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還見著了人,姓傅的這條命算是真正撿回來了。
姓傅的在被海匪丟下海之前,隨身財物被搜刮一空,好在龍鱗鎮民風淳樸,一戶漁家在得悉他的遭遇後,將他帶到家裡暫住。
姓傅的也算有些閱歷,吃飽喝足後養足了精神頭,就認定自己是流落到了異國他鄉的海島之上。
一時半會兒想要離開是不現實的,隻能是先照顧眼前的生活。
那年月,能夠出海行商的都不是一般人,非得是八面玲瓏,有膽識見地,還得能吃苦的。
為了生存,也為了報答漁家的收容大恩,姓傅的就決定以一己之力給恩人奉獻點什麽。
但他不習水性,便不能幫助本家打漁出力。
他倒是不鑽牛角尖,水上顯不出本事,那就在陸上想轍。
很快,他就發現,這龍鱗鎮的人淳樸的有些過了頭,也不知是不是海島局限,龍鱗鎮乃至周圍相鄰的村鎮,所有人都不擅烹飪。
說是海島,除河鮮海鮮外,其它陸上的豬牛羊雞鴨也都俱全,但烹調手法皆是水煮蒸籠。
姓傅的本就見聞廣博,更是個十足的吃貨,發現這一大商機,那還不立時付諸行動。
他教給收留自己的漁家,如何把肥肉熬出油脂,如何用油炒菜,怎麽個火候加哪樣調味……
他本來以為漁家會因為這‘獨門’的烹調手法從此發家緻富,哪知道漁家吃過他烹製的菜後讚不絕口,學去這烹飪的手藝後,竟立馬廣播傳頌給了所有人。
漁家的這種無私,在姓傅的看來就是沒心沒肺,是愚蠢的。
可日久天長,姓傅的卻更加被這海島原住民的淳樸感動。
更因為相處久了,他發現自己竟愛上了漁家老翁的閨女。
於是乎,順理成章,姓傅的和漁家女結為了夫妻。
一晃眼,二十年就過去了。
這期間,姓傅的從來沒忘記自己家鄉的原配妻子和一雙兒女,也從沒放棄尋覓回家的路徑。
他每年都會到自己被衝上岸的海邊,棚居個把月,隻盼等到過往商船,但每每都是以失望告終。
直至二十年後的這天,姓傅的在龍鱗鎮的妻子,也就是原本的漁家女私下對姓傅的說:
“明天,咱們一塊兒去陳三觀去一趟吧。
”
“為啥?
”姓傅的知曉陳三觀是這海島上唯一的道觀。
“你難道沒發現,你自己有什麽和別人不一樣嗎?
”傅妻眼神頗有些幽怨,“你到咱鎮上時,已經是不惑之年,二十年過去了,咱爹都去了,我鬢角的頭髮也已白了,你卻還是原來的模樣,一點,都沒變。
”
“哦……”
姓傅的以前不是沒發現這一點,但一個人的心思終究有限。
他和漁家女也生了一雙兒女。
既要養家活口,心中又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家鄉,哪還有心思顧及這‘雞毛蒜皮’。
傅妻歎息道:“我自然是想你無病無災的,可咱相鄰之中,有那事多嘴碎的。
你本就是外來的,二十年來面容不改,難免被人詬病。
那些人,都說你可能是海妖。
我嫁給你時便已死心塌地,我不管他們說什麽,可咱孩兒已經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紀,如果不做些什麽堵住那些閑人的嘴,真就沒有人家肯和咱結親了。
”
姓傅的聽罷長歎一聲:“真個是到了仙境,也堵不住凡人謠語啊。
”
次日,姓傅的便和妻子一同起程,因路途遙遠,夫妻二人日出離家,日暮才到陳三觀。
敲開觀門,向迎客的小道士說明來意,那小道士卻是為難道:
“你們還是改日再來吧,今日觀主身體抱恙,實是不能接待。
”
姓傅的本就是商人出身,隻察言觀色就看出小道士有所隱瞞。
他早已深入了解這海島民風,急於達到目的,便‘欺詐’這小道士的言語。
那小道士的心機閱歷怎麽比得上他?
隻三言五語就被套出實話,說出了道觀不肯接待外人的原因。
姓傅的聽完啼笑皆非,心說這道家道場本是邪魔鬼怪不可侵犯之聖地,怎地竟鬧起邪魅了?
這姓傅的有個毛病,信天命,信老天爺,可就是不信鬼神。
小道士居然說道觀內鬧鬼,那他還就偏不信這個邪。
於是乎,他問小道士知不知道他姓傅的其人來歷?
小道士老實,說曾聽人言,龍鱗鎮上有過這麽一個外來客。
姓傅的大笑,說自己‘聲名遠播’是因為海上漂流前來,此地人卻都不知道自己原本是抓鬼降妖的奇人。
小道士真是聽過姓傅的的事跡的。
陳三觀裡最近也的確遇到了邪事。
雖是道家人,但張天師被鬼迷,有法也無法。
小道士單純,聽他這一說,偏就信了,當即也不通傳,直接把夫妻二人領進觀裡,帶到了觀主跟前。
乍一見那觀主第一眼,姓傅的就差點沒當場暈厥過去。
不光是因為,那一觀之主竟然隻年方弱冠,而且竟和自己的樣貌有九分相似。
那觀主的反應更是出奇,見到姓傅的,初時愣怔了好一陣,跟著踉蹌起身,跪地便拜:
“父親,孩兒可算找到你了!
”
此時姓傅的也已經確定,之前二十年如雷貫耳卻從未謀面的陳三觀觀主,竟是自己和原配所生的親兒!
父子倆抱頭痛哭,接下來,就必定是要相互詳述一些事的。
姓傅的長子,如今的觀主說:“那年父親出海行商,一去便杳無音信,母親思念成疾,哭瞎了雙眼。
兒思父心切,也是為了顧全母親性命,便央求父之好友桑某,搭其船出海尋覓。
同船的,有一位道長,兒和他接觸久了,就覺道家博大精深,終是不自禁拜在其門下。
那時,兒才知道,那道長出海,非是表面所說要去異國他鄉廣播道義,實則是為了尋求傳說中的鯨吞仙境。
某一天,師父告訴我說,他自覺時日無多,但又感知到自己苦尋之仙境即將達到。
他交代我說:去到鯨吞仙境傳道修行才是為師真正的目的,現下為師染了海恙,多半是天意使然。
隻能是期盼徒兒你替我完成心願了。
”
說到動情,那觀主再次涕淚交加:“那時我雖拜了師,但心未入道。
仍是苦求尋覓父親您。
師父或許就是看破了這一點,才對我說,想要找到你老人家,隻能是順天意而行。
”
說到這裡,觀主突地露出古怪表情。
姓傅的察覺,疑問道:“那你怎麽會找到此地?
你那師尊當真是能掐會算的神人?”
觀主苦笑連連:“他臨終交代,讓我將其海葬,就是等他死後拋屍入海。
我照辦了,可等他咽氣之後,做完法事,我親手將他抱起想要將屍體拋入瀚海時,我……我不知腳下踩到了何物。
腳下一滑,我就從船上栽入海中,而師父遺體,反倒被拋回了船上……等到我醒過來時,卻已經漂泊到了岸上,還恰巧被巡遊到海邊的老觀主陳三道人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