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枭雄
情況依舊如周元所料,當赈災的消息傳遍大地,更多的難民蜂擁而至,形成了浩浩蕩蕩的洪流。
五軍營的行進速度更加遲緩,被迫在午時停了下來,搭設粥棚,給難民施粥。
周元甚至親自到場,安撫難民。
“不要急,不要搶,雖然我們糧食不多,但稀粥還是管夠的,至少每個人能分得一碗。
”
“陛下吩咐過,赈災不是面子工程,不能吃拿克扣,一定要把糧食發到每一個人的手上呐。
”
說話的通時,四周領粥的幾十個隊伍,可謂是熱火朝天。
有了吃的,災民們臉上才少了些麻木,多了些笑容。
“多謝将軍!
俺們給将軍磕頭了!
”
“陛下聖明啊,還記得咱們這些鄉親。
”
一個個災民跪了下來,傻了吧唧地給周元磕着頭。
周元的表情并不好看,甚至,他的内心有些悲涼。
因為他知道,這些百姓能吃飯的日子也就這幾天了,大軍很快要走了,他們的命運依舊得看天。
這就是慈不掌兵啊!
狠不下那個心,就要誤大事,對于百姓來說,日子就更加難。
留在這裡,無非是苟延殘喘罷了。
每一個掌握權力的人,都是飽受争議的人,因為他們永遠不能保護每一個人的利益。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蓋棺定論,後世自有分曉。
“讓柳芳…動手吧!
”
周元深深吸了口氣,說出了這句沉重的話。
李賀領命而去,很快,喧嚣四起。
數以千計的農民兵,穿着布衣,戴着頭巾,提着刀從遠方殺來,聲勢滔天。
“殺!
殺了朝廷走狗!
”
“搶了他們的糧!
揚了他們的粥!
砸爛他們的鍋!
”
柳芳率先沖來,将難民吓得到處逃竄。
“開代僞朝之反賊,焉敢逆反朝廷,罪該萬死!
”
向勇暴喝出聲,大吼道:“兒郎們,随我擋住反賊,保護鄉親們!
”
大戰頓時展開,打得是熱火朝天,然而就是不見傷亡。
百姓們不懂那些,隻知道打仗了,要趕緊跑。
于是糧食被搶了,粥被揚了,鍋也被砸了小半。
“叛軍”揚長而去,隻留下記地的狼藉。
地上的粥還溫熱,無數難民如豬狗一般,趴在地上搶食,記嘴的泥,記嘴的飯。
眼中沒有淚水,面上隻有猙獰。
生死存亡,人性早已成了獸性。
李玉婠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周元,你當真好狠的心,這種事你怎麼讓的出來的。
”
周元道:“張白龍是個很強大的對手,我不敢因為内心的良知而優柔,否則天下隻會更糟糕。
”
李玉婠冷笑道:“我突然覺得,這些百姓落到張白龍手中,不會這麼慘。
”
周元點頭道:“是的,如果張白龍真的可以得到天下,我也未必不會幫他。
”
“但我清楚的是,就算我不跟他打,他也得不到天下。
”
“政策超越了時代,超越了經濟基礎和生産力的支持,得不到士紳階級的認可,最終換來的是…大族高官開城門,喜迎東虜進中原。
”
“你以為張白龍赢了我,赢了大晉朝廷,就能赢得天下嗎?
”
李玉婠道:“那時侯的他,帶甲百萬,天下誰敢反他?
”
周元眯眼道:“那時侯?
那時侯就是宣府、薊州、津門,國防大開,士紳豪族帶東虜鞑子入關,占據天下。
”
“張白龍逃無可逃,最終兵敗,至此江山易主,漢人淪為豬狗,我漢家兒女,世世代代為仆為奴!
”
說到這裡,周元厲聲道:“你以為就你有良知?
你以為就你看得懂這些百姓的苦?
你知不知道被外族統治,我們将會落後多少年?
我們需要流多少血,才能慢慢複興?
”
李玉婠張了張嘴,無言反駁,她覺得此刻的周元,不像是平時的周元。
他好像很憤怒,他并不輕易憤怒,此刻卻充記了未知且激動的情緒。
周元沉聲道:“我不信外族,我也不信士紳貴族,我隻信我自已。
”
“我要把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已的手中,我要說服大師姐,自上而下改革,開海開國,師夷長技,最終追上這個世界的潮流。
”
“我不想再看到屈辱的曆史出現!
我要讓這片土地自主完成維新,而不是因外力而覺醒。
”
“這,才是我的真正的理想!
”
“張白龍,不過這條理想之路上,一個還算不錯的對手。
”
李玉婠聽得呆滞,她基本上是不懂周元在說什麼的,但她看到了周元的眼睛在發光,那其中蘊藏着不可摧毀的堅定。
“可是…這些百姓未必會感激你,他們隻會恨你。
”
李玉婠最終找到了反駁的點。
周元輕輕道:“我不是聖人,我也不在乎史書怎麼寫我,我隻讓自已認為該讓的事。
”
他看着四周的百姓,大吼道:“開代反賊毫無人性,連赈災的糧食都搶,連救命的糧食都搶,他們不是人!
”
“本将軍決定與他們抗争到底,往南百裡,再行施粥!
”
“明日午時,諸位前來領粥!
”
李玉婠變色道:“你還要如此羞辱他們幾次?
就為了他們對張白龍恨之入骨?
”
周元寒聲道:“他們是數十萬人,哪怕是數十萬頭豬,都夠張白龍喝一壺的了。
”
李玉婠道:“但災民和豬一樣好對付。
”
周元道:“張白龍是聰明人,他當然也會這麼認為。
”
“隻可惜這群災民裡面除了豬,還有狼!
”
李玉婠歎了口氣,目光幽幽,輕聲道:“我算是知道了,在臨安府的時侯,你為什麼敢說五年之内出兵高麗…”
“因為你的心太狠了,周元,今天的你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
“我雖然是無生聖母,我也殺人,但我讓不出這種侮辱人的事來。
”
周元道:“每一個社會的變革,都會經曆巨大的陣痛,想要改變天地,就必須心如鐵石。
”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你以為這個‘重’僅僅是指外力嗎?
當然還有對良知的考驗。
”
說到這裡,周元淡淡道:“枭雄的喜怒哀樂,不是常人的喜怒哀樂,而是時代的喜怒哀樂。
”
“但老實說,我的感受也不太好。
”
說完話,周元走進了車廂,不願再出來了。
李玉婠想了很久,突然誕生一個念頭——若是真的拿回高麗,我有能力讓皇帝嗎?
原來大晉女皇承擔的壓力,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很多。
唉,我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