然進行。

　　美夢也走到了盡頭，迎來了“噩夢期”。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貪神發現，自己養的寵物不是每次出去狩獵都能盡興而歸的。

　　有時他會受傷，受很重的傷！

　　他需要在元府世界待一陣子，才會重新變得生龍活虎。

　　貪神忽然意識到，也許他不是自己的寵物，他是自己的主人。

　　而自己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家夥，才該是他養的寵物。

　　不重要！

　　主寵關系的轉變，對貪神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隻要他能變得更好就行。

　　但噩夢期越來越恐怖……

　　他一次又一次狩獵歸來，受的傷一次比一次要嚴重。

　　貪神看在眼裡，焦慮在心，卻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支援、幫助，主人也從不會尋求自己的幫忙。

　　元府世界經常會有客人到來。

　　通過他們的交流，或者那個雙馬尾女孩抱著自己時常傾吐的心事。

　　貪神對安逸之外的世界，有了更多的認知。

　　它開始想要更多！

　　它想要對話、想要陪伴、想要並肩作戰、想要離開這片世界，走到他的身邊，而不是被護在後面。

　　噩夢之所以是噩夢，是一切都不會如願以償。

　　貪神眼睜睜看著主人在小世界裡修養的次數增多，卻依舊幫不上任何忙。

　　它開始修煉、開始進化！

　　它利用一切辦法，吞大量的生命靈氣、吃混沌霧氣、偷更多高品質的靈藥、聖藥來煉丹……

　　每一次主人歸來，貪神表現出了一往如常。

　　但主人很厲害，終於有一次，他發現自己變胖了，喊自己“小肥貓”，實在是偷吃太多了。

　　噩夢，進入高潮！

　　原來自己是他們人類眼裡的最高層次的鬼獸。

　　甚至有人強到能越過世界的界線，為了捉住自己，而伸手探進已進化成杏界的元府世界來。

　　毫無疑問，主人又一次保護了自己。

　　但他再一次歸來時，卻在吩咐了大量的事情後，陷入了此前從未有的嚴重昏迷。

　　貪神拚了命的煉丹！

　　它用盡自己最強的煉丹手段，將主人身上逸散而出的生命力，煉成一顆顆大丹……然後給自己吃掉！

　　主人並不需要太多丹藥。

　　他隻需要昏迷一陣，就會醒來，貪神無比確證這點。

　　它卻需要這個大好的契機，填飽自己的肚子，讓自己的實力完成突破，走到主人的前面去。

　　它已不喜歡被主人捧在懷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柔弱模樣。

　　它想對付那個聖帝麒麟、那個聖帝北槐……

　　噩夢！

　　這，確實是一個噩夢！

　　杏界再一次被突破，主人甚至到了需要以自己為餌，先行離開杏界的地步。

　　這在往常，幾乎不可能。

　　貪神知道主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如何會拋下自己？

　　絕境！

　　他，陷入到了十死無生的絕境！

　　貪神自覺戰力已經很強了，卻依舊不在主人的計算當中，因為主寵二者隻能憑直覺模糊感應，無法真正深入地溝通。

　　其實哪怕自己說了，主人也不會相信……

　　貪神於是如往常般表現得迷迷糊糊，然後萌萌噠答應了——也許寵物、吉祥物，就該是這個表現。

　　貪神知道，在杏界逗留，自己將迎來主人生平遭遇的最可怕的敵人。

　　貪神不怕。

　　它想看一看，主人平時狩獵會遇到的危險，大抵長什麽模樣……

　　他，來了！

　　那是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類，雖然他肯定是邪惡的。

　　但與主人、與杏界歷來的客人有本質不同的是，他是唯一一個正視自己這個“聖獸”存在的人類。

　　“小家夥，吃過龍肉嗎？
”

　　當那個人類掏出血食的時候……

　　貪神知道，自己的考驗來了。

　　從戌月灰宮的白胄宮主，到主人徐小受，他們嚴令禁止自己吞吃血食。

　　所以便連那兩顆眼珠子——他們管那叫“淚家瞳”，貪神本可以嘗一嘗鮮，最終也忍住了強烈的原始沖動，隻是以吞噬之力給強行消化了。

　　便連那一整條龍屍——主人的設防形同虛設，貪神已隨意可突破空間封鎖，然它垂涎了無數時月，一口沒動。

　　沒有人可以逼迫自己！

　　任何可能讓主人感到不喜的事情，貪神不願意嘗試去做！

　　但從夢的開始，到夢的結束，貪神沒遇到這樣“尊重”自己的人。

　　它輕易聽得出來，這個名為道穹蒼的人類言語中的引誘，不可否認的卻是……

　　他確確實實，給自己普及了“吞”和“吃”的概念，明確了“飽”和“餓”的定義，給出了“生死”與“陪伴”的本質不同的答案，以及選擇。

　　血食，貪神一口都不想吃。

　　這個叫道穹蒼的人類，就算是硬塞到自己嘴裡，貪神也會選擇吞噬之力消化掉。

　　但他嘗試了引誘無果後，認真地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吃下這個東西，有一半的概率你會迅速死亡——你將得到解放、你將破壞、你將瘋狂，也許你將會死在紅衣手上、聖山大陣手上，或者最後，我的手上。
”

