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忽然殺出的援兵,不止是讓那些殺手們驚訝,同時也讓孫、黃、雷三人感到有些意外。
因為這人……他們也不認識。
不過從其身上穿的衣服和佩刀來看,這俨然是一名錦衣衛。
嘶嘤——
刀鋒斬,刃風吟。
就在衆人都在因這不速之客的闖入而愣神的當口,此人回身展式,又是一刀,其出手如鷹撮霆擊,收刀似飛燕還巢。
晃眼之間,他又割裂了一名正在攻擊黃東來的殺手的側頸。
“走!
”眼瞅着情況不妙,那個殺手頭目趕緊低喝一聲,招呼還活着的幾人和他一起跑路。
這幫殺手也是頗有效率,他們的頭兒話音未落,他們就紛紛尋着最近的出口,踏步飛身往外竄去。
雷不忌見對方要跑,還想跳窗出去追趕,卻被那名錦衣衛給伸手攔住,後者還勸道:“雷少俠,窮寇莫追,萬一他們還有同夥在外面接應,你這樣追出去或有危險。
”
雷不忌聞言,頓住腳步,轉頭打量了對方一番。
但見,此人四十歲上下,身高中等,身形矯健,長了一張國字臉,那面相雖不算英俊,但卻帶着幾分老大哥一般的親切感,算是那種讓人看着很舒服的長相。
“你是誰?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雷不忌說話還是比較直,這兩句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剛說完,對方還沒來得及回應呢,孫亦諧就高聲插嘴道:“嘿!
怎麼說話的呢?
哥哥們教你的都忘啦?
”
雷不忌被孫哥這麼一提醒,他再一回憶……便想起來了——遇到這種情況得先裝孫子,跟人客氣客氣,這才方便套話。
于是,雷不忌趕緊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抱拳拱手,再道:“呃……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助,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又為何會知曉小弟我的名諱呢?
”
“哎~這就對了嘛。
”孫亦諧說着,還拍了拍不忌的肩膀。
那名錦衣衛也沒就他們的對話多說什麼,隻是回了一禮,用嚴肅的口氣回道:“在下冉淩,乃本地錦衣衛百戶所的總旗,今夜奉命在此接應三位少俠。
”
“哦~原來是冉大哥,失敬失敬……”這孫亦諧和黃東來怎麼跟他客套的,咱就不往細裡講了。
而他們在說那些廢話的同時呢,還順帶着檢查了一下地上的那幾具屍體,以防萬一有人是裝死。
對于他們的這份謹慎,冉淩也是感到頗為驚訝,因為據他所知,這幾位都才十七歲左右,而且是剛出江湖不久,縱然他們已在洛陽留下了一些事迹,但這個年齡的人能有這種“補刀”意識其實是不太正常的。
“對了,冉大哥,你說自己是‘奉命’而來,卻不知這命令是誰下的啊?
”寒暄完了,黃東來就順着那客客氣氣的語氣,冷不丁抛出了一個試探性的問題來。
孫黃二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此行的“具體任務”,除了他倆之外,就隻有雲釋離和水寒衣知道;其他人……包括雷不忌都不知曉。
當初商議此事時,雲釋離和水寒衣還曾說過,為了讓這個任務能順利完成,他們即使是對錦衣衛的同僚,也會采取“另一套說辭”,所以,眼下黃東來的這個問題很關鍵,如果冉淩的答案和雲水二人那“另一套說辭”對不上,這人可能就有問題。
“當然是我們百戶大人下的。
”另一邊,冉淩回答得也是很快,“本衛所半月前就已接到上峰的命令,要我們靜候三位少俠前來,待你們趕赴武昌後,便全力協助三位一同清剿‘幽影’之餘黨;我們算着日程,三位這幾日應該就要到,而這個驿館,是北來的旅客必經之處,幽影的殺手如果要埋伏你們,多半會在此地下手,所以,三天前,在下就已在此暗中蟄伏,以便見機行事。
”
他的話,和雲釋離、水寒衣的“另一套說辭”确實是一緻的,都對得上。
因此,聽到這兒,雙諧也都松了口氣。
“原來如此。
”黃東來點點頭,“那還真是辛苦冉大哥了。
”
“哎。
”冉淩擺了擺手,“冉某隻是在盡職責罷了,談何辛苦?
