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這三年,總算熬過去了……
“咦,你們這是……”
看着去而複返的高衛紅和陸朵朵,李源不解道:“你們不好好休息,怎麼又回來了?
”
高衛紅拉着陸朵朵進門後坐下,笑道:“這不是激動的睡不着覺嘛,朵朵也是,絕處逢生的感覺,又激動又忐忑。
李源,真的可以嗎?
”
李源笑了笑,雖沒說什麼,但臉上淡然的神情,卻一下讓兩個女同志心裡踏實了下來。
高衛紅嗔怪道:“那你之前怎麼不出手?
”
李源并沒隐瞞什麼,道:“以你們的身份,有大把的醫療資源可以享用。
但普通工人百姓,想看個好醫生就太難了。
如果我隻依着你們,那隻能給少數人看病。
看好一個人,耽擱成百上千人,不合适。
在人民醫生眼裡,病人的身份不應該有高下之分。
”
也就是這個年代能說這樣的話,說出來别人才會信了。
再過……不用二十年,就沒什麼人信了,隻會覺得沽名釣譽,穿着皇帝的新衣,做作的可笑。
但現在不一樣,對面的兩個女孩子都羞愧了。
陸朵朵聲音輕柔無力,小聲道:“李醫生,請您像對待普通病人一樣就好。
”
李源點頭道:“我當然會這樣。
”
看着他理直氣壯一臉坦蕩,陸朵朵反而露出些許笑意來。
看到這一幕,高衛紅也不知該說什麼,她都記不清陸朵朵上一回笑是什麼時候了……
“咦,你在看照片呀?
”
高衛紅眼尖,看到李源手邊的照片問道。
李源也沒藏着掖着,大方亮出來道:“嗯,是我妻子寄來的。
”
高衛紅下意識的眼睛迅速瞟了眼陸朵朵,果然就看到陸朵朵臉上難以遮掩的失落。
她笑着站起來,将照片拿了過來,看到照片裡的婁曉娥和李幸,笑道:“哎喲,你媳婦兒可真好看。
兒子也可愛,像你。
”
陸朵朵沒忍住,語氣輕柔道:“衛紅姐,給我看看。
”
高衛紅笑呵呵的遞給了陸朵朵,陸朵朵看着照片裡婁曉娥笑的那麼甜美,健康白皙,衣着講究,一看就不是胡同出身,心裡的難過居然減少了許多。
或許她覺得,隻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這樣的李大夫。
她輕聲道了句:“真好,真可愛。
”
李源接回相片後放在書本裡,寬慰道:“陸同志恢複健康後,也會很好的。
”
陸朵朵感激的看着李源點了點頭,高衛紅笑道:“李大夫,那就全靠你了。
”
這個話題結束,兩人卻不急着離開,聊起了當下新鮮事。
高衛紅道:“李大夫,你知道董家埂麼?
”
李源點頭道:“聽說了些。
”
高衛紅道:“董家埂本來學習那麼好,老師們都說他肯定能考上北大。
結果去年高考前他放棄了考試,回鄉務農去了,說要用知識幫助農民。
這件事被上面點名表揚,各級重要報刊都鼓足了勁的誇他。
這下好了,受影響的人太多了,連哈工大都有人辍學回鄉。
哎喲,提起這件事,好多老教授都心痛。
”
董家埂的事影響了幾乎一代人,甚至風都刮到了老毛子那。
上面為什麼這麼大力的表揚他?
李源覺得,無非是經濟太困難,國家無法安排那麼多畢業生,明明人才極度匮乏,可是由于被美蘇兩霸強力封鎖,國内工業舉步維艱,造出來的東西出口出不去,農民又消費不起,等于工業無法為自身續命,全靠财政支撐,惡性循環。
所以上面隻能鼓勵學生下鄉……
樹立一個董家埂,就有無數董家埂出現。
這人後來甚至被邀請成為老人家的守靈人……
或許這個人的想法未必正确,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心裡裝着祖國的人,而不是一個投機的人。
李源微笑道:“還有邢燕子。
”
高衛紅一臉的難以言喻道:“對,還有邢燕子。
郭老不是專門寫了首詩誇她麼?
