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十年,二月初三。
在告别了梁道長之後,雙諧他們一行人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四天路。
這四天裡,他們并沒有再遇到什麼耽擱行程的事,所以他們沒過多久就穿過了苗疆地區,并在初三的上午就抵達了平樂府治下的賀縣一帶。
從時間上來說,他們這次長途旅行無疑算是走得很快的了。
隻是……這種“快”,是有代價的——人的疲憊自不必說,關鍵是,他們的馬都快累垮了。
畢竟他們所騎的這些本來也不是什麼“千裡馬”,隻是普通的馬而已;再加上他們七人從富順出來後,連續七天都在跋山涉水,中間休息的時間從未超過一個晚上,故這些馬能堅持到這裡已算是不易。
這日午時,七人坐在一間路邊的茶棚下喝茶,正商量着接下來的行程該怎麼走:是換馬呢,還是改走水路?
他們話才說到一半,便聽得東南方大路上忽傳來陣陣車馬疾行之聲。
七人中耳功較好的那幾位一聽便知:這聲音的源頭,至少有二三十人,且是人比馬多,馬比車多。
果然,不消片刻,那幾十人的隊伍便由遠及近,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這茶棚旁。
緊接着,馬背上那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就紛紛下馬,把這茶棚給圍了。
茶棚老闆和其他的客人見這些人來勢洶洶,且大多都長得面目可憎,心裡就懂了啊:這肯定是江湖或者綠林道上的人在找事啊,而且他們的目标多半就是那幾個帶着刀劍和黑叔叔的年輕人了。
大朙的百姓對這種場面是如何處理的,前文也不止一次提過了,反正就是能跑就跑、能躲就躲……視情況,再看熱鬧。
那麼眼下是個什麼情況呢?
“都讓開!
”不多時,伴随着一聲輕喝,一名二十七八的精神小夥便從那群大漢之中走了出來;看他那言談舉止,還有其他大漢乖乖讓道的态度,不難猜出他就是這群人的頭目。
這小夥兒的動作也是利索,走出人群後,他大步流星地來到了雙諧他們七人坐的那兩桌邊上,然後bia唧一聲就跪那兒了。
還沒等膝蓋着地,這小夥的雙手已是抱拳在前,激動地言道:“孫哥!
黃哥!
多日不見!
可還記得兄弟?
”
看到這兒,或許有人已經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所以這裡也不跟大家賣關子,此處書中代言,這位就是當年雙諧初出江湖時,在長江上遇見的那個江賊甘飛鴻。
想當初,這甘飛鴻在長江上拉了一支隊伍,自稱是甘甯後代,還編了個“長江水上一蛟龍,刀弓雙絕甘飛鴻”的名頭,幹着那“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勾當。
沒想到……某天,他愣是劫到了孫亦諧和黃東來的頭上。
那回,在孫亦諧的一通忽悠之下,甘飛鴻稀裡糊塗就認了他倆作大哥,而孫亦諧忽悠對方用的說辭大緻就是——“我和綠林道水路總瓢把子昊璟瑜是兄弟,隻要我幫你美言幾句,保證你能成功加入綠林一十三道,并迅速上位”。
列位,孫亦諧當時那顯然是瞎說的啊,他就沒想過這輩子會跟對方再見面。
但是甘飛鴻可是當真了,而且這事兒啊,如今還确實就成真了。
怎麼回事兒呢?
說白了就是錯有錯着。
前年冬天的某一天,昊璟瑜帶着滄渡幫的人馬渡江,剛好是從甘飛鴻盤踞的那個渡口附近過。
那甘飛鴻呢,便以為是孫哥已經幫他把“美言”帶到了,昊大哥應該是來收編他的,于是他就主動找上門去,直言:“在下甘飛鴻,是孫亦諧孫大哥的小弟,想求見昊幫主。
”
這話說出來,人家肯定得重視啊……
首先,昊璟瑜身邊有不少随從本來也認識“杭州孫公子”,他們知道孫亦諧和他們老大有點交情。
其次,那年秋天,孫黃二人就已經在少年英雄會上揚名了,到了冬季,又正好趕上庶爺在各行各道給他們“東諧西毒”大肆宣傳的風口期,所以就算看門兒的那幾位不知道孫亦諧和昊璟瑜有交情,也不敢貿然把甘飛鴻轟走。
因此,話,很快就被帶到了昊璟瑜耳中。
那昊璟瑜聽得傳話,心想:“什麼?
孫亦諧的小弟?
