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絕塵輕輕碰了碰她。
顧夜哽咽著道:“你別攔著我。
我就想替他們做些什麽。
”
淩絕塵用一隻手攬住她,柔聲道:“小傻瓜。
我不在攔著你,你想做什麽就去做,我永遠在你身後支持你。
我是不舍得你難過……”
顧夜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山洞裡的幾人。
他們似乎沒聽懂她的話。
也是,輪椅、假肢這些,別說是他們,就是外面的人也未必聽得懂。
她對阿婆道:“這兒條件太簡陋,不適合給卓婭她們手術。
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跟我下山吧!
對了,這附近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如果有的話,最好能勸他們離開這裡。
否則,還會有像你們這樣的人出現的。
”
老阿婆心中的戒心沒那麽重了。
她歎了口氣,道:“我們的病,真的能治?
不是瘟神的詛咒,也不是能傳人的人面瘟?
”
見顧夜點頭,她臉上似哭似笑:“阿罔山寨一千兩百多村民,死得冤啊!
如果當時有您這樣的大夫,他們就不用白白喪命了!
還有那些一出生就被拋棄、溺死的孩子……嗚嗚嗚……”
老阿婆放聲大哭。
當年狗官下令屠村,她如果不是老娘快不行了,回娘家伺候她最後一程,也跟公婆叔伯和她男人一樣,被屠殺之後一把火燒成了枯骨。
當時,如果不是她回去的路上,撿到幾個貪玩偷偷到山上掏鳥蛋的孩子們,說不定傷心之下,也跟著家人去了。
一家十三口,除了大伯家最調皮的小侄子,沒有一個活口啊!
老阿婆頭髮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像這山中深深的溝壑,看上去跟六七十歲的老人一般模樣,其實,她才不到五十歲。
當初寨子出事時,她不過跟卓婭和卓瑪一樣,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而已。
為了拉扯村裡的八個孩子,她在這山中艱難地苟活著。
沒日沒夜的采集山菜和野果,在山裡撒下種子種植,挖陷阱逮獵物……經歷了那樣殘酷的事實,那群八歲到十歲不等的孩子,也仿佛突然間長大了。
老阿婆帶著孩子們,就這樣漸漸長大。
她們選了距離山寨大約三十裡山路的山窪,建了個小小的村子。
孩子們都是打獵的好手,除了幫著老阿婆種植采集之外,還組成了狩獵小隊,經常有收獲。
村莊位於深山,這邊又因為阿罔山寨的傳說,鮮有人出入。
他們開的荒地沒有到官府造冊,也不用交繁重的稅收,再加上打獵和采山貨下山換的錢,很快給孩子們從貧困山村裡換來了媳婦。
阿婆身上發現第一個瘤子,也是現在她身上最大的那個瘤子,是在二十多年前。
她懷疑自己染上了跟山寨裡許多人一樣的病症——被官府和世人定為人面瘟的病。
怕過給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和他們的妻兒。
便偷偷離開了小村子,來到這個山洞中獨自生活。
當初,她能拉扯大八個孩子,養活自己一個人是沒問題的。
她以為自己離開了,厄運就不會纏上她當作兒子們養大的孩子們。
可是,老天爺並沒有放過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他們生下來的下一代,就像被人下了詛咒一般,每隔幾年就會出現一個不正常的。
大多數這樣的孩子,因為“人面瘟”的傳說,一出生就被父母忍痛拋棄了。
老阿婆清楚地記得,她出去采集野菜時,看到的那被活活凍死的小小屍體。
畸形的小身體,透出僵硬的青紫,小嘴巴長著,仿佛在哭訴著命運的悲慘……
老阿婆怕孩子的屍體被野獸糟蹋,就把他埋了起來。
打那以後,她就經常到那一片轉悠。
二十年下來,她撿到了不下十個孩子。
有的孩子身體太弱,沒多久就沒了。
山裡沒有大夫,缺衣少藥,能夠存活下來的,隻有卓婭、滄朗、格魯這幾個孩子……
她也偷偷回小村子看過。
除了被拋棄的,還有一生下來就被溺死的……現在有人告訴她,這些孩子不過是因為某種原因病了,這病不會過給別人,更不是什麽人面瘟。
讓她如何不替這些小生命感到難過?
“阿婆,別哭了。
現在知道這些,也不遲啊!
至少以後再有像我們這樣的,不會被父母畏懼和拋棄了……”滄朗跟阿婆一樣,臉上的腫瘤是在七八歲的時候才開始長出來的。
小時候,他也曾享受過父母的關愛,也經歷過痛苦的離別……
“阿婆、滄朗,你們在嗎?
