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鹿之绫便擡起腳離開,幾人都想拉住她,可轉念一想,坡下還有三個孩子,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鹿之绫走到警方那邊。
“薄棠,你先上來,有話我們好好說。
”
薄峥嵘耐着性子喊話,手中的喇叭忽然被人奪走,他轉頭就看到鹿之绫。
鹿之绫握住擴音喇叭,鎮定地要開口,薄峥嵘擡手就将開關鍵推了下,擰着眉頭道,“你往後站。
”
他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
他這些年一直覺得鹿之绫不行,覺得她把自己的兩個兒子耍得團團轉,直至現在,他才清楚,一直是她被他的兩個兒子折磨得團團轉……
她本可以不用管薄家的死活,她卻連一個活死人都不帶,隻身趕往江南為薄家背書。
“父親,薄棠在等着我。
”
鹿之绫看着他淡淡地道。
“你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等薄妄回來我怎麼和他交待?
”薄峥嵘伸手要奪過喇叭。
“父親,我不止是薄妄的妻子,我還是小野的媽媽,顔顔的姐姐,小桢的大嫂,這責任是我該負的。
”
鹿之绫道。
“……”
薄峥嵘看着她眼裡的堅定有些震動,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鹿之绫拿起喇叭,字字清冽冷靜,“薄棠,我現在下來,一個人。
”
底下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夜晚刺眼的燈光下,所有人都無聲地看向她。
鹿之绫接過一個手電筒,踩着地上的樹枝石頭往下走去,下坡的路不算陡,卻很難走,她腳下絆了好幾次,差點摔倒。
也不知道三個孩子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鹿之绫撿起一根長些的樹枝,撇開地上的雜物繼續往下走。
手電筒的光晃着漆黑的山下,隐隐約約望見底下密得什麼都看不到的林子。
走了不知道多久,鹿之绫終于借着坡勢到達下面。
她剛走進林子,薄棠虛弱而戒備的聲音就傳來,“把手電筒關掉扔了。
”
他膽子也是大,居然就在坡下邊緣等着,也不走深一點。
“……”
鹿之绫順從地把手電筒扔到一邊,很快,一道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處在光束中,轉眸想順着光的方向看去,那道光擡了擡直直照在她的臉上,刺得她隻能轉頭。
周圍的黑暗似乎變得更深。
“你身上有沒有帶槍?
把外套脫了。
”
薄棠的聲音再次傳來。
鹿之绫将外套脫下丢在地上,裡邊是一件淺色的商務白襯衫加黑色長褲,是去霍家穿的裝束,腳上的半高跟鞋還沒換下,此刻柔軟的襯衫面料在夜風中輕輕浮動,褲子和鞋子上都沾着些泥土和草葉,略顯狼狽。
她站了片刻,沒聽到薄棠的聲音,不禁冷漠地道,“是要我把這一身也脫了給你檢查麼?
”
黑暗中寂靜良久,那束光晃到旁邊。
鹿之绫終于能直視過去,隻見薄棠虛弱地靠在一棵樹旁,肩膀上綁的紗布有些淩亂,半邊身子血迹滲透,清俊的臉此時變得慘白,沒有血色,一雙狹長的眼正靜靜地看着她,帶着些許自嘲。
“我在你眼裡早就不算個人了,對嗎?
”
鹿之绫雙眸清冷地看着他,“薄棠,你從來不回頭想想你做過的那些事麼?
”
人?
他配麼?
薄棠苦笑一聲,轉身往裡走去。
鹿之绫跟着他往前走去,薄棠将她帶到一處山壁前,這裡沒什麼樹葉遮擋,清冷的月光直直降下來,朦胧着照着一小塊的地方。
薄棠将那些吃的喝的都擺在地上,還有一圈長長的紗布。
他在一箱水上坐上來,擺弄了下手中的槍,見她站着沒動,他伸手推了推旁邊的醫療箱,“你坐。
”
鹿之绫看着他手中的槍,在醫療箱上坐下來。
月光正好傾斜在她的身上,薄棠側目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深得像是凝了深深的霧氣,怎麼都化不開。
鹿之绫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小孩子的蹤迹,明白他真的沒有找到三個孩子。
“陪我說會話。
”
薄棠撥弄着手中的槍說道。
“你清楚你已經走不掉了吧?
”鹿之绫開口即紮心。
“走不掉又怎麼樣,現在我讓你陪我多久,你不就得陪我多久?
”
薄棠苦笑一聲,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十分深情,“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就算不錯了。
”
鹿之绫是真的不明白他對不錯兩個字的定義是怎麼回事,她對上他的視線,“薄棠,你後悔過嗎?
”
不管她的聲音怎麼冷,她的語調聽起來總好像是溫柔的,柔得讓人心動。
就像小時候,她從舞台上拉着他的手離開,她握着他手的溫度,他能記到死。
即便到了如今,她恨不得殺他而後快,他卻也隻想向她傾訴。
他關了手電筒,不讓上面的人能捕捉到分毫,就借着月光靜靜地凝視她的臉,看了好久才道,“我沒想過走到這一步。
”
“……”
“姐姐,你知道嗎,我有回頭想過,可我怎麼想我都不明白……”
他肩膀中了槍,沒怎麼認真處理,疼痛讓他的肩膀低垮着,連聲音聽起來都是軟綿無力,“一開始,我沒有殺過人,我有認真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去做一個父母眼中的優秀兒子,可我得到什麼了?
”
“……”
“我一直想着,我再努力一些,再出色一些,我就能把你帶到我身邊,結果……”
薄棠的聲音澀然,“我發現我想要的總是得不到,怎麼都得不到。
”
他想要她,得不到。
這一次,他想要薄家的權利,依然還是得不到。
“這不是你殺了一個又一個的理由。
”
鹿之绫看着他,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你為了自己的欲念,殺死别人生存的權利,那他們想要的呢?
”
“從你嫁給我大哥的那刻開始,我就不想讓這世上的人快活了。
”
薄棠深情地注視着她的眼睛,“再說,我殺的難道不是該殺之人嗎?
谷娜那時候差點明白是我在暗中做事,她要拆穿我,我在你面前怎麼辦?
你生産的時候,我隻是想帶你走,是那幫活死人要攔着。
還有北港的那兩個,他們惹你不痛快,我幫你解決,我做了大哥做不到的事,你卻反而怪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