三位少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助我錦衣衛掃除惡黨,這般俠義之為,才是讓人佩服。
”
這話呢,孫哥和黃哥都挺愛聽的,所以他們打算再裝裝蒜,讓對方多誇幾句。
沒想到,這冉淩也就吹了這麼一句,說完之後他立即話鋒一轉:“不過,此地人多眼雜,恐隔牆有耳,三位還是先随我回百戶所去,再做計較。
”
當他說到“隔牆有耳”這四個字的時候,隔壁的趙迢迢和莫織語可都是頭皮一麻,生怕自己已經暴露了。
還好,他們似乎并沒有被發現……
很快,冉淩就帶着孫、黃、雷三人出了驿館,四人各自上馬,就奔着武昌城去了。
因為這個驿館本來就是“官驿”,冉淩也是官面上的人,所以即便是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們也隻是稍微解釋幾句就可以走了。
而到了城門口呢,他們也不用擔心三更半夜的别人不放行——畢竟有本地的總旗大人在,不怕叫不開城門。
長話短說,淩晨時分,三人就跟着冉淩到了百戶所,冉淩給他們安排好了暫住的地方,他們便暫且歇了。
或許是因為百戶所這地方給人感覺很安全,這夜,他們仨睡得特别踏實,一直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吃過午飯後,三人便去面見了本地的百戶大人。
這位百戶姓莊名力,是個關系戶;這個衛所裡誰都知道,論武功論才幹,他都不如冉淩,但偏偏莊力他們家跟某位朝中大員沾親帶故,所以這百戶的位子還是得留給他來坐。
當然了,這莊力也不算什麼刁惡之人,他就隻是無才,德行倒還可以。
他既不會為難下屬,也不會逞能争功;反正有事兒呢,他就交給手底下有能耐的人去辦,辦好了該賞就賞,辦砸了他也不會幫你背鍋……總之,他辦不了什麼事,但同時,他也不會給你添亂。
看到這裡,我相信很多人都已經感動得流出了熱淚,并在心中感歎——這樣的好領導,哪裡去找?
那自然……是隻有裡才有了。
言歸正傳……
由于莊力是個“無為”的領導,所以孫黃雷三人去見他,也就是跟他打個招呼、拜個碼頭而已,接下來的事,他們還是得跟着那冉淩一塊兒辦。
這衛所裡的錦衣衛們,也都樂意聽冉淩的,因為這位冉總旗确實是有能耐。
他不但武功高強、刀法出衆,而且辦事周到、心思缜密,其刑偵能力亦是一流;再加上他平日裡既不貪财、也不好色,從不仗勢欺人,對衆兄弟也是慷慨仁義……因此,在這武昌地界,他冉淩的人望,遠在那莊力之上。
而更關鍵的是,他這人還沒什麼野心。
要是換作别人具備冉淩這樣的才幹,怕是早就千方百計都要把莊力給弄下來、自己上位了,但冉淩卻不這樣,他甚至還曾把一個慫恿他這樣幹的人當場打了個半死,并警告對方從今以後做人小心一點。
像這麼正氣又仁義的一個人,同僚們自是都把他當親大哥一樣敬重。
就連那雷不忌,也是很快就為那冉淩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才接觸不久,就對其十分信任。
然而,孫亦諧和黃東來,卻隻是表面跟對方交好,心底裡呢……都本能的有點抗拒這人。
你要問為什麼?
其實他們也沒什麼事實依據,他們的動機,跟當初懷疑沈幽然時一樣;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雙諧以己度人,就覺着……這人的人設這麼完美,一定有問題。
一個人的高尚或純真,必定是由相應的環境造就的。
淳空小和尚這種自幼在寺廟裡由得道高僧撫養長大的孩子,他高尚,是正常的。
雷不忌這種在深山老林由歸隐山林的高人父親帶大的孩子,他天真,也是正常的。
但你冉淩這樣一個人……
一個紅塵中打滾、官場裡謀生、刀口上舔血的錦衣衛。
若說你沒有欲望,沒有缺點,仁義禮智信你全占……這不可能。
你必定是有着某種更大的理想或期願,這才能讓你壓抑住那些世俗的欲望,讓你維持住這完美的人設。
當然,那理想是什麼,雙諧暫時也不知道,他們能做的,就是先防你一手再說……
…………
話分兩頭,我們将時間稍稍倒退,再說回那趙迢迢和莫織語。
昨夜,那四位離開驿館後不久,趙莫二人便起了争執。
其原因是……趙迢迢打退堂鼓了。
“你說什麼?
