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屑中,除了賣兄妹倆的五兩銀子,還有兩個十兩的銀元寶,以及零零散散的碎銀子,加起來,也有好幾兩銀子呢。
顧茗的視線,卻被瓦罐碎片中,那幾件熟悉的首飾吸引住了:“這……這不是我娘的發簪和鐲子嗎?
”
“我的!
那些首飾都是我的!
不許動!
!
”躺在炕上的劉氏,想要翻身下來去搶,卻又動彈不得,急得臉紅脖子粗,發出焦急的吼叫。
顧茗把那些首飾一一撿起來,愛惜地拂去上面的塵灰,輕輕地撫摸著。
良久,他擡頭看向顧喬,目光中滿是失望和悲憤:“這是娘最喜歡的首飾,平時都不舍得拿出來戴。
因為這是她原來主家的小姐賞給她的。
娘說,這些首飾將來是要給妹妹做陪嫁的。
你不是說,為了給妹妹看病抓藥,這些首飾都當掉了嗎?
”
沒容顧喬開口,他又踉蹌地退了幾步,眼中有淚光閃爍:“是,是我太笨了!
你既然能縱容劉氏這惡婆娘不給妹妹飯吃,眼睜睜看著她把妹妹扔進惡狼谷,又怎麽可能舍得掏錢給她治病?
那些藥……妹妹就是吃了那些藥,才加重病情,連炕都下不了的吧?
”
“茗兒,我……”顧喬艱難地開口,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解釋。
“你們怎麽能這麽狠心!
”顧茗衝著兩人瘋狂地吼道,“爹!
別說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了,就是族裡的遠房親戚沒有飯吃沒有錢治病,你都能給他一碗飯借他些銀子抓藥,為什麽到了自己女兒身上,就能忍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餓死、病死?
!
”
“人家是重災年,家裡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一家人活不下去,不得已才舍棄家裡的女孩子。
可你們呢?
你們拿著娘的首飾,花著娘留下的銀子,卻要害她的女兒。
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們對得起誰?
”顧茗撿起地上的銀子和銅闆,重重地砸在顧喬夫婦身上,歇斯底裡地呐喊著。
“葉兒她不是……”話剛到嘴邊,顧喬又強咽下去了。
當初苗氏的主子家遭了難,才托孤於他們的。
上次,他去鎮上的時候,有人好像在查當年那個孩子的事。
如果公開的話,若是有人追究起來,他,還有他的家人,都有可能會被連累。
不行,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炕上的劉氏,卻扯著嗓子大喊著:“胡說,這些銀子都是我的,還有那些首飾,統統都是我的。
你們這些強盜,把東西給我放下!
!
”
“你閉嘴!
”顧茗用仇恨地目光,死死盯住劉氏,冷笑道,“你的?
你嫁進來的時候,除了一身破衣服,隻帶了大壯這個拖油瓶。
你告訴我,短短的四年,你怎麽攢下二十多兩銀子,和這些價值五十兩的首飾的?
難道是天上掉銀子砸到你劉氏的頭上?
”
“這些銀子都是我跟你爹省吃儉用、累死累活掙回來的。
首飾是你爹給我買的,不信……你問你爹。
當家的,你說句話啊!
”劉氏急得差點從炕上翻下來。
顧茗攥著娘留下來的首飾,對一旁的顧末道:“九叔,你家山地比我家多,你還比我爹能乾,我問問你,你一年下來能剩多少銀錢?
”
顧末看了不敢與兒子對視的顧喬一眼,歎了口氣道:“咱們山地貧瘠,一年的產出,還不夠一家人吃的。
再加上撿山貨賣的錢,能剩個幾百錢已經是會過日子了。
張獵戶這樣的打獵能手,一年下來都未必能剩十兩銀子……”
“你們剩不了錢,不代表別人剩不下來!
你不知道別人家的情況,不要亂嚼舌頭!
會遭報應的!
!
”劉氏用吃人的目光,瞪著顧喬。
見男人被罵,九嬸不樂意了:“該遭報應的是你!
虐待前房的孩子,霸佔人家的錢財,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
老天爺要劈,也先劈你這個黑心肝的!
”
這簪子和鐲子,苗氏參加族長五十大壽的時候,曾經戴過一次,當時曾經被不少女人眼饞過呢。
九嬸自然也是見過的。
“你說這些銀子是你賺的,你說說,你拿什麽賺的?
”顧茗冷笑地問道。
“我……我……當家的,你就看著我被外人欺負,你倒是說句話呀!
