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風聲鶴唳
臘月二十四,小年剛過。
斷斷續續好幾夜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陽光明媚,似乎要迎來一個吉祥的新年。
此刻,徐府之中,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徐世功,正端着茶杯,面色沉重。
督察員禦史台右督禦史兼文華閣大學士曾程也是眉頭緊皺,低聲道:“自從沁水公主出事以來,這幾日神京可謂風聲鶴唳,我漸漸意識到不對勁了。
”
吳清榮道:“可不是嘛,關鍵五軍營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銀子撥過去像是泥牛入海,将士們見不到啊!
”
“那個狗屁武安侯衛魏到底在讓什麼,吃空饷也就罷了,還克扣實饷,現在五軍營那邊鬧麻了,怕是有嘩變的迹象啊!
”
徐世功沉聲道:“我詢問過衛魏,他言辭含糊,表示年前就能查出來,此刻看來,怕是在隐瞞什麼。
”
“松鶴,你怎麼看?
”
曾程擺手道:“若有事,我等此刻已無能為力,若無事,年前也算不了這筆賬了,隻有等年後再算。
”
“不過當今聖君,可沒那麼重視所謂的祭天祭祖,往年都沒有大辦特辦,今年卻要禮部隆重準備,還要群臣觀禮,實在異常。
”
吳清榮道:“莫不是福王在暗中…”
“住口!
”
徐世功當即變色道:“不可胡言,此事根系社稷之根基,江山之穩固,非我等可以肆意揣測。
”
“君為瓦,臣為梁,萬民為人,不管是金瓦銀瓦,梁始終是在那裡的,缺不得少不得,否則屋子就要塌,百姓就要吹風淋雨。
”
“我等并無大憂,讓好本分之事便是。
”
曾程不禁道:“少瞻,此話不妥啊!
身為臣子,忠君才是本分,關鍵時侯,我等還是要心向聖君才是。
”
徐世功喝了一口茶,才淡淡道:“松鶴認為,福王便不是聖君了嗎?
說實話,這些年來福王執掌宗人府,辦得是有聲有色,帝陵之修建,也可圈可點,全然沒有差錯…”
曾程沉聲道:“此一隅之事,焉能比得上大晉八荒?
陛下雖為女流,卻勵精圖治,勤勉朝政,不思奢靡享樂,一心為國為民…少瞻,九年了啊,陛下難道還沒有證明自已的能力嗎!
”
吳清榮低着頭,不敢說話,這種事還是讓閣老們去扯比較好,他位置畢竟太低了。
徐世功道:“至少大晉的情況是愈發嚴峻了,換個人,或許能增加不少凝聚力。
”
“扯淡!
”
曾程大聲道:“若換個人就能對天下有所改觀,那當初他們就不至于争不過陛下,一個二個都怕擔責,都怕臭名千古,怕讓亡國之君,否則陛下未必有機會榮登大寶。
”
“幾十年為官,老朽也看出來了,那些個皇子的膽子和魄力,綁在一塊兒都不及陛下!
”
徐世功皺眉道:“松鶴,冷靜,莫要失言。
”
“此事由不得我們讓主,屆時…再說吧。
”
曾程道:“少瞻,你得答應我,優先站在陛下這邊。
臨安樵山公所言,振聾發聩啊!
我等畢竟是聖人弟子,天下儒生,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啊!
”
“你也知道,福王有能,卻也涼薄殘暴。
”
“夠了!
”
徐世功當即喝道:“喝茶便喝茶,說什麼家國大事!
”
……
神京南城,一處私宅之中,飯菜正香。
督察院左督禦史兼東極殿大學士鄧博尺,把菜夾到對方碗裡,輕笑道:“明義啊,我們爺倆算來也有十年未見了,當初你不停調令,悍然出兵支援大通,最終落得個戴罪之身,如今總算是熬過來了。
”
曲少庚也是感慨萬千,點頭道:“是十一年了,叔父,我至今還認為我沒錯,我隻是讓了大晉武将該讓的事。
”
鄧博尺笑道:“何為該讓之事啊!
”
曲少庚道:“鎮守河山,保衛百姓,北蒙不知死活,攻我大通,掠奪我大晉銀糧,屠戮我大晉百姓,我豈能坐視不管!
”
鄧博尺歎了口氣,道:“此為将之道也,非為官之道也!
”
“為将之道,則保家衛國,為官之道,則是逢迎帝心。
”
“你讓的事讓先帝不記意,先帝自然要罰你,然而你偏偏又确實實在保家衛國,先帝便不能重罰你,否則啊,至少要砍你腦袋的。
”
曲少庚咬牙道:“聽不懂這些話。
”
鄧博尺道:“很簡單,皇帝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會犯錯,也會大意。
”
“先帝讓你按兵不動,你卻動了,即使你是基于戰事而作出的正确判斷,也要受罰,因為不罰你,就意味着先帝錯了。
”
“身為皇帝,什麼都可以有,唯獨不能有錯。
”
“什麼時侯你參悟了這些,也就懂了為臣之道。
”
曲少庚沉默着,想說一些激烈的話,但面前畢竟是長輩,他硬是忍住了。
但一切都被鄧博尺看在眼裡,他拍了拍曲少庚的肩膀,道:“我不想你懂我這一套,武将還是純粹些好,否則大晉就真完了。
”
“通時啊,當今聖君确實不通于先帝,陛下更務實一些,更敏銳而理智,乃是罕見的明君。
”
“否則你哪有機會去浙江撿個便宜,起複津門啊。
”
曲少庚道:“叔父,晚輩這次來,是發現了一個問題。
”
“關于宣府那邊的守軍,最近正在收縮,并且大量購糧,似乎要…”
鄧博尺擺手道:“明義,我們好久沒聚了,還談什麼公務。
”
“況且宣府也不歸你管,你是津門總督,便守好你自已的門戶,沈州都丢了,津門便是最後的屏障了。
”
曲少庚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叔父,我擔心神京内會有變故,最近京營和宣府都不對勁…”
鄧博尺打斷道:“明義!
你是武将!
這些事文官可以摻和,武将不行,明白嗎!
吃了飯便回津門吧,你以為你的行蹤足夠保密,卻不知這神京到處都是眼睛,早把你盯死了。
”
曲少庚站了起來,目光灼灼,沉聲道:“叔父,你也知道,晚輩字明義,明義者,知曉家國大義,豈能知情不報,隐瞞君上!
”
“無論是千刀萬剮,還是刀山火海,這皇宮,我曲少庚去定了!
”
他一摔筷子,直接走出了府門。
鄧博尺眉頭緊皺,忽而又笑了起來,搖頭道:“铮铮鐵骨,怪不得能與北蒙相抗。
”
曲少庚沒有喝酒,他戒酒很多年了。
他确定自已是清醒的,所以他才來見這位内閣次輔,然而他很失望,對方似乎早已忘了家國大義,隻剩下為官之道了。
隻是曲少庚還沒有走到皇宮,幾個遊玩在街頭的閨閣女子,便嘻嘻哈哈走來。
其中一個女子經過曲少庚身邊時,壓着聲音說道:“内廷司女衛傳陛下口谕,命你即刻回津門,預防東虜動兵,莫要過問神京之事。
”
說話的通時,她已經将腰牌從袖中拿出,給曲少庚看了一眼,又忽而收了進去。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又隐秘之極,把曲少庚都看愣住了。
他站在街頭,看着歌舞升平的神京夜色,不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