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鬼彘(下)
我聽高戰說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
見高戰氣息急促,因為驚恐說不下去,便沉聲對他說:
「你是警察,應該知道法律的嚴肅性和公正性。
陽間有陽間的法律,陰間同樣有陰間的律法,即便是鬼差,也不會平白無故勾魂的。
咱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上門。
」
高戰總算是緩和了一些,苦笑著說:「兄弟,道理我懂,可我這不是……不是沒見過嘛。
我當時就傻眼了,想問什麼,卻壓根張不開嘴,就隻能被那鬼差……被那鬼東西拉著往外走。
等走出病房,我就更以為,真是我時間到了,下邊的鬼差來帶我走了。
你是不知道,走廊上那些人,都腳不沾地,走路都是用飄的,他們都是鬼,壓根就沒有活人!
我真以為我死了!
」
我隻能是皺著眉頭又嘆了口氣,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所說的狀況,多半是在中了圓光術以後產生的幻覺。
大多數人對陰間、鬼魅的印象,多是受到影視書籍的影響,而每個人對死亡都有著本能的恐懼。
當時那樣的情形,實在不能怪高戰膽怯,又或是說他愚昧。
接下來發生的事,和我預料的差不多,高戰就隻是被所謂的鬼差鎖著,一路沿著樓梯向下走。
按照高戰的說法,在這期間,他是『清醒』的,一直在不斷的問自己,自己是不是真死了?
因為什麼死的?
直到『鬼差』把他帶到一處冰冷的所在,指著一口敞開的棺材,讓他看。
他看到棺材裡躺著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才確信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再後來的事,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隻知道醒來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聽他述說完,我掐了煙,對郭森說:「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
高哥所說的情況,相信通過醫院的視頻監控,都能夠證實其真實性。
」
郭森搓了搓擰著的眉心,看了我半晌,才開口道:
「這麼著就完了?
你讓我怎麼跟上頭交代?
」
我苦笑:「你還想讓我怎麼做?
」
郭森擰了擰脖子,站起身擡手點了點我:
「成,我算看出來了,你折騰這一陣子,就是想把你自己個兒的麻煩先摘清。
不過沒事兒,這回我還跟以前一樣,把這屁股擦了。
但是我也看出來了,這事兒沒完,人頭案、碎屍案,還有你們學校大體被破壞的案子,這些事想要真正水落石出,早晚還得落在你身上。
我有時間,我等著。
」
說完他就往外走,沒走兩步,忽然又轉身走到我身邊,把一樣東西塞進我手心裡,湊到我耳邊低聲說:
「這東西是從老陰身上找到的,我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藏了起來。
事實上你我都知道,這東西在警方手裡根本沒什麼用,對你倒可能有用。
不管怎麼說,我這都算是違規,你小子可別給我捅出去。
」
郭森走後,高戰也撐不住了,又問了我幾個最關心的問題,聽我說伍衛民暫時應該沒事,才打車回了家。
我也疲憊不堪,但段佳音還沒醒來,我也不能離開,就隻好在醫院附近找了家旅館暫且住下。
進了房間,我先沖了個澡,出來後卻又沒了睡意。
我先是把郭森塞給我的東西拿出來查看,發現那居然是一個黃紙折的紙人,裡頭似乎還用硃筆寫畫著符?。
我剛想把紙人拆開,靜海突然現身出來,急吼吼道:「別拆!
拆了就不管用了!
」
「什麼意思?
」我隨手把黃紙人放在桌上。
心說我和這老丫倒是心有靈犀,就算他不主動現身,我也準備把他叫出來詢問一番。
靜海也不去觸碰紙人,隻是彎下腰,兩眼放光的盯著紙人看了一陣,擡起頭沖我呲牙一笑:
「我雖然不懂圓光術,可這回某些人顯然是以圓光術為主,想要達成目的。
紙人是從那個叫老陰的傢夥身上找到的,多半和圓光術有關,未嘗不是件好東西呢。
你如果胡亂拆開,就算再恢復原樣,未必就還管用。
」
聽他嘴上說不懂圓光術,眼睛裡卻帶著一絲詭笑,明顯是藏著掖著些什麼。
想到之前對他的態度,我誠懇的說道:
「大師,我先前對您的態度有點不好,可你也看見了,我這個半吊子陰倌,一天到晚忙的焦頭爛額,實在隻能是見招拆招,盡量儘快先解決眼前的事。
我絕不是不尊重您。
」
「行了。
」靜海擺了擺手,「我不瞎,一直都看著呢,你徐老闆什麼人性,佛爺心裡有數。
」
他面色一整,指了指紙人,說道:「這紙人的確和圓光術有關,不單有關,而且還十分的玄妙。
你仔細想一下那個貼餅子說的話,當中有兩個細節,你一定都留意到了。
」
我點點頭,「第一點就是,他把頭探出窗外的時候,腦門涼了一下。
再就是……那個把他帶到地下車庫的鬼差,似乎有點太邪門了。
」
「對嘍!
