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高秘書拿起傘去推車門。
外面風大雨大,車門都有些難推開,冒了些雨進來。
高秘書撐着傘艱難地下了車,走到車前彎腰去試探鼻息,又看了一眼這身上的傷,然後匆匆回到她的車窗邊大聲喊道,“還有點氣,看着像是械鬥打出來的傷!
我們别管了,趕緊上船吧!
”
還有氣?
她按下車窗,任由雨水濺進來,出聲道,“救人。
”
随着這一聲,車前地上的身影在血水中微微掙紮了下。
“不行啊!
”
高秘書摸摸臉上的痣道,“是械鬥的傷,估計又是一個混混,這種人治不好我們多具來路不明的屍體,治好了說不定還會訛上我們。
”
“……”
她沉默,忽然想到剛剛吐痰的那兩個男人,也許,他們就是在找這個人。
找到的話,這人就真活不下去了。
高秘書低下身來勸她,“聽話,小七,我們不要招惹這種是非,趕緊回江南才是正事。
”
她坐在車上,耳畔的發絲沾上細細水霧。
半晌,她堅定地道,“高叔叔,您剛剛還稱贊我爺爺是個大人物,我身為他的孫女,就算做不到改變萬人的命運,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
訛?
她又不怕被訛。
高秘書雖然叫她小七,但到底還是要聽她的,畢竟她是鹿家小姐。
隻是他很為難,“可是我們馬上就要登船了,那我留下來把他送醫院?
”
“既然你說是械鬥,肯定有人盯着他,追去醫院怎麼辦,您一個人也應付不了。
”她當機立斷地道,“跟我們一起上船,我們随行正好有醫生。
”
“好吧。
”
高秘書無奈應下。
多了個傷患,她下車時需要自己打傘。
夜間的風雨用力地沖擊着傘面,她往前走兩步退兩步。
馮醫生和高秘書一人一邊把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扛扶起來往前走。
她跟在後面用盡力氣控制着傘,她垂着眼,在傘沿下、雨水中看到一雙濕透發白的鞋子,他拖着腳往前滑行,已經沒有一點自己的力量……
真可憐。
要上船的時候,她幾乎是抱着傘柄在控制雨傘,順口還問了句,“是個叔叔嗎?
”
高秘書已經被淋透了,眼睛被雨水刮得幾乎睜不開,聞言,他歪頭看過去,伸手在男人臉上用力抹了一抹血水,才大聲道,“叫哥哥吧!
看着不超過二十!
長得還挺像個樣。
”
這麼小就傷成這樣?
她擦擦臉上的雨水,跟着上船。
高秘書他們把人扶進去,她正要跟進去,就聽到身後遠遠傳來步伐聲,她回頭,就見一大群提着鋼管的人正往這邊走,邊走邊指着地上的血迹尋路……
“……”
她心裡一悸,忙吩咐船員,“馬上開船。
”
船是一早聯系好的,隻聽她的。
她一聲吩咐,船員已經把該收的一收,汽笛聲一響,大船就開始動起來。
聽到動靜,那群人立刻遙遙地望過來,似乎意識到什麼,一群人忽然瞪大了眼珠子跟喪屍一樣撲過來……
她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幸好船已經駛離岸邊,他們沒法沖上來。
那群人站在邊扔着手中的鋼管,罵出一連串的髒話。
她呼出一口氣,轉身進了船艙。
……
高秘書不知道傷者的底細,也不知道有什麼傳染病什麼的,怎麼都不讓她去見。
她心裡還裝着家裡的事,心裡壓抑,也就沒見去看。
船在風雨中飄搖着前行,不是特别穩當,她也睡不着,就靜靜地坐在床上。
船程飄搖。
到後半夜,外面沒雨聲了。
她往外看,剛剛還風雨大作的海上現在居然月光皎潔,一瀉千裡。
不知道家裡的月光是不是一樣好。
她再也睡不着,一個人穿着白色的睡裙、踩着拖鞋往外走。
飲水機前還坐着個人,馮醫生一邊喝水一邊敲自己的背,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見她過來,馮醫生先是一驚,随後有些擔心地道,“小七怎麼還不睡,頭又疼了?
”
“沒有。
”
她搖搖頭,上前替馮醫生敲背。
馮醫生也是鹿家的老相識了,剛過六十,是她媽媽的同事,這次特地受她母親請求陪她出來的。
馮醫生被她一雙小手敲着,笑道,“小七果然和你媽媽說得一樣體貼,我這老胳膊老腿一動就酸得不行……”
她敲得更勤快些,問道,“那人怎麼樣了?
”
知道她問的是誰,馮醫生眉頭皺起來,“不好說,能不能撐到酆川還不一定。
”
“傷得這麼重嗎?
”
她皺眉。
“這孩子不隻傷重,我看着是一點要活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
馮醫生搖了搖頭,“我趁他有三分醒的時候,問他哪裡不舒服,他跟我來句,不用治,沒錢。
”
“……”
“然後不管我怎麼折騰他,他都動也不動,至于吃藥更别提了,塞到嘴裡全給你吐出來。
”
馮醫生說得直歎氣,“可我這次出門也就藥帶得多,消炎的藥水就那麼兩袋,先吊着吧,剩下的聽天由命。
”
她聽得有些不是滋味,“高叔叔說他不是還很年輕嗎,那麼年輕為什麼不想活?
”
她才十五歲,想不太明白這樣的事情。
聽到這話,馮醫生回頭看她一眼,随即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小七啊,這世上苦命人很多……也許對他來說,活着還不如死了痛快,醫生救人不救心。
”
說完,馮醫生就轉身離開,“走了,回去睡覺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心裡失落難受,不知道是因為家裡出的事,還是因為要救的人救不下來。
她沒有喝水,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走到一半,她掉頭。
……
薄妄回到薄家以後,就很少再去想北港發生的一切。
所有的過往就像爛瘡疤一樣黏在他的身上,他連皮帶肉撕下來後就懶得再回頭去看一眼。
但這一晚,他夢得格外仔細。
他夢到自己從隧道一路逃到碼頭,不遠處的海水在風中翻湧,小雨滴了幾滴,整座碼頭空無一人,空曠得就像一座墳墓,歡迎他而來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