　　“但還有一半的概率，你將和他融為一體，永不分離——你不會像現在看上去這麽弱小，你不會永遠被囚禁在這方世界之中，你將走到他的身邊，但卻會面對更加恐怖的風險……是的，那與我無關了，你們共同承擔。
”

　　“生命，在我看來，選擇永遠隻有一個，但那是結果論。
”

　　“在你眼裡，此刻猶有選擇。
”

　　夢，走到了盡頭。

　　貪神知道何為黑白，何為是非。

　　它已不願被這種迷離感、束縛感拘著，它要破開這繭，這困住自己的隱形囚籠！

　　它作出了選擇——吃，而非吞！

　　初嘗禁果帶來的刺激，遠遠超出此前想象，貪神眼睜睜看著自己瘋了，連主人都打。

　　它輕易突破世界的壁障。

　　它一口咬斷了人類半聖的身體。

　　它感知到了周圍有大量的血食，止不住洶湧襲來的饑餓感，要來這城池之中飽腹一餐。

　　被拘住時……

　　被屢屢打退時……

　　也許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貪神並不後悔自己作出的選擇，它在完全迷失的最後，選擇了一口吃掉主人。

　　這是貪神理解中的，另一種形態意義上的“陪伴”。

　　夢碎了。

　　始於饑餓，終於饑餓。

　　也許就這般歸於黑暗，是每一頭鬼獸生來無法反抗的宿命。

　　夢碎了，但於現實中蘇醒！

　　當理智重歸，發現自己和主人之間，多了一道精神溝通的橋梁時，貪神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當下澎湃的內心感受！

　　一切，都值得了？

　　“喵嗚”

　　她輕輕呼喚了一聲，帶著熟悉而陌生轉變成的驚怯感。

　　又在察覺到不對，這個時候，該以人類的形態，主人精神世界裡最完美的人類形態……

　　該以人類的語言，完成這鬼獸與宿主特殊融合之後的第一次溝通時……

　　她換了一種學習了許久，卻難以發聲的方式，以同樣的口吻，同樣的情緒，怯生生喚了一聲：

　　“主人？
”

　　徐小受汗毛“滋”一下立了起來。

　　視線中，生命圖紋隱淡而去，他看清楚了那個撲了過來的……

　　女人？
！

　　她一下就抱住了自己！

　　那雙修長圓潤的大腿，縮到了酥胸前頭，如小貓咪般熟練地將她整個身體一把塞到了自己懷裡。

　　那從後面高高翹起蓬松白尾，更如蛇一般盤蜷到了腰部，將人死死箍住。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蛋，卻沒來由有幾分熟悉感……

　　她的瞳孔是豎狀的，陡然又會變圓，溢出驚喜，內裡隱隱還有或灰、或紅的三花翻轉，隻是力量並不外洩。

　　她的額頂有三道淡淡的血紋，挺翹的鼻尖一抵來，濕漉漉的舌頭就呲溜呲溜親昵地舔！

　　徐小受給舔懵了。

　　這哪裡是人，這是貓！

　　血線、白尾的痕跡……

　　三厭瞳目、三劫難眼的痕跡……

　　這熟悉的親近感和怪異的稱呼，這最原始的貼貼的方式……

　　“小肥貓？
”

　　徐小受不可置信地喚著，高高伸出了雙手，卻遲遲無法落於那女人光滑的背上。

　　為什麽是這樣……

　　等等！

　　這情況不對！

　　不！
好像也對，小肥貓就是母的……啊？
她化形了？

　　鬼獸化形……

　　是！
也可以理解！

　　焦糖糖、辛咕咕、玄無機、封於謹，不論是誰，都可以化形，王座都能化形。

　　但……

　　但但……

　　你不對勁！

　　徐小受猛地將這個“人”從自己身上拔了出來，她迷醉地還在舔舐著什麽——生命力，這家夥還在吸人的生命力！

　　那一條蓬松軟糯的大白尾，跟貓一樣，像是有著自我意識，從後探到了前，蜷在她腰間。

　　“說話！
”徐小受大喝一聲。

　　“主人……”