嗯……不管真假,先見見再說吧。
”然後他就接見了對方。
甘飛鴻就一愣頭青,毫無城府,見了昊璟瑜這種綠林道上的準龍頭級人物,當時就是一通膜拜,憧憬之情可謂滔滔不絕。
而昊璟瑜呢,那是個人精啊,如果對方說謊、或是言語神色中有什麼異樣,他基本都是能看出來的,所以他和甘飛鴻交流幾句後,大緻也明白了這小子是真認識孫亦諧,且的确就是個愣小子而已。
這兩位——一個以為孫亦諧和昊璟瑜是稱兄道弟的關系,另一個以為甘飛鴻是孫亦諧的小弟……雙重誤會之下,就這麼攀上了交情。
聊了一會兒後,昊璟瑜聽出對方其實就是想帶着一批兄弟跟着自己混飯吃,那他自是歡迎的;即便今天甘飛鴻沒有“孫亦諧的小弟”這重身份,直接找上門來毛遂自薦,昊璟瑜多半也會收下他,因為昊璟瑜看人一向很準,他能看出這個甘飛鴻确是一條好漢;而有了孫亦諧這重關系,昊璟瑜就更樂于收下甘飛鴻了,因為這等于是讓孫亦諧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啊……怎麼都不虧的買賣,他當然願意。
就這樣,打那時起,甘飛鴻便傍上了昊璟瑜這棵大樹。
轉眼一年多過去,如今的甘飛鴻已然是昊璟瑜手下的一員得力幹将,今日,他就得到了一個非常适合他的任務——來此迎接孫黃等一行人盡快走水路下廣州。
什麼?
您問他為什麼知道孫黃等人的行蹤,又為什麼要急着接他們去蹚那綠林道的渾水?
害,咱這卷開頭不是剛說了嗎,這昊璟瑜他是“向着朝廷”的啊,現在朝廷的人需要雙諧來辦“龍頭案”,自己又要避嫌,那這滄渡幫來充當一下“白手套”不是很正常嗎?
書歸正傳……
甘飛鴻的跪拜大禮,可是把周圍的人都給驚着了,不僅是别的客人,就連和雙諧同行的幾位也都是一頭霧水啊。
“哎~兄弟你這就見外了啊,快快請起!
”這時候,還是那孫亦諧反應快,他當即就露出一個非常爽朗的笑容,邊說就邊起身去攙對方。
不過實際上……他可是壓根兒沒把對方認出來。
這也很正常,對甘飛鴻來說,孫亦諧是他的恩人,而且長得很有特點,所以他自是能迅速認出對方;但是對孫亦諧來說,甘飛鴻隻是一個在一年半之前、和他見過一面、聊了幾句的二愣子,再加上對方此時的衣着、氣度,都已今非昔比……這要是能認出來那才怪了。
“多謝孫哥。
”甘飛鴻被孫亦諧扶起來後,順勢就抓住了後者的胳膊,仍是一臉激動,“孫哥……”他說着,又看了看旁邊的黃東來,“黃哥……一年多沒見,二位哥哥真是越發英明神武了啊!
哈哈哈……”
您還别覺得這貨是在亂拍馬屁,其實他這算肺腑之言。
因為甘飛鴻上次見到雙諧時,他倆都還是初出江湖的狀态,一個雖會武功,但實戰經驗極少,另一個幾乎就是外行,兩人身上都還沒沾上什麼“江湖氣”,所以看着就像兩個普通的纨绔子弟。
但今時今日,孫黃二人都已在武林中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且各自都經過了不少曆練,那氣勢自是和當年不一樣了。
當然了,要說“英明神武”,那倒也不至于,隻不過甘飛鴻是這兩人的崇拜者,他内心深處的濾鏡自動把他倆給偉岸化了。
另一方面……
聽到了甘飛鴻那句“一年多沒見”後,孫黃二人都是立馬就開始搜腸刮肚,拼命去回憶自己一年多以前在幹嘛,并反複地在心中問自己——這孫子到底是誰啊?
“呵呵……好說好說。
”孫亦諧這魚市巨子的交涉經驗終究還是豐富,兩秒後他就靈機一動,回了一句,“兄弟你混得也不差啊,和一年多比起來,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
他這波套話,并沒有說出什麼特别的信息,隻是重複了“一年多”這個對方自己說的時間點,并點出了一個眼前現成的事實,即對方“混得不差”。
但乍聽之下,這話也挺自然……
“那也是托了哥哥你的福啊。
”甘飛鴻也是上道,下一句就被套出了更具體的信息,“那時若不是遇到了二位哥哥,隻怕我和弟兄們現在還在長江上幹那江賊的勾當呢。
”
他這麼一說,雙諧便都想起來了:“哦!
是你小子,好像是姓甘的、什麼什麼雙絕是吧。
”
“甘賢弟。
”下一秒,黃東來因為怕孫亦諧還是沒想起來,所以趕緊起身報了對方的姓氏,并順勢問道,“不知現在身居何處,領的什麼銜兒啊?
”
“哦……我……”甘飛鴻剛要回答,其餘光便掃到了遠處那些看正在朝這邊張頭張腦的圍觀群衆,這讓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呃……二位哥哥,此處人多眼雜,說話多有不便……”他說着,便朝身後幾輛空着的馬車示意了一下,“小弟已備好了車馬,不如請二位和這幾位少俠先随我們上車……咱們換個安全的地方再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