邢燕子,好榜樣。
學習王國藩,學習鐵姑娘。
全家都在城,自己願留鄉。
園中育幼幼成行,冰上治魚魚滿網。
天荒地凍,搶種墾荒。
要使石頭長出糧。
吃苦在前,享樂在後。
一切工作服從谠。
北大窪變成金銀窩,燕子結成隊,奮飛過黃河。
這人不斷的在報紙上投稿,号召中小學畢業生下鄉務農。
好像大家都去當農民種地,新中國就能富強一樣。
”
李源道:“她爸爸是陶瓷廠的副廠長,她初中畢業如果想進廠工作,不算難事。
可她卻選擇了下鄉,她在的那個鄉勞力短缺,她就組成了燕子突擊隊,夏天種地,冬天砸冰補魚,确實踏踏實實的在農村幹了三年。
”
陸朵朵道:“可是我們國家缺少知識分子呀,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
我聽爸爸說,五五年北面當初送給我們一台大型發電機,整個省都找不出來會安裝的工程師。
國家建設,不能隻要農民,還需要知識分子的。
”
李源不争論,點頭微笑道:“你說的對。
”
來自陸朵朵的負面情緒+0.5。
李源眨了眨眼,這個小女孩有些善良……
高衛紅白了李源一眼,道:“李大夫,别欺負朵朵哦。
她平時都不怎麼說話的,難得今天說了那麼多,你就這樣啊?
”
李源道:“我不是敷衍,陸同志說的在理,國家發展不可能隻靠農業,唯有工業才能強國。
可是現在國家不是困難嘛,工業又發展不起來,所有城市都在清減城市人口。
咱們的國家目前仍是農業為主的農業國家,可受天災影響,農民實在養不起那麼多非農人口了。
隻有先緩過這口氣來,才有将來。
不然眼下都過不下去了,還談何将來?
”
困難是長期的,所以眼下還隻是鼓勵,再過五六年,就是強制了……
也确實沒法子,靠剪刀差以農養工的方式,已經持續不下去了。
所以與其讓農民榨出血來養非農,不如都下鄉去當農民。
造出來的農産品賣不掉,種出來的糧食還是能吃的。
高衛紅聞言怔了怔,看向陸朵朵道:“李大夫說的也對哦。
”
陸朵朵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李源道:“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尤其是陸同志。
規律的作息,對你身體的恢複相當重要。
從明天起,每晚十點前必須準時入睡。
等回京後,一日三餐吃什麼都有要求。
想來不止一個大夫跟你說過,胃病要養正氣。
”
陸朵朵“嗯”了聲應下,高衛紅道:“李大夫,你什麼時候回京啊?
”
李源道:“正月十一,二月十五号。
”
高衛紅道:“這麼早?
怎麼不過完年……啊,是了,你要回去和妻兒團圓過十五吧,可以理解。
”
李源笑了笑,道:“我兒子生日正月十六。
”
高衛紅哈哈笑道:“看來你還是個顧家的好爸爸,那好,我們幫你買二月十五号的票。
你二月十四号坐車去哈市,在哈市住一晚,十五号我們一起回平京。
”
大慶站并不能直達平京,直達要到下個世紀了,所以得在哈市轉車。
李源道:“不必了,再者你們也不用急着過去,和家人一起過完十五也可以。
”
陸朵朵點頭道:“衛紅姐,你在哈市陪高伯伯過元宵節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說着,她還看了李源一眼,有李源作伴,她也不害怕。
高衛紅搖頭道:“這怎麼行?
