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的人們,應該普遍都聽過或認可鋼琴是“樂器之王”這種說法。
這一說法的奠定,一是基于過去的兩百餘年中無數傑出的音樂家在技術和藝術層面的不斷開拓,二則是因為……在工業革命的影響下,鋼琴的價格于十九世紀逐步降低到了可以在中産家庭普及的水平,使其不再是一種貴族專屬品了。
因此,這位人民也能“看得見、摸得着”的王,才經曆住了時間的考驗,與社會文化一同變遷,時至今日依舊穩坐着王位。
但在那之前,也就是十七世紀往前,還有一位更古老的王,一位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的、一點都不接地氣的王。
它通常隻會出現在教堂的正廳、貴族的城堡、莊園……反正是那種層高得有八米開外的房間裡。
它的音量洪大、氣勢恢宏,發聲和操作方式都極為複雜,甚至對演奏者的體能乃至人數都有要求。
它就是雨果先生最愛的樂器——管風琴。
在菲利伯特的城堡中,雨果在閑暇之餘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風琴室。
這裡,靜靜蟄伏着一架龐然巨物。
任何人在第一次看到“她”時,視線都會不由得被她上方那數千根“人骨音管”所吸引。
那些音管如并攏的手指般緊密排列着,以簇擁托舉之姿一路蔓延至牆壁的高處,仿佛這樂器本身就是一座邪惡的聖壇。
往下看去,便可看到數排不知用什麼動物的巨齒制成的白色琴鍵,在泛着陰森的冷光;那已被腐蝕的橡木共鳴箱上,還殘留着某種褪色的符印;音栓面闆上凸起的人臉浮雕,栩栩如生;還有那風箱的皮革……好似仍是活物身上的皮膚,總是透出一種似是而非的濕潤感。
她,甚至有個名字,叫“瑪麗亞”。
今夜,朦胧的月色自風琴室那高聳的拱窗外透入,如縷縷銀波般撫向瑪麗亞的身體。
琴凳之上,雨果正向前聳着他那秃鹫般的脖子,十分投入地進行着演奏。
他那演奏時的神情是如此陶醉,就仿佛他彈出的每一個音符都是一陣來自靈魂深處的嘶喊。
可這首旋律莊重、優美的曲子,在他的這番演繹下卻是生生透出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悚然之感。
忽然,琴聲停了。
餘音未盡,雨果已緩緩開口:“弗洛雷斯庫先生,雖然沒有不歡迎您的意思,但您總是這樣貿然來訪,多少有些不禮貌了吧?”
這句話說完,雨果也已從琴凳上站了起來,并轉過了身。
而不知何時出現在雨果身後的弗洛雷斯庫還是那老樣子,穿着一身不該存在于這個時代的風衣和禮帽,将自己的樣貌遮擋住七七八八。
“是您太健忘了,雨果先生。”弗洛雷斯庫從容應道,“我之前應該說過,契約的時限就在今夜,您應當預見到我今夜會來的。”
“你還說過,這個契約應該很快就會被完成,所以時限沒必要定很久,也不太可能被用到。”雨果立刻用他那老倫敦腔反嗆道,“莫非這也是我年紀大聽錯或者記錯了?還是說那些隻是你推銷時慣用的屁話?”
“呵……”弗洛雷斯庫讪讪一笑,“這點我确實得向您道歉,雨果先生,我能給出的解釋是,這次的契約并沒有被我所看好的執行者接到,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一步。”
說到最後那三個字時,弗洛雷斯庫朝着地上随手一揮,眨眼間,昏迷的杜米特魯便出現在了那裡。
雨果隻是瞥了杜米特魯一眼,然後便重新看向了弗洛雷斯庫,并給他投去了一個仿佛在說“你把垃圾随便丢在别人家裡交差的樣子真的很靓仔”的眼神,讓對方自己體會。
“嘿,别這麼看着我,我隻是個中間人,且我從來沒有斬釘截鐵地保證過什麼,現在我把契約所承諾的東西帶來結賬,也沒什麼問題吧?”弗洛雷斯庫聳肩道。
“确實。”雨果點點頭,“感謝您浪費了我主人大把的時間,并讓他花了一筆不菲的中介費……最終獲得了一份劣質的零食。”他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并上前了幾步,俯身一爪子就捅穿了杜米特魯的胸腔,然後又像是發洩般狠狠捏住後者的心髒,将其整個人給擡了起來,“現在,請容我暫且告退,我得去把這份零食裝裱得可口一些,再給主人端過去,并向他解釋您的無能和無責……”
雨果一邊用優雅的語氣說着這話,一邊已拖着還在吐血的杜米特魯走到了風琴室的門口。
臨出門前,雨果又微微側過臉,繼續用諷刺而不失禮貌的語氣給弗洛雷斯庫留下一句:“您應該知道怎麼離開吧。”
說罷,他便扭頭而去,把弗洛雷斯庫獨自晾在這兒了。
“哼……真是個讓人讨厭的老家夥。”數秒後,弗洛雷斯庫望着雨果離去的方向,頗為不快地冷哼了一句。
接着,他又是随手一揮,同樣處于昏迷中的黃東來和巴爾德便也都出現在了地闆上。
“原本我還在猶豫要怎麼處理這兩個家夥,現在看來……呵呵……”他也不知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麼,反正當時他就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讓我瞧瞧……”笑容還挂在臉上呢,弗洛雷斯庫便開始向四周張望,随即迅速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啊,這兒就有,很好。”
他一邊念叨着,一邊就将黃東來和巴爾德拖向了牆邊的一面鏡子。
“别人或許不知道這座城裡發生了什麼,但我可是一清二楚……”弗洛雷斯庫在鏡前将兩人放下,然後擡起雙手,左右手同時啟動,在鏡面上虛畫出一些看不見的符号,“敢跟我這麼講話……看來這老東西還真把自己當成這兒的主人了,那我就給你找點兒樂子,讓你看看自己搞得那些花樣是不是真那麼無懈可擊。”
說話間,他的雙手已停止了畫符,而是改為十指齊張,輕觸鏡面的狀态。
他的神情也在這一刻變得嚴肅起來,好似在聚精會神地施展什麼。
這樣又持續了幾秒後,整個鏡面就開始發出白色的光。
弗洛雷斯庫見施術成功,立馬就将黃東來和巴爾德雙雙拎起,一手一個,先後扔進了這“白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