　　“啊！
閉嘴！
”

　　“喵嗚”

　　“你、你是貪神？
”

　　“受……徐，小受……”

　　當手上這個“人”，認認真真、磕磕巴巴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時，徐小受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深呼吸了一下，遲疑著，但必須確證一番地，將那人類形態貪神唯一還留有的獸性特征，輕輕地撥開……

　　“啊！
！
！
”

　　玉京城上空，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聲。

　　所有人舉目望去，但見鬼氣漩渦中，九尾巨人轟然消失不見。

　　漫天洶湧的鬼氣，如退潮般斂回到了某一個基點去，快速又凝結成了一個朦朧的人影。

　　“結束了？
”

　　九尾巨人的融合，誰也無法阻止。

　　當生命奧義大成，天地異象消失，鬼氣漩渦跟著消弭殆盡後，所有人意識到……

　　徐小受和貪神，或許契約已簽訂成功？

　　“謔……”

　　風聲微起。

　　生命道盤隱去，鬼氣也跟著隱去。

　　那模糊人影逐漸凝實，其所在方位，還傳來了自言自語般的煩躁聲音：

　　“滾！
”

　　“喵”

　　“或許我想錯了，莫沫誤我，乾！
”

　　“喵喵”

　　“你不是會說人話了嗎？
”

　　“喵嗚……”

　　“你真能出去？
等等！
先不能出，我得找身衣……”

　　當那身影凝實之時，自言自語聲跟著消失。

　　眾人望去，隻見高空立著一個傲氣凜然的黑衣身影，但與之間有所不同的是……

　　他的鞋破了，探出了尖銳的指甲。

　　他的瞳孔變成豎狀，偶爾又有三花飛逝，顏色灰紅，劫意隱然。

　　他的眉心處多了三條血紋，內裡似乎斂聚了所有不屬於他的力量。

　　他的頭髮被染成了貪神的白色，腰後更有白尾翹起——不拘一格的尾巴如有自我意識，不斷扭曲變化著形狀，或是豎狀、或是愛心。

　　“鬼獸化……”

　　方問心目光微凝。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終究還是出現了。

　　鬼獸貪神，被徐小受簽訂契約成功！

　　“方老前輩……”

　　徐小受一面壓抑著腦海裡那個歡呼雀躍的聲音，一面看回玉京城上的諸聖。

　　他竭力平靜自己，讓一切局勢的發展，呈現出一副還在掌控之中的模樣，灑然道：

　　“也許你並不願意看到。
”

　　“但如今狀態的我，已無人可擋，此後所該有的劫數，我亦將會一並……喵！
”

　　徐小受唇角一抽搐，目色湧出驚駭，話音聲戛然而止。

　　“什麽聲音？
”

　　城上諸聖還沉浸在徐小受那睥睨八方的桀驁姿態之中，好像聽到了有什麽不合時宜的聲音，不敢確證。

　　“呵。
”

　　徐小受風輕雲淡，隻輕笑一聲，隻不作理會。

　　如此，誰能想象得到，那一聲幻聽般的貓叫是從自己嘴裡傳出來的？

　　他將方才斷掉的話語接了下去：

　　“您該休息了，天上第一樓很歡迎您。
”

　　“此後鬼獸化該承有的劫數，我將一並……喵！
”

　　世界，安靜了。

　　玉京城騷動了起來，城內煉靈師滿臉疑惑。

　　城上諸聖面色也變得古怪，好像……不是幻聽？

　　魚知溫怔怔望著鬼獸化的徐小受，目光落到了這青年腰後的愛心形尾巴上，唇角一掀，險些笑出聲來。

　　“呵，此後一並劫數，我將……喵！
”徐小受臉色僵住。

　　腦海裡的聲音出來了，錯了，是“我們”！

　　“此後一並承受，我們將劫數……喵！
”徐小受臉色蒼白，伸手擦汗。

　　錯了，語序錯了！

　　“此後……喵喵喵！
”

　　嗷嗚嗷嗚，主人聽懂了，開心快樂！

　　“受到驚奇，被動值，9999。
”

　　“受到喜愛，被動值，9999。
”

　　“受到揣測，被動值，9999。
”

　　徐小受怒了，雙手猛地一揚，渾身鬼氣沖霄，迎著遙遙聖山就敢斷聲暴喝：

　　“道璿喵，出來受喵！
”

　　“啊啊啊，你給我閉嘴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