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活著的失落

　　婦人見她醒來，面上一喜，趕緊起身出去通知其他人。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便有人進來，圍在她的床邊問她感覺怎麽樣。

　　明雁君擡眼看去，都是一些她曾熟悉的臉孔，隻是一時叫不出名字。

　　心裡不知為何，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重生後的喜悅，反而籠罩著一股巨大的失落。

　　她暫時弄不清楚那種失落感從何而來，撐著身體坐起身，親兵扶了扶她便道：“大小姐身體虛弱，還是先臥養在床比較好。
”

　　明雁君剛一坐起便眼前陣陣發黑，緩了緩才又清晰起來，聲音乾澀粗啞不堪，問：“秋珂呢？
”

　　親兵們一陣沉默。

　　她緩緩擡頭看著他們，又道：“他人呢？
”

　　一親兵才悶聲答道：“在隔壁房間裡，隻是……”

　　明雁君沒繼續聽隻是什麽，便掙紮著下床去。

　　親兵們想來扶她，被她揮手擋開。

　　她雙腳沾地，還沒站穩，便力不從心地往前跌倒了去。

　　“大小姐！
”

　　明雁君擡手再度擋開，自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喃喃道：“我沒事。
我去看看他。
”

　　親兵們一時無言，也沒再阻止她，隻看著她的背影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當他們掀開廢墟發現明雁君和秋珂時，無人不震撼。
不僅僅是因為兩人還活著，更是因為親眼所見，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下，兩人相互緊緊依靠著；那時明雁君已經神志不清，她嘴邊血跡斑駁，而秋珂腕上鮮血累累，可想而知，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都做了些什麽。

　　日光照進了廢墟底下，後來秋珂動了動眸子，半睜開來，還留有一抹意識。

　　他開口道：“先救她。
”

　　面對那樣的堅決和篤定，誰也無法置喙什麽。

　　他們知道，他們的小將軍從小就很寵讓著明家大小姐，如果最後隻有一個人可以活著，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成全她。

　　那份情誼的重量，無人能夠衡量。

　　看著明雁君扶著門框艱難地擡腳邁出去，親兵們誰也輕松不起來。

　　明雁君扶著牆去到隔壁，推門腳步虛浮地走了進去。

　　她擡眼便看見秋珂正安靜地平躺在床榻上，腳下不由急躁了些，沒兩步便一跤又摔了下去。

　　都感覺不到痛了，她自個忙不疊地爬起來，終於順利地走到床邊，在他身旁坐下。

　　她靜靜地看了他良久，她發現他膚色真的蒼白得開始透明，好像真的要在她眼前消失了一般。

　　明雁君顫手去探他的呼吸，他鼻尖的氣息淡到若有若無。

　　她又低著頭，有些發慌地去拿他的手，入手冷涼。
手腕上的傷痕已經包紮過了，白色的繃帶與他的膚色相近。

　　她握著他的手，盡量地給他捂暖。

　　當她覺得他的手有了些暖意的時候，稍松片刻，溫度就又涼了。

　　於是明雁君反覆地給他捂著手。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終於知道內心裡巨大的失落感從何而來了。

　　那是一種活著的失落。
最終沒能與他同死共眠。

　　她心裡甚至在想，為什麽沒有一起死呢？
為什麽又要活過來呢？

　　親兵無聲無息地進到這邊房間來，看到明雁君伏在床前不停地替秋珂暖手，一時心酸，有人出聲道：“大夫說秋小將軍失血過多，又傷得嚴重，還不知……能不能挺得過去。
”

　　明雁君道：“那麽多天都挺過去了。
”

　　另有親兵道：“對，秋小將軍福大命大，一定能挺過去的！
”

　　後來，明雁君多數時間都待在秋珂的房間裡，村子裡的事交給幾個親兵去打理。

　　鎮上也派了足夠的人手來，給聚集起來的村民們發放糧食和藥材。

　　明雁君按時喝藥，親兵送來的飯菜她也按時吃，隻要那樣她才有力氣去照顧秋珂。

　　她照大夫的吩咐煎藥換藥，房間裡無人來打擾，湯藥喂不進去的時候，她便自己喝了一點點渡給他。

　　秋珂沒有醒，可他潛意識裡卻仿佛感知到她在一般，隻要她的唇碰到他的，他便會乖乖張口把藥吞下。

　　夜間明雁君趴在他床邊就睡了。

　　連日來她都沒有自己在床上去睡過。

　　他的氣色沒有絲毫好轉，但夜裡他手指輕輕動過，似乎試圖握緊明雁君的手。

　　明雁君驚醒過來，怔怔地看著他，半宿未眠。

　　索性到這村子裡來幫忙的都是跟在她和秋珂身邊的親兵，親兵們知道兩人自小感情深厚，也不覺有什麽。

　　況且秋小將軍為了讓大小姐活著，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現今大小姐寸步不離地照看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又過了數日，秋珂身上的傷在明雁君的悉心照料下，有了漸漸好轉的趨勢。

　　他傷的不光是手腕，周身還有多處皮外傷。

　　親兵們把附近村子裡的村民都已經安頓好了，還有那被山崩掩埋的村子，遇難的村民也都穩妥安置了，眼下雨過天晴，他們隨時都能返回到鎮上。

　　隻不過秋珂一直沒醒，便打算先等他醒來了再說。

　　夜裡，遠近的田野中，蟲唱蛙鳴，正如他們在廢墟裡所聽到的那般，襯得這夜寧靜又帶著鮮活的氣息。

　　秋珂睜開眼睛時，屋子裡燈火搖曳。

　　他像一個意識清醒了很久的人，一直知道明雁君就在他身邊，隻不過身體的情況使得他沒法睜眼看。

　　眼下微垂眼眸，便看見明雁君趴在他床邊睡了。

　　每夜她都是如此。

　　秋珂眼裡情緒暗湧，都將歸於平靜。
他擡了擡手，向她伸去。

　　隻是才伸到一半，明雁君像有感應一般，陡然驚醒，冷不防擡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他清醒的模樣，以及他停頓在半空中的手。

　　明雁君紅著眼眶。

　　他的手放到她頭上，輕輕揉了揉，笑了。

　　明雁君哽了哽喉，出口的卻隻有一句話：“你醒了。
”

　　秋珂應道：“嗯。
”

　　不知他可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醒來以後是否和她一樣感到無限的悵惘。

　　在廢墟裡時，因為有今日沒明日，他們可以真心相待，可如今出來了，不得不繼續自己應有的生活軌跡，不得不繼續面對這個世界和身邊的人。

　　隻是誰也沒問，誰也沒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