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小廣場寂靜無人,有幾戶人家大晚上就把衣服晾起來了,空氣中飄蕩着洗衣液的淡淡香味。
阿唐懶懶地靠在水泥柱上,低頭看着自己的袖扣,伸手解開又系上,系上又解開。
鹿之绫則坐在他給自己搬的一張小馬紮上,她托着腮,等了又等,都沒等到他的開場。
“你有心事嗎?
”
鹿之绫問道。
“又不叫哥了?
”阿唐在她身邊蹲下來,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怎麼發現你一陣陣的。
”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
”
鹿之绫說着轉過臉靠近他,她沒太掌握好分寸,一張白皙的臉幾乎貼到他眼前,近距離放大的五官早已沒有昔日的稚嫩,一雙瞳孔漂亮動人。
阿唐的眸光一滞,人條件反射般地往後靠去,沒靠住,整個人狼狽地跌坐到地上。
“怎麼了?
”
鹿之绫有些詫異,伸手去摸索。
阿唐抓着她的手起身,重新蹲回去,“沒什麼,鞋子不舒服。
”
啧。
小孩子真是說長大就是長大,好像前幾天臉上都還是嬰兒肥。
“那我明天去給你買新鞋子。
”
鹿之绫說道,轉過身面向他,開始切入正題,“是今天那五百杯奶茶的事情嗎?
發生什麼事了?
”
“你又猜得到?
”
阿唐盯着她道。
雖然說他一直拿她當個孩子看,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細膩聰明一直都超越她的年齡,甚至很多時候,她都在充當他和封振的主心骨。
就像現在,他睡不着,總覺得找她聊聊才舒服。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養出的這種臭毛病,明明從前什麼事他都能自己一個人扛下來。
“車上有很濃重的奶茶味,好像是很多奶茶被打翻了。
”
鹿之绫面對着他抱住自己的雙臂,聲音柔和,“你脫衣服,是因為衣服也被打濕了是嗎?
”
她還想不到他和那群保镖幹了起來。
“嗯。
”
阿唐就着她的猜測承認。
鹿之绫蹙眉,“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是什麼人特地點上五百杯的奶茶,然後又打翻羞辱阿唐。
阿唐蹲在她身邊,一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雙眸深深地看着她,沉默良久才道,“之之,我親爸找上門了。
”
“……”
鹿之绫驚得微微張大嘴。
這個走向是她怎麼猜都猜不到的。
“……”
很可愛。
煩躁了一天,看着她這個樣子,阿唐忽然覺得心口的煩悶完全不值一提,“活了二十三年,我才知道我不是被親生父母丢的,而是和我親媽出車禍才走丢,那邊一直在找我。
”
這聽起來是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鹿之绫一聯想今天,又高興不起來,“既然這樣,奶茶是誰砸的?
”
她可真會直命靶心。
阿唐垂眸,咬了咬牙關,道,“我不想回去。
”
聽到這話,鹿之绫猜到今天認親的過程并不愉快,她不敢深問,怕他傷心。
父子多年不見,為什麼買了兒子的心血又親手毀掉?
五百杯奶茶對普通家庭不是一個可以肆意砸毀的金額數字,那他的原生家庭應該條件不差……
鹿之绫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是薄峥嵘嗎?
”
“是。
”
阿唐沒什麼好高興的。
“……”
鹿之绫的震驚頓時無法言表,他居然是薄峥嵘的兒子。
鹿家落敗後,薄家趁勢而起,現在的發展已然是國内第一,他的身世居然這麼強悍。
“我在網上搜過了,他現在有兩個女朋友,三個兒女,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阿唐道。
這麼混亂。
鹿之绫抿唇,不用問,今天的父子見面一定是不愉快的,或許就像他說的,對薄峥嵘來說多他一個不多。
那他呢?
薄峥嵘就沒想過,他隻有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他的需求是什麼……
鹿之绫朝他張開雙手,“抱抱。
”
“哄小孩呢。
”
阿唐嗤笑一聲。
鹿之绫很固執,不由分說地向前,摸着他的肩膀就抱了上去。
阿唐身形一僵,蹲在地上的雙腿發麻。
年輕女孩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萦繞過來,似一股無形的溫柔籠罩住他。
僵硬許久,他将下巴緩緩抵到她的肩膀上。
鹿之绫輕輕拍拍他的背,“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你又不是沒有家。
”
她和封振都是他的家人。
沒有薄家,沒有别人,他們三個不也在困境中掙紮出一條活路了嗎?
錢不多,但夠用。
“……”
她說,你又不是沒有家。
如此理直氣壯。
阿唐勾了勾唇,擡起手環住她單薄的身體,“你說的對,老子又不是沒有家,誰稀罕他薄家。
”
“嗯!
”
鹿之绫抱緊他給他打氣。
……
可能是被薄峥嵘出現刺激到,阿唐竟隐隐回想到一點當年車禍的片斷。
他記起在山崖底下,一個年輕的女人血肉模糊地困在車裡,不停地叫他走,别回頭。
後來,車爆炸了。
聽到這一段,鹿之绫替阿唐感到安慰。
他從小到大應該想過無數次自己的來曆,被父母遺棄、被拐賣……但現在他知道,在他媽媽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竭盡全力讓他活下去。
他媽媽是很愛他的。
出門前,鹿之绫站在門口,彎腰揉了揉小野的毛,揚聲喊道,“薄妄,出門了。
”
阿唐邊穿衣服邊出門,有些無語地看向她,“怎麼還叫上這名字了?
”
“這才是你的本名不是嗎?
”
鹿之绫回頭微微一笑,“不管别的,至少你父母當年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很愛你。
”
隻是不知道是哪個“妄”字。
也許是希望的望,望子成龍的望,反正肯定是帶着愛意才降臨的名字。
正好,她不想叫他哥,叫他阿唐肯定要被封叔念,她以後就叫這個名字。
“被人聽到還當我想沾薄家的光。
”
阿唐朝她走去,從牆上取下她兔子吃蘿蔔造型的可愛背包甩到肩上。
“那我私下叫。
”
鹿之绫道,有些暗暗的開心。
他不回薄家,那這名字以後就屬于她一個人的了。
阿唐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麼,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走吧。
”
他也是欠的,太久聽不到哥這個字眼,竟也慢慢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