什麼事都沒有給你看病重要。
”
她主要擔心,萬一治療沒有效果,她還要安慰陸朵朵,那樣的話,太殘忍了。
她看着李源認真道:“你幫朵朵看病,我們能做的不多,也沒多少錢給你。
幫你買一回票,算是我們的心意,希望你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
”
陸朵朵也是期盼的看着李源,見李源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她輕輕抿嘴一笑。
……
一九六二年,二月五号。
辛醜年,正月初一。
李源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倒也不困,值夜班還是能睡覺的,隻是預防病人出事,或者臨時有急診。
好在昨晚風平浪靜,是個好兆頭,也讓他睡了個好覺。
看着到處都是鞭炮渣滓,還有穿着新棉襖、新褂子到處跑的孩子,李源臉上露出了笑容。
相比于四九城這兩年的新年,大慶的新年要熱鬧的多。
四九城這兩年過年,别的地方李源不清楚,興許大院裡會好些,但胡同四合院裡,大都是沉悶的。
連廠甸市場都停了。
廠甸市場的廟會打乾隆年間就開始了,每年正月初一到十六都會在那搭棚列肆,張燈結采,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幾乎沒停歇過,這兩年卻停了,可想而知情況之惡劣……
但大慶不一樣,這邊的物資要豐富的多,好些四九城有錢有票都難弄到的東西,譬如肉、雞、魚等,這裡人想想法子總能弄到些。
有本事的弄的多些,普通人弄到少些,但總歸能買到。
大慶是幸運的,東北其他地方擔負着支援關内的任務,要交繁重的公糧,物資可能沒那麼豐盛。
但大慶因為發現了大型油田,大慶會戰是國家級重點工程,所以非但不用對關内輸血支援,還接收了不少物資。
所以其他地方要等到明年情況大為好轉後才重新熱鬧起來的新年,大慶提前一年就熱鬧了。
好啊,最難的三年,總算熬過去了。
不知怎地,李源心裡有種酸楚之後又喜極的感覺。
盡管這三年他吃用都不差,但整個大環境都成那樣了,心裡也是不落忍……
如今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大家度過難關了。
今後雖然還是難,可至少再也不會像過去這三年那麼難了……
回宿舍的路上,一路上不斷有人跟他問候,歡聲笑語一片,李源都笑眯眯的回應。
一大早,就不斷有人放鞭炮。
李源回到宿舍時,發現張虎居然在他宿舍門口也挂了一串鞭。
看到李源回來,小家夥高興壞了,大聲道:“李叔,你回來啦?
那我要放炮了啊!
我爸說了,過年必須得放炮,吉利!
”
李源哈哈一笑,道:“成,那你點吧。
”
張虎拿出火柴,“嚓”一下點燃撚子,連忙往後退,腳下沒留神,摔了個屁墩兒,也不耽擱他連滾帶爬的往外蹿。
冬天穿着大棉褲,摔倒一點也不疼。
可要是炮仗崩到身上把新衣裳燒出一個窟窿來,那非得哭死不可。
哭不死,他姐姐也會幫他的。
一陣“噼裡啪啦”聲後,周圍從四九城來的醫生都出來看熱鬧。
鄭勝利樂道:“小李,行啊你,這是準備在東北安家了?
嘿,要不是你都結婚生兒子了,還真有可能。
光到我這打聽你情況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小李,該準備行李了,回去的日子近了!
”
他行禮都打包好了,來時帶了一個包,回去的時候準備了三個。
李源笑道:“鄭主任,想家了吧?
虎子,快去給鄭伯伯拜年,鄭伯伯可不是小氣人。
”
鄭勝利:“……”
張虎嘿嘿笑着上前鞠躬道:“鄭伯伯,新年好!
”
李源在一邊掏出五毛錢,道:“虎子,這是我的壓歲錢,收好了,明年上學買鉛筆橡皮……過年壓歲錢不能推辭,老話說的好:長者賜,不敢辭。
這是規矩,也是禮貌。
”
張虎沒法子接過壓歲錢後,嘴巴一下咧到耳朵根了。
活了小小半輩子,還沒擁有過這麼多壓歲錢過。
之前年景好的時候,他爸爸頂多也就給他五分錢。
鄭勝利有些頭暈眼花,總覺得血壓好像有些高,發生了什麼?
