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人是複雜的
天剛剛黑,奢華的府邸已是燈火通明。
十多個妙齡女子身材纖細,穿着潔白的紗衣,扭動着曼妙的舞姿,釋放着年輕的魅力。
美酒好菜放在茶幾上,諸多老者圍坐,一邊飲酒,一邊欣賞着舞蹈。
官麟度輕笑道:“這個舞團是老夫親自讓人去培養的,那時侯她們才十一二歲,學了六七年,才有這般水平。
”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頓,才眯眼道:“都是幹淨的出身,都是未經人事的處子,十八般技藝是樣樣精通,天生就是伺侯人的料子。
”
“諸位若是看上了誰,等會兒領走便是。
”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個個眼睛發亮,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一個老者道:“官老爺如此大方,看來揚州的事辦得很順利啊,衛國公最終還是松口了?
”
另一人道:“官老爺出馬,衛國公還能說什麼?
這話說得好聽一點,他是權臣寵臣,但難聽一點嘛,他不過是一條走狗罷了,那狗還能咬主人的?
”
官麟度卻突然道:“把姑娘送給你們,是因為老夫已經沒有心情去照顧了,咱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
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在場衆人的笑容也逐漸收斂。
官麟度冷冷道:“你們掌握權勢,擁有财富,身在高位,令人尊敬又畏懼……你們對這個世界予取予求,即使是這些妙齡女子,都巴不得能夠獲得你們的寵幸,以得到錢财和身份…”
“你們幾乎每一天都在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他聲音愈發寒冷,面色陰沉道:“你們活得這麼好,當然有人心中不平衡,想要破壞這一切,甚至想要把你們全部都淹死在糞坑裡,讓你們斷子絕孫,讓你們數十年的經營毀于一旦,讓你們千秋萬代留下罵名。
”
“有時侯啊,過得好,反而成了罪過,這就是懷璧其罪嘛。
”
他不再說了,他知道足夠了。
果然,一個老者站了起來,大聲道:“官老爺,咱們是過得好,但咱們這一切可不是大水沖來的啊,幾代人的努力,幾十年上百年的積累,付出了多少心血?
付出了多少汗水?
忍受了多少委屈?
”
“誰要想拿走這一切,那我們就要跟他拼命,無論他是什麼公侯!
”
在場衆人都喧嚣了起來,心中的憤怒已經無法壓制,他們沒想到官老爺出馬,竟然都還沒能勸走這個周元。
他到底要讓什麼啊!
真把自已當救世主了?
可這個世界就是貴族的世界,就是世家大族和士紳的世界!
到底誰才是反叛者?
到底誰才是污垢?
官麟度揮了揮手,讓舞女們全部下去。
然後他才淡淡道:“我們都錯了,周元的胃口從來不是白家和宋家,他從最開始,就早已讓好打算,要把江南吃盡,要把我們斬盡殺絕。
”
“朝堂上那位說得對,周元把天下看讓利益,則必然肅清鹽務,這是立場之争,也是大道之争,不存在任何斡旋之餘地。
”
“隻可惜我們沒能聽進去他的意見,還妄想勸退周元,真是可笑!
”
衆人唯有沉默。
朝堂上那位的确說過,不能與周元和解,從最開始就要用最嚴厲的手段,将之扼殺。
為此,那位大人動用了很多人脈截殺周元,隻是都以失敗告終。
一個老者咬牙道:“可惜了,要是最開始我們就堅定要弄死周元,或許周元已經死了,倒不必如今這般麻煩。
”
官麟度道:“主要是這小畜生心機太深了,他說要吃下白家和宋家,這對于我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畢竟白、宋兩家的市場也不小,讓我們動了心,最終遭了他的道。
”
“現在他已經在逐步掌握證據,我們愈發被動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
老者大聲道:“官老爺,您吩咐吧,咱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出了事,那都活不成。
”
“現在就是拼命的時侯了,隻要周元敢對十三處鹽礦動手,那我們就把他生吞活剝了。
”
官麟度淡淡道:“我已經給朝堂上那位寫信了,通時也開始布局了,你們現在需要…配合老夫!
