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醒過來,「你怎麼能確定她就是童小秋?
」
「我百分百確定,這就是童老闆!
」
桑嵐的父親不愧是本土戲曲的狂熱粉絲,幾乎都恨不得從手機裡直接鑽過來了,「彈詞根據表演人數不同,大緻分為一檔、雙檔、三檔,據我所知,能夠表演男女雙檔的倒還有幾個,但能一人分飾三角的,從乾隆年間至今,隻有兩人!
」
他忽然問道:「剛才那人唱詞的時候,是不是一直都不肯直面對著你?
」
我被問的莫名其妙,但剛才也的確留意到,『軒生』唱的雖然精彩,但在說唱過程中,每每轉換角色,都會把臉偏向不同的方向,要麼向左,要麼向右,要麼就是低頭垂眼,確實沒有正面朝著我。
聽到我肯定的答覆,桑嵐的父親更加篤定:
「那就隻能是童老闆了!
我雖然無緣見到這位名角,但卻聽我曾祖父說過,童小秋人雖美艷,眼睛卻有問題!
她的視力非常差,更有傳言說,她有雀蒙眼的毛病,到了晚上,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正因為這樣,她的眼睛不像其他演員那麼靈動,所以在演出的時候,從來都是刻意規避,不把正臉朝向觀眾!
」
「儂是啥睨?
儂在哈缸啥麽子?
啥睨眼睛有毛病啦?
儂腦子瓦特啦!
」『軒生』氣急敗壞的大聲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什麼人?
你在瞎說什麼?
誰眼睛有毛病?
你腦子壞掉了!
)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手機從剛才開始就開了免提,桑嵐父親的話,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包括『軒生』!
「儂真額是童老闆?
儂……」
桑嵐的父親在電話那頭大聲說著什麼,但沒等說完,聽筒裡就傳來一陣雜音。
我看了看時間,才想到那應該是火車已然開動,信號缺失造成的。
掛了電話,再看林教授等人,都還保持目瞪口呆的樣子。
我走到林教授面前,小心的問:「老師,您現在相信她是童小秋了?
」
「啊?
」
林教授恍然應了一聲,轉向我眼神定了定才完全反應過來,「她真是清朝人?
是那位彈詞名伶……」
老教授說到後來,口氣中已經沒有詢問的意味了。
桑嵐父親的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軒生…不,應該是童小秋的表演,足以讓人相信,她絕非是普通人,而是在戲劇方面有著極深造詣,並且獨具特色的名角!
雖然老教授已經開始相信某些他本該絕不會相信的事,但為了接下來的進展不受阻礙,我還是決定更深入的證實一下。
我再次向軒生……不,是向童小秋問道:「童老闆,你說你親眼看到林富偷了你的夜明珠,能不能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
」
「說什麼啦?
剛才說我眼睛有毛病的是哪個?
你讓他過來,把話給我講清爽!
我是有雀蒙眼哪能啦(怎麼了)?
可我白日裡眼神不要太好!
他憑啥汙衊我呀?
」
我哭笑不得,這女人還真是小心眼的可以。
也不看眼下是什麼狀況,居然還在這種事上糾纏不清……
童小秋倒也不是一味胡攪蠻纏,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是『身不由己』,所以在發了一陣飆後,還是乖乖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她說:
當晚她吃過夜飯,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低聲唱著自己拿手的曲目,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耳語聲。
不等她反應過來,房門就被人從外頭打開了。
她到了晚間,隻能靠南珠照明,視力極差,恍惚看到有人影進來,慌忙就往裡跑,徑直爬到臥榻上,並且翻進了後廂,也就是所謂『第五進』放置馬桶的隔斷裡躲藏。
她眼睛不好,聽的卻是清楚。
先是聽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問:你怎麼了?
跟著就聽另一人回答說:有鬼!
她本來就膽小,一聽到『鬼』字,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一陣,借著南珠光亮,依稀見到床榻前的幕帳被掀開,一個好似女子的身形探了進來。
她當時認定夜半闖入的必定是賊人盜匪,隻是魂不附體,卻不曾想,那女子才一進來,立刻就噗通一聲,栽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後,就聽外面有人在呼喚『小邱!
小邱!
』
再然後,她的敘述和之前林教授、老古講述的情形幾乎完全一緻。
隻是到了後來,卻是咬牙切齒道:
「金水個小赤佬雖然一身的臭毛病,但長大後,還是蠻拎得清的。
我小個辰光,用一個饅頭救過他老子的命,等同是救了他全家的命。
所以金水雖然因為小辰光不懂事,偷看我換衣裳,被他暴脾氣的老子砍了一刀,瞎了一隻眼睛,但他老子過世後,他還是聽他老子的話,一直保護我。
我在裡巷(裡面)聽到他的聲音,就曉得安全哩。
可哪個能想到,金水去追趕那兩個赤佬的時候,竟又有個小癟三偷偷溜了進來!
我眼前一黑,就曉得要壞事。
那個小癟三,居然把我的寶貝珠子拿走了!
我是有雀蒙眼的嘛,可我聽得清楚,那個倒在我床上的女孩子後來醒了過來。
再後來,外面就傳來……傳來那種聲音!
我就聽到她喊『林富,你幹什麼?
』然後就好像被捂住嘴巴咯。
再後來,先前跑走的兩個小赤佬,當中的一個回來哩,一進來就罵『我弄死你個鱉孫』!
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北蠻子,好像是魯西一帶地!
再然後……」
這個童小秋,不光是評彈名角,還是個超級話嘮。
不說則已,這一說,足足說了將近二十幾分鐘。
終於等到她暫時住口,卻又轉臉對我說:「說的我口幹了,有茶水沒?
要溫地!
」
我生咽了口唾沫,還沒開口,林彤已經捧了個茶杯過來。
童小秋抿了一口,忽地「呸呸呸」,「怎麼是茉莉花?
還這麼濃,有沒有西湖龍井?
」
……
我是被老古拉出門,拉到院裡的。
同樣被他拉出來的,還有林教授。
這時陰沉的天空開始飄落細雨,三人卻是在院裡大眼瞪小眼,好一陣都沒人先開口。
等到寧靜被打破,卻是倆老頭同時以不同的口氣向我發問。
林教授問的是:「她真是光緒年間的那個童小秋?
」
老古則是喘著粗氣問:「你有沒有法子救軒生?
」
我先是看著林教授不說話,事實是,他根本不需要我給出答案。
因為,童小秋真是個『話嘮』,她所敘述的當時的情形,遠比林教授和老古之前說的要細緻十倍、百倍。
之後我轉向老古,又是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道:
「古教授,咱明人不說暗話,你雖然是醫學科的權威,但我知道,你在陰陽方面絕不是略懂皮毛。
我要是沒猜錯,嶽珊之所以去找我,就是你旁敲側擊的。
說到軒生……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是單純的被鬼附身!
你聽到童小秋說的了……我不相信正午來臨她會不受影響,但她受的影響微乎其微,隻是一倒下去,很快就又清醒過來了。
她是為了自保才裝睡,可你我都應該知道,她的這種反應,意味著什麼!
」
老古眉頭深鎖道:「你的意思是,她不是附身在軒生身上,而是不光佔據了軒生的身體,還佔據了軒生的靈台?
她,借屍還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