五毛錢,什麼概念?
四九城扛大個兒的苦力,像閻解成那樣的臨時工,累死累活幹一天也就掙這麼多。
但是得明白一件事,這活兒還不是天天有,幹一天歇三天的時候多了去了。
鄭勝利心中悲涼,他和這孩子都不認識……不過忽然看到對面站在門口曬太陽的張建業,他忽然覺得血壓又下去了。
嘿,不能在對頭面前落下面子來。
張建業自诩阜外專家,比他這個軋鋼廠工人醫院的醫生高貴多了……
呵呵,高貴你奶奶個腿兒!
鄭勝利哈哈笑道:“好好好,過年好!
鄭伯伯也給壓歲錢……”
說着,從兜裡掏出了五毛錢,給了張虎。
張虎不敢拿,看向李源,李源點頭笑道:“拿着吧,謝謝鄭伯伯。
”
張虎這才接過來,嘴巴快咧到後腦勺了,沒想到跑一趟腿,還發大财了!
等張虎歡天喜地的走後,鄭勝利看着李源道:“我看你沒咋準備行禮,不給家裡帶些土産回去?
”說着他壓低聲音道:“趁着天氣冷好帶,不用擔心壞,你不帶些肉回去?
回去後再想找這麼多肉,可沒地兒去找了。
供給限制,有錢有票都不賣你。
”
李源笑道:“鄭主任,您準備了多少?
”
鄭勝利比劃了個“六”,不無得意道:“六公斤肉,我花了些錢買的。
還有些豆油,東北産大豆,他們的豆油多。
咱們那一個月就供應二兩,還買不到。
另外還買了兩張皮子,回去找師傅給孫子弄個皮帽子。
小李,你也有兒子了,雖然年輕,也想着些家裡。
我聽說你一直免費給人看病,收點面還都散出去了。
一個人的時候行,成家了有孩子了,就不能光想着發揚風格,高風亮節了。
”
這年月,做長輩的都願意給年輕人提供一些意見,有些好心,也有些談不上好心不好心,單純喜歡長輩指點的感覺。
但李源領情,他笑道:“成,正好之前村裡的大娘、嬸子們送了些醬菜什麼的,我打包回去帶給家人嘗嘗。
”
鄭勝利一臉無語,好笑道:“你一個小年輕,原則性倒是比我們老家夥還強……欸,來了來了。
”
李源聞言,順其意轉頭看去,就見張建業一臉堆笑的走了過來,招呼道:“兩位,過年好啊。
”
鄭勝利打了個哈哈,笑道:“過年好過年好!
老張,這次回阜外,該升正高了吧?
”
張建業臉上的笑容瞬間一凝,拳頭暗暗攥緊,看樣子真想給鄭勝利臉上來個大鼻窦,最好打出鼻窦炎來……
不過到底忍住了,歎息道:“升什麼升啊?
家裡來信,單位也來信了,說了這邊那些莫名其妙的爛事傳回京城了,我現在一腦門子的官司。
老鄭、小李,馬上快要回去了,這事兒不解決,我得糟啊。
我寫了封澄清書,說明那些破事根本不是我幹的,和我沒關系,希望你們倆能在上面簽個名,幫我一把……”
李源微笑道:“張副主任,很抱歉,打小家父就告誡我,什麼都能簽,就是不能幫人簽保證,特别是不能給不熟的人當代保,對不住了。
”
說完轉身回屋,鄭勝利跟在後面道:“小李等等,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事要說。
”
看着兩人進了宿舍關上門,張建業氣的滿面通紅,他目光再看向其他人,居然個個都往屋裡鑽。
一群落井下石沒人性的畜生!
張建業肺都要炸了,最後看向黃超民的屋,黃超民面無表情的關上了門。
兩個人一起落難,總比一個人倒黴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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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