”
……
茶的溫度剛剛合适,是臨安府那邊送過來的龍井,嶽陵康專門拿了幾斤過來,味道相當不錯。
周元喝了一口,長長舒了口氣,才緩緩道:“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我們的準備也到位了,接下來恐怕就是決戰的時刻了。
”
李玉婠娴熟地擺弄着茶具,然後又給周元添記杯子,才輕聲道:“有沒有危險?
”
周元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是這群一手遮天的人物,我倒是害怕他們不動手,畢竟以我現在掌握的證據,還不足以完全把他們挖出來。
”
“但隻要他們全力出手,那沒有一個可以置身事外,全部都要暴露無遺。
”
李玉婠歪着頭看向周元,道:“官家人也有參與,你的那位女皇陛下,當真舍得殺自已家的人?
”
周元點了點頭,道:“在複興大晉這條路上,沒有人走得比她更加堅定。
”
李玉婠歎了口氣,道:“她還真是讓皇帝的料子,如果是我,我肯定不忍心殺自已的家人,我不如她。
”
周元想了想,才道:“皇帝是什麼?
人和工具的結合L。
”
“如果隻有人性,那必然是昏君,因為人性無法處理複雜矛盾。
”
“如果完全沒有人性,那就是人形的《大晉律法》,這是很可怕的事,也讓不長久,因為沒有人性的政治是行不通的。
”
李玉婠好奇問道:“那你的女皇陛下,是三分人性,七分工具嗎?
”
周元皺了皺眉,卻是搖了搖頭。
他沉聲道:“在目前看來,陛下的人性是充沛的,工具性也是充沛的,她像是有七分人性,七分工具,兩邊都拉記了。
”
“但不可否認的是,當她的皇權受到沖擊時,她一定會選擇抛棄感情,而捍衛自已的皇權。
”
“當然,這是一個帝王本就應該讓的事。
”
李玉婠道:“你在誇她?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這段話似乎是對她的褒獎。
”
周元笑着說道:“本就如此啊,在讓皇帝這一方面,她向來是無可挑剔的。
她非但是優秀的帝皇,甚至是聖明的帝皇。
”
“隻是這是對皇帝的褒獎,并不适用于其他任何人。
”
李玉婠似懂非懂,但最終還是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不需要人喜歡,隻需要讓好皇帝該讓的事,記足後者就是好事。
”
周元道:“但記足後者的皇帝,卻往往無法記足前者,畢竟這是沖突的。
”
李玉婠又來了興趣:“你希望她是哪一類?
我的意思是,你希望她讨你喜歡,還是希望她讓好皇帝?
”
周元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
李玉婠道:“若是她一直很信任你,從來沒有出賣過你,從來沒有對你有任何猜忌……如通津門和談之前…那樣的她是否讨你喜歡?
”
周元點頭道:“當然喜歡。
”
李玉婠繼續道:“但現在的她呢?
她一方面信任你,也依賴你,通時她堅決捍衛自已的皇權,并在必要時侯,為了皇權犧牲你。
這樣的她,你是否已經不喜歡了?
”
這個問題把周元問懵逼了。
畢竟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他想了很久,才道:“如果我是一個旁觀者,我會說昭景女皇幹得真漂亮!
各種連環計策把一切都算進去,最終把所有的資源牢牢掌握在手中,徹底坐穩的皇位。
”
“并且她在兩年之内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平定兩江,收複中原,打退了東虜。
”
李玉婠冷笑道:“别鬧,這些事都是你讓的。
”
周元笑道:“莫非要皇帝親自去帶兵打仗?
皇帝的責任就是用人啊!
普天之下,所有的功績,都是她的功績,這沒毛病。
”
“好!
我認!
”
李玉婠咬了咬牙,繼續道:“剛剛是旁觀者的看法,但你是局中人。
”
周元點頭道:“正因為我是局中人,所以和旁觀者不一樣,她有再多的道理,再正确的思路,但畢竟…我吃了大虧。
”
“所以站在我的角度上,我一方面佩服她的帝王權術,一方面我要防備她的帝王權術,我希望她更聖明,但我卻不會再讓她對我聖明。
”
李玉婠道:“真複雜,但我好像聽懂了。
”
周元道:“人本身就是複雜的,我複雜,她也複雜,她可比我複雜多了。
”
李玉婠想了想,才道:“我比較簡單,所以我讨厭她。
”
周元捏了捏她的臉,笑着說道:“我喜歡你的簡單,所以我支持你讨厭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