我跟阿爸獵到一隻獐子,阿爸讓我給你們送來半隻。
我還給你們送了些鹽巴,天熱,獐子肉吃不完就醃上。
卓婭,你娘磨了半袋白面,讓我給你們送來了!
”外面隱隱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接觸到顧夜疑惑的目光,滄朗揉揉有些發紅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容,道:“來的是我阿兄!
自從知道我被阿婆收留後,他就總是背著家裡給我們送東西。
當時我們都以為我得的是人面瘟,怕過給他,罵也罵了,求也求了,可他卻一直堅持送過來,一送就送了八年。
阿爸阿媽知道後,似乎也默許了。
卓婭的阿媽,知道她扔掉的兩個女兒平安長大,也會送菜乾、糧食過來。
阿婆年齡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如果沒有村裡人時不時送些東西過來,很難把我們平安養大。
現在,我跟卓婭她們都大了,能幫著乾活了,不讓村裡人再送東西過來,可阿兄就是不聽。
我還擔心他會被傳上呢。
今日聽小神醫一說,總算能放下心來了——阿兄,你等等!
我有話跟你說!
——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村裡人。
讓他們不要再擔心什麽瘟神詛咒了,那都是沒影的事!
“
說完,滄朗就興衝衝地出了山洞。
顧夜拉著老公的手,也跟著走了出去。
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皮膚黝黑的青年,掛著燦爛的笑容,看著走出來的滄朗。
他的視線接觸到穿著奇怪衣服的顧夜和淩絕塵,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青年飛快地走過來,顧不上弟弟的病過不過人,一把將他拉到身後,警惕地看著他們夫妻倆,喝問道:“你們是誰?
在這兒幹什麽?
”
滄朗低頭看了一眼阿兄拉著自己的手,嘴巴微微顫抖著。
他這病不會傳給別人的事,阿兄還不知道。
他在危險時候,擋在自己面前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山上遇到一條蛇,阿兄也是這樣浩不猶豫地擋在他的身前。
他被全村人驅逐,阿爸不得不忍著悲痛把他帶到山裡扔掉,聽說阿兄哭著找了他好多天,直到阿婆把她撿到自己的事告訴阿兄,才停止尋找。
是阿兄,一直以來彌補了他對親情的渴望。
“阿兄!
他們不是壞人,他們穿成這樣,是因為舊山寨附近有能讓人生病的東西。
那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影響範圍很大。
我們寨子裡的人生病,都是因為那東西……”滄朗強忍住淚意,替顧夜他們解釋著。
阿兄依然戒備地看著顧夜他們,回頭對弟弟道:“滄朗,你很少下山,可能不太清楚,山下的漢人心眼多得很。
他們說的話,不能輕易相信。
”
“阿兄,他們說我們情況是生病,不是瘟神的詛咒,也不是什麽人面瘟。
我們的病是有機會治好的!
”滄朗著急和阿兄分享這個好消息。
“哼!
他們是想騙你下山,所以才會撿著你想聽的說。
等到了山下,都是他們的人,你豈不是要任他們擺布?
滄朗,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的話。
“阿兄不相信陌生人會無緣無故對好。
如果弟弟得的怪病真的能治好,那阿罔山寨也不會最後……
滄朗輕輕拉了拉阿兄的手,在他看過來時,迎上他的眼睛,道:“阿兄。
姑且當作他們是騙我的好了。
你看看我這張臉,他們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
就不怕我真是人面瘟,過給他們?
”
阿兄看著弟弟那張怪異可怕的臉。
他即便見慣了,要是弟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心依然會劇烈跳動一番。
是啊,他們如果是騙子,他們到底圖的什麽?
難道……這對年輕的夫婦,真的能治好弟弟的病?
滄朗繼續替二人說話:“阿兄,他們說了,可以幫助咱們村子搬到別的山頭。
如果阿兄你們繼續住在這附近的話,村裡的下一代,阿兄你將來的孩子,還有人可能像我跟卓婭他們一樣。
難道,這些年村子裡失去的孩子,還少嗎?
難道,你就不想打破這所謂的‘詛咒’嗎?
”
阿兄聞言,激動地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咱們寨子的問題,更不是祖輩們觸怒了瘟神,而是這山頭的原因,才是導緻咱們村子頻頻出現像你們這樣的人?
”
滄朗點點頭。
阿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如果,當初我們的父輩,選擇很遠的地方定居,弟弟你就不會這樣了……你小時候多漂亮啊!
被公認是村子裡最漂亮的小孩,聽話又懂事。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