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妄托着她的手,視線落在她的手指上,沒有擡眸看她,“我從來沒有原諒過任何欺騙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
低啞的。
沒有任何喜怒的,隻在陳述一個事實。
“……”
鹿之绫被震到,低眸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
他這麼快就願意放下了?
聽到她的話裡沒有刀子,薄妄才慢慢擡起頭看她,雙眼猩紅,“我說,我原諒你了。
”
“……”
“我們當這兩天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回到兩天之前。
”
清江邊上有焰火晚會,夜空炸亮了大片大片絢麗奪目的煙花,明亮這個卧室。
鹿之绫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英俊的面龐被落地窗外的煙花照得明明暗暗,照得有些不真切。
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是幻覺。
是喝多了嗎?
他怎麼可能……
他注視着她,布着血絲的眼睛随着她的沉默而透出幾分急,“我把露台的玻璃拆了,把你的指紋輸入回去,我不怪姜浮生、李明淮,我誰都不怪。
”
“……”
“你以後想怎麼進出就怎麼進出,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陪你去江南,我陪你去祭祀,就算你要一輩子住在江南,我也可……”
“你愛我嗎?
”
鹿之绫打斷他的話,聲音也啞。
她不是第一次問他這個話。
薄妄蹲在那裡,聞言,他通紅的眼震了震,呼吸沉重,他握住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仿佛這樣才給他添上一點底氣,他薄唇微張,“之之,我……”
“也許我該這麼問。
”
鹿之绫沒有收回手,隻是平靜地注視着他,“你确定你愛的人就是我嗎?
”
薄妄的目光再次震動,擡眸瞪向她,眼底的惱意昭然,為她的質疑,為她的平靜。
“你從來不敢明目張膽地說愛,是因為你隻想索求,隻有我夠愛你,才能讓你覺得自己還不錯,隻有我對你好,才能讓你肯定自我價值。
”
鹿之绫再清晰不過地剖析他這個人,“薄妄,你就是個又驕傲又自卑的男人。
”
薄妄一下子握緊她的手,自嘲低笑,“很爛是不是?
”
爛嗎?
“我不知道。
”鹿之绫淡淡地道,“我隻知道你這種想法不對,你看待自己的價值不應該建立在别人的肯定上。
”
“可我自己也是這麼看我自己的。
”
薄妄道,“我在屠宰場長大,我應該恨那裡,可我這些年隻有呆在狗籠子裡才舒坦;我去孤兒院,又進少管所;我去賭場,我以為我是在努力生活,可我每天除了打人還是打人,日夜生活在暴力中,并逐漸在暴力中獲得快感……”
他抵觸那樣的生活,卻又不可避免地被馴化。
“……”
鹿之绫聽着他自揭瘡疤,心裡絞了下。
“我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個爛人。
”
薄妄擡眸看她,通紅的眼底因醉意而蒙上一層薄薄的水光,“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爛人,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可以很好,他可以再等等,等活下去的意義。
”
是她手把手地引導他,他才一點點找回正軌。
“……”
“他等到了,結果又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讓他把這些假象放下。
”
他的姿勢已經是半跪,上半身支在她的腿上,手指緊緊握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你告訴我,他怎麼放手?
”
鹿之绫聽得不好受,她清楚,在欺騙感情這件事,她始終沒那麼光彩。
可就因為不光彩,所以不能再繼續了。
落地玻璃外,清江上方的煙花一直在熱烈燃放。
“薄妄,你喜歡的隻是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照顧你、為你周全的模糊形象,并不是鹿之绫。
”
鹿之绫低眸凝視他的臉,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誠自己,“真正的鹿之绫沒有那麼多能量對你好,真正的鹿之绫自己都隻是一縷滿目瘡痍、流着膿淌着血的遊魂,你明白嗎?
”
有光照出去,是因為它本身就足夠炙熱溫暖,她給出來的光,始終都隻是個假象。
假的就是假的,給不長久。
“……”
薄妄搖頭,不明白她的意思,眼中的水光支離破碎。
“那我再說明白一點,雖然我對你說得頭頭是道,但其實我和你一樣,連自己都沒辦法再愛了。
”
鹿之绫笑了,笑得十分苦澀,“自愛者方能愛人,我是不會愛了,而你是還沒學會愛自己,又怎麼愛别人?
”
薄妄沒想到自己卑微到這種程度,她還是不肯留下。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就教我,你能教我寫字教我外語,怎麼就不能教我怎麼去愛自己去愛你?
”
“我教不動了。
”
鹿之绫的聲音澀得厲害,也疲憊到極緻,“我沒力氣了,你明白嗎?
”
“……”
薄妄僵硬地看着她。
“我們到此為止吧。
”
她低垂濡濕的長睫,字字懇切,她是真的跟他耗不動了。
不行。
還是不行。
怎麼都不行。
“一年,我們在一起差不多一年,你就一刻,一刻都沒有對我動過心?
”
他又問,今晚,他非要問到底。
鹿之绫坐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她眼前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他開着越野車沖下清江救她,他站在她身前對抗薄峥嵘,梧桐院裡滿牆的護身符……
她擡起手按了按有些發渾的頭,語氣十分理智,“沒有。
”
她是愛不動人的。
之前,封潮對她百般照顧示好,小細節上比薄妄做得多的多,幾乎可以用無微不至來形容,當她因為寂寞、無助都想答應的時候,封潮突然說她是塊悟不熱的冰,她那時候才發現,她從未給過封潮發自真心的回應。
随着家人的一夜俱亡,别說心,她人都已經死了。
她隻是鹿家活着的最後一具軀殼。
看着她濕潤的眼睛深處盡是決絕,薄妄沒有太過激動,他好像已經麻木了,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疼痛。
“那我抱你親你的時候,你都在極力忍受,在心裡罵我惡心?
”
他又問,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捅得血肉模糊。
鹿之绫不想再欺騙他,她抿了抿唇,“沒有。
”
“為什麼?
”
“……”
鹿之绫實在不太想回答,但薄妄盯着她,非要問出個直白的答案來不可。
她将唇抿得泛白,最後還是坦誠回答,“我喜歡你的皮相,所以從來都談不上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