就是那個黑臉黑袍的鬼差!
」靜海一拍巴掌,「圓光術能令人產生幻覺不假,可這個鬼差由始至終都出現在『貼餅子』面前,似乎是有點多餘喲。
最關鍵的是,對方不過是想把『貼餅子』帶走,就演算法力再不濟,弄了那麼些個施法點,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弄出個勾魂鬼差?
那不是畫蛇添足嘛。
照我看,多半是那個叫老陰的傢夥,本身也不通曉圓光術,而是臨時被人教授,指使他來做事的。
指使他的人也知道他連半吊子都不是,所以為了以策萬全,才會讓他大費周章弄了那些個施法點,同樣是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又給了他兩個冥人紙符!
」
「冥人紙符?
」我下意識看向桌上的黃紙人。
靜海點點頭,「這東西說起來並非有多大害人的本事,卻是懂得圓光術的人,利用幼兒的魂魄煉製的。
一旦點燃紙符,即便意志再堅定的人,隻要不通曉圓光術,都不能看出破綻,從而會被幻化出的冥人所迷惑,做出非是發自本意的行徑。
因為是用幼兒的魂魄煉製,所幻化出的冥人極盡靈光通透,能順著人的思維做出相應的對答指引,一般具有陰陽眼的人,都不能夠看透它的本質。
你說厲害不厲害?
」
「厲害!
」我暗暗咋舌。
靜海忽然一聲冷笑:「對方對伍衛民殘存的陽壽志在必得,九成是修鍊邪法到了瓶頸期,想要貫徹始終,所以才可著他一個『薅羊毛』。
那就好比現代人失血過多要輸血一樣,熟人的血最保險匹配,而且同一個人的血,更能減少風險。
正因為是志在必得,所以他利用陰陽路奪壽不成,才又不惜冒險,想要利用圓光術,用活人把伍衛民的陽壽送出去。
按說對方的心機不可謂不深,想的不能算不周到。
真要按他的計劃,恐怕就算你我聯手,也絕不能救回伍衛民的小命。
而且還會搭上伍娟和『貼餅子』的命呢。
」
聽靜海誇誇其談,間或冷嘲熱諷,我又控制不住有些焦躁。
靜海這人精,自然將我的反應盡收眼底,撇了撇嘴說:
「好了,不說廢話了,免得你徐老闆又要發火。
我這麼說吧,『人多力量大』這句話你總該聽說過吧?
如果當時出現在『貼餅子』面前的是兩個冥人幻化的鬼差,那小子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稍有猶豫,隻會乖乖的,半點不敢耽擱的跟著『鬼差』走。
因為他知道自己反抗也是沒用。
要是那樣,就算你我不在樓頂中招,不被牽絆,咱們再疲於奔命,也很難及時把『貼餅子』攔下來。
但是出於某種原因,老陰並沒有按指使他的人交代的去辦,而是隻用了一個冥人紙符。
那『貼餅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因為怕死,多半是一路上磨磨蹭蹭,想著可能出現轉機,所以才耽擱了。
」
靜海一口氣說下來,我雖然聽的發懵,但勉強還是理清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老陰為什麼留下一個冥人?
」我忍不住問。
靜海哈哈一笑:「傻小子,都說了這冥人是寶貝了,難得亦難求啊!
我還是打個比方吧,就比如說,你想要毒死一個人,手中恰好有兩包上好的毒藥,兩包葯同時下,這人立馬就得嗝屁著涼。
但若是隻下一包,這人同樣會死,不過卻會死的慢一些,可餘下的那包葯,又能夠多害一個人。
我問你,你要是害人害慣了,會不會多保留一份害人的毒藥以備萬一呢?
」
「會!
」我果斷道。
靜海點頭,「嗯,就是這樣了。
老陰受人指使,但自己也存了害別人的心思,所以把主使人的算盤珠子給打亂了一顆。
這樣一來,整件事都來了個大反轉,人救下了,老陰還搭上了自己在陽間的性命。
那多半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即便能擺脫你我的糾纏,回去也無法向那人交差。
」
我不得不說,和靜海討論一些話題,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因為,他的思維跨越程度遠比一般人要快很多。
關鍵有些東西明明能夠用一句話說明,他偏偏要用些暗喻、比喻的方式長篇掰扯。
和他討論問題,有時候給我的感覺就是——我們本身才是陰謀的製造者,討論的話題是見不得光,不能明說的……這實在讓人感覺疲倦的很。
事實是,靜海的『博學多才』,不得不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說不懂圓光術,那是假的,他雖不精通,卻比我更了解圓光術的門道。
他甚至知道冥人紙符是如何使用的。
我聽他說完冥人紙符的用法後,雖然覺得新奇,可也沒太當回事。
當即把紙符收好,順手拿出那個酒瓶,和瓶子裡的『人頭蟲身』一對眼,看著它惡毒的目光,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這東西就是鬼彘?
是死了兩次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