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雲霆風最終移開眼,扔下手中的家法,推開了雲令政,朝着外面走去。
雲令政追出去兩步,回頭看雲姒時,眼中是說不出的失望:“把父母氣死,是你的本意?
”
祖祠之中,隻剩下了雲姒跟她身邊的男人。
镂空雕花窗棂裡透出的光有了形狀,一束束青灰色,打在他們身上。
雲姒跪坐在蒲團上,看着霍慎之:“九哥,我對你的愛并不單純,你會放棄我嗎?
”
霍慎之面容依舊如常,似乎少有能撼動他的時候。
他擡手,在雲姒的臉頰上輕輕刮了刮:“一見鐘情,附加條件也隻不過淺薄的一張臉。
愛有很多附加條件的,我對你,一樣如此。
”
他給的答案,成熟也現實。
“在這裡等我。
”
霍慎之要起身。
雲姒也跟着站起來:“這段關系,總不可能叫你一個人去面對,這是兩個人的事。
”
-
“九爺,您知道拿出誠意,那我也拿出誠意告訴你。
我們不願意,也不同意,請回吧。
那玉牒上的名字,我信你有本事處理幹淨。
”
雲霆風一夜未眠,看着蒼老了許多。
雲姒心底,越發覺得罪惡:“爹……”
雲霆風甚至也沒有看她,隻擡手,讓她别在說話。
随後,就做了個請的手勢:“九爺,饒過我們雲家,放過我的女兒,我求你。
”
說罷,他便要跪下來。
霍慎之隻道:“不必,雲大人有點頭之日。
”
他走之前,還看了雲姒一眼。
朝陽照常升起了。
雲霆風看着還站在門口的雲姒,疲憊地問:“我們對你不好嗎?
還是你覺得,我們應該事事依從你?
”
雲姒垂下眼眸。
他們對她,當然好得沒話說。
“我想要自己的人生。
若是沒有遇到九爺,遇到了是旁人,能如他那樣,我也會選擇那個‘旁人’的。
”
雲霆風忽然嗤笑了一聲:“你哪來的本事,能改變老祖宗定下的規定?
你是不是覺得,跟他在一起,隻是雲家被人嗤笑兩句,等你哥哥們又能做出什麼功績,到時候雲家又好了?
”
“你這是跟你前夫婿的親叔叔在一起,比你不顧一切跟楚王在一起的後果還嚴重!
”
“昨日你沒有感受得到什麼叫‘禮法森嚴’,非要再挑戰。
那現在,要不要我提前讓你知道,這種事情曝出來,給家族的其他人,會帶來什麼後果?
我用整個家族的覆滅給你做個嘗試?
”
雲霆風看雲姒要開口,生怕被氣死,隻能無力地揮揮手:“你回去吧,姒兒,我告訴你。
我不可能隻關愛你一個人,我要為了其他人着想。
我肩膀上,擔負的,不隻是你一個人。
”
雲姒知道現在他們正在氣頭上,不應該再開口了。
恰巧,這個時候,蔣淑蘭來了。
蔣淑蘭已經恢複好了,看了看雲霆風,又看看雲姒,一把将雲姒拉出去:“姒兒……”
“娘,我對不住你。
”雲姒覺得,道歉的話,也輕了。
對于自己來說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對于他們來說,便是塌天大禍。
“對不起什麼?
”蔣淑蘭拉着她到角落裡,面色嚴肅了下來:“你對不起誰了?
我?
你爹?
還是你哥哥?
你這次,難道還是沒腦子的隻是為了點女子貞潔,或者是為了情情愛愛,才非要跟九……跟霍慎之在一起的麼?
”
雲姒看着蔣淑蘭似乎有些不對勁。
蔣淑蘭拍了拍雲姒的小臉:“我的傻姑娘,你說的都是對的!
”
她昏迷了,可是之後的話,常嬷嬷跟她複述了。
“外人看着娘其實很是風光,有诰命在身是吧?