”劉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顧喬。
顧喬用複雜的目光,看著悲憤的顧茗,和一臉平靜的顧夜——這兩個孩子,已經徹底跟自己離心了,自家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看著躲在外面的小兒子,顧喬壓下心中一絲絲愧疚,開口道:
“銀子,是我在衍城做二掌櫃的時候賺的。
我跟苗氏回村的時候,帶了五十兩銀子,蓋了房子置辦的家產後,還剩下三十餘兩。
你妹妹小的時候身子弱,經常生病,為了給她治病又花去不少……至於這些首飾嘛……”
“這些首飾,是苗氏留給兩個孩子的,我可以作證!
”顧家族長,被大兒子扶著,從外面走進來。
顧喬把劉氏打得頭破血流,大壯怕親娘被打出好歹來,跑到族長家求助。
顧喬和劉氏兩人的所作所為,族長早就看不過去了。
這次本來是不想過來的,又怕鬧出人命,才拖到這時候過來。
屋內的對話,族長都聽在耳中,他在外面實在聽不下去了,才推門進來的。
“苗氏曾拖著病重的身體,到我家讓我做個見證。
她留下的財產如何分配,都寫在一張紙上,這張紙我帶過來了,上面還有她按下的指印。
顧喬,你來看看!
你不會覺得我會騙你吧?
”族長從兒子手中接過一張紙,遞到顧喬的手中。
顧喬接過來一看,正是苗氏的筆跡。
上面羅列著當時家中的所有財產:三十二兩銀子、喜鵲登梅銀簪一支、富貴鐲一對、銀耳飾若乾……還特別聲明,首飾是留給顧夜兒的嫁妝。
劉氏動彈不得,臉上的表情好似要吃人似的,猙獰地道:“顧茗和顧夜兒已經過繼出去,不是我們家的人了,這些財產跟他們一絲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
老族長鄙視地看了她一眼,道:“顧茗兄妹無論過繼給誰,都是苗氏的親生骨肉。
人家留下的東西,不給自己的兒女,難道留給外人?
”他的視線掃過一旁虎視眈眈的大壯,嘴角露出譏諷的笑意。
顧茗摩挲著那根尖頭有些變形的銀簪。
小時候,他很淘氣,悄悄拿了娘親的簪子,在石頭上刻字。
娘親看到變形的簪子,隻是輕輕拍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低聲地責備幾句。
記憶中,娘親是最漂亮,最溫柔,最疼兒女的娘親。
可惜,好人不長命……
“族長爺爺,娘留下的銀子,就留給七叔吧,畢竟他們夫妻一場。
”顧喬剛剛的話語,徹徹底底傷了顧茗的心。
以後,顧喬隻是他和妹妹的遠房族叔,如此而已。
“不過,這些首飾是娘留給妹妹的。
雖然不貴重,卻是娘留給我們的唯一的念想了,我們必須得拿走!
!
”顧茗的語氣無比堅決。
老族長看著顧喬,沉沉地問道:“老七,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
盡管極為不舍,顧喬還沒不要臉到,為了錢財什麽都不管不顧的地步:“首飾,你們拿去……”
劉氏像被人割了肉似的,哀嚎不已:“當家的,那些首飾是將來留給小壯娶媳婦的,不能讓他們拿走啊!
你們這些強盜,惡霸……”
“顧喬,你管管你家這個惹事精。
要是再鬧出事情,別怪我這個當族叔的不講情面!
”老族長失望地看了顧喬一眼。
當初真是瞎了眼,覺得他是族裡最出息的。
現在看看,要不是苗氏在,這老七根本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聽說,他最近跟村裡的幾個無賴走得很近,耍錢、吹牛,不務正業。
唉!
苗氏走後,老七也算是廢了!
無論劉氏怎麽哭喊,顧茗還是拿走了那些首飾。
顧喬無比後悔,早知如此,劉氏的傷口隨便用草木灰裹上就是。
現在好了,幾十兩銀子飛了。
都怪這婆娘,受傷得不是時候。
顧喬對劉氏的厭惡,又深了幾分。
出了顧喬家的大門,老族長看著沉默不語的顧夜,沉思片刻,道:“葉兒丫頭,你娘還留了件東西在我那兒,還特地叮囑我,在恰當的時機再交到你手上。
現在,就一並交給你吧?
”
顧夜睜大好奇的眼睛看著老族長,心中納悶不已:到底是什麽好東西,娘親如此鄭重其事地拜托老族長保管?
祖孫三人一同來到老族長家。
老族長從箱籠底下,翻出一個匣子,用鑰匙打開上面的鎖頭,露出一個略顯褪色的紅綢緞繈褓。
老族長取出繈褓,繈褓裡裹著一個晶瑩光潤的玉鎖。
玉鎖是上好的羊脂暖玉,質地細膩,沒有絲毫的瑕疵,雕工精湛,正面雕著篆書的“長命百歲”字樣,背面吉祥紋飾的角落,刻著小小的“寶”字。
一看就是嬰兒帶的長命鎖,但這枚長命玉鎖,哪怕對玉隻一知半解的顧夜,也一眼就能看出它不菲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