去大周的時候,還那麼能挺直腰闆。
但是誰也不知道,娘日子是有多苦。
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是一樣的日子,還不及做姑娘時的自由。
”
雲姒看着蔣淑蘭,心中忽然升起酸澀。
這可能……或許……女人才能跟女人共情。
得利者——男人。
哪能理解女人的心意?
就像是雲姒一個女子不理解男人定的那些禮法,隻有他們男人才能理解男人。
蔣淑蘭扯着雲姒朝外走:“霍慎之是個有擔當的,娘很喜歡。
他居然允許你給那些男子脫了衣服治病,也不覺得你有違‘女德’。
更允許你學軍政,還把所有責任攬上身。
在大周,更是為你跳懸崖救你。
”
說着,蔣淑蘭就有些哽咽。
她停在了要進正堂的位置,看着四周除了親信常嬷嬷,沒有旁地,便低聲道:
“女人身上,都有奴性,把自己當男人的奴。
你爹懂什麼?
你哥更是不懂!
他們以為好吃好喝就是好了。
你是第一個敢挑戰禮法的人,第一人,總要付出代價的。
娘會幫你的,娘信你啊,我的乖乖囡!
”
雲姒其實不愛哭的。
可是這會兒,鼻子一酸,就埋在了蔣淑蘭懷裡,哽咽道:
“娘,家裡隻有你覺得我能,隻有你全心全意的信我,隻有你……”
雲姒抹了抹眼淚,問:“誰告訴您的?
”
蔣淑蘭也用絲帕擦了擦眼淚,笑出聲。
當初雲姒嫁楚王是錯的,是為了貞潔嫁的。
今日雲姒跟霍慎之,是為了她自己。
兩者很不相同。
蔣淑蘭自己就是女人,知道女人有多苦,這些禮教有多毒。
“你大哥跟你五哥告訴我的。
其實,一個女子能平息天花,能止西洲跟大周都止不住的兵禍,你沒做到之前,說出去誰能信?
姒兒,你記着,隻要沒發生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你以前糊裡糊塗,現在長大了,我說這些,你能更明白。
”
蔣淑蘭初初覺得太震驚。
現在,覺得這是天定的姻緣。
該是誰身邊的人,就得到誰身邊去。
想着,她即便知道當初是自己女兒認錯了人,可是還是在心裡又把霍臨烨恨了一遍。
雲姒依靠在蔣淑蘭懷裡,母親們的身上,似乎都有種特别的味道。
她心裡的那股異樣壞情緒,一下子就平了。
“大哥……”
蔣淑蘭無奈地笑了笑:“當初從大周回來時,你大哥還說要是你嫁的是九爺就好了,不說多恩愛,起碼不受欺辱。
九爺這種人,就算是不愛,不管什麼原因隻要娶了,便會相敬如賓,負責一生,他說這才叫男人。
他當時被你爹罵了,誰知道,現在成真了,你大哥如今覺得痛快,恨不得去霍臨烨面前看看。
”
她想了想,又道:“至于你三哥就更不用說了,他都已經出道去做大國師弟子了,這輩子,都不能還俗,禮法還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更不在乎。
你四哥同樣……我偷偷寫信叫他們趕緊滾回來了。
”
“夫人!
”常嬷嬷這會兒過來說:“皇後娘娘過來了,已經派人來催了。
說是要說婚嫁的細節,叫夫人您過去呢!
”
蔣淑蘭不得不住嘴,走兩步還是忍不住,拉着雲姒道:“若是你還跟以前一樣,娘自然不信。
但如今,天給你一身的醫術,若是不能為天下女子做個領頭人,何須讓你來這世上一遭?
一家人一條心地幫你,比你們單打獨鬥強。
不要愧疚,沒有必要,你也沒有對不起誰。
”
雲姒陰霾的心情,瞬間亮開。
跟着母親一轉,就來到了正堂。
陳皇後坐在主位,耐着性子含笑道:“怎麼就隻有你們母女?
婚事這種大事,把雲大人叫來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