”莫織語的語氣很不善,可說是怒意昭然。
“你不是聽見了嗎?
”趙迢迢又把剛剛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放棄了,你要動手自己去吧,我倆的合作到此為止,我也不必欠你什麼人情了。
”
“你這是要出爾反爾?
”莫織語怒道。
“呵……笑話。
”趙迢迢笑道,“說好了事成之後算我欠你個人情,但眼下還沒動手呢,我不幹了還不行嗎?
難道這樣也算欠你的?
”
莫織語也知道對方說得有理,故而轉移話題道:“那你為何突然就放棄了?
”
“很簡單……我算了筆賬,覺得這買賣不值得。
”趙迢迢道。
他這是實話,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原本他殺人奪銀後,自己不但能淨掙五百兩銀子,還能借着宋老爺的勢力搭上東廠那條線,若事情辦得妥當,事後孫、黃、雷三家、以及他們背後的錦衣衛勢力來尋仇,也未必會找上他,而是會去找宋老爺和東廠。
但方才,“聽”過了冉淩的刀法後,他改變主意了。
趙迢迢驚訝地發現,自己并沒有把握能穩勝冉淩。
是的,冉總旗的刀法,就是這個水準——縱然是綠林道上的“劍客級”高手,光聽見他出刀,就覺着發憷。
說得再直白些,趙迢迢若執意把這買賣做下去,說不定會死……而且他這死,是白死,他死後姓宋的和東廠可不會承認跟他有任何關系,更不會來為他報仇。
即便是把買賣做成了,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要是落下個殘疾或是内傷什麼的,宋家和東廠一樣不會對他負責。
當然了,他也可以繼續等着,等到那三位少俠離開武昌後再動手,但那時是什麼形勢,又不好說了。
趙迢迢權衡一番,幹脆,算了吧。
他也不用回去交差,反正他又沒拿人家定金什麼的,直接給宋老爺寫封信,就說自己能力有限,這事兒辦不了,後會無期……也就得了。
說到底,這是宋老爺和孫黃雷三人之間的過節,跟他又沒關系,他就是撂挑子了,對方也不至于轉而來追殺他,最多再去請别人動手嘛。
他就當白忙活一場,往後再去别處讨生活便是。
但莫織語可不理解他,也不知道這背後的許多内情,她可是頗為不爽:“呵……看來你是怕了啊?
”這會兒,她又用起了激将法,“沒想到鼎鼎大名的‘無影劍’,竟會怕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
”
“對啊,我就是怕了。
”不料,趙迢迢根本不吃這套;他這人啊,現實得很,腦子清楚,臉皮也厚,若無其事就回道,“還是姑奶奶你膽子大,想殺誰就殺誰,反正靠着易容術你也不怕尋仇的,我可不如你……趙某甘拜下風,自覺不配與你為伍,我現在就走。
”
他還真是說走就走,也不等對方再接話,跳窗戶就跑了。
莫織語也是無語了,當然她也不至于再去追對方,反正她本來也是在單幹,而且她也不着急,她可以等,一直等到有恰當的時機再下手,所以有沒有趙迢迢幫忙,也就那麼回事兒吧。
她正這麼想着呢,忽然,隻聽的“笃笃”兩聲,房外有人敲門。
莫織語當即戒備起來,用她那僞裝出的老妪嗓音應道:“誰啊?
”
“是我,小二。
”門外傳來的确實是店小二的聲音。
“什麼事啊?
這大半夜的……從剛才起隔壁就吵吵嚷嚷的,現在咋還敲上門了呢?
”莫織語裝得還挺像,好似不知道隔壁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般。
“客官,剛才隔壁出了點兒事,現在有幾位軍爺要逐一查房問話,您給開下門呗。
”小二回道。
對方說話的口氣還算客氣,說的内容,也很合理;本來這裡就是官驿嘛,多少都有些官兵駐留,出了剛才那樣事情,這些人總不可能繼續睡大覺吧,哪怕是走走形式,他們也得來查看一下。
好在莫織語也沒換夜行衣,她匆忙收拾了一下房裡那些不該有的東西,便來到門前,慢悠悠地開門:“唉……這大半夜的,還來折騰我這老婆子……”
她這頭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呢,那半開的門外,便有一把鋼刀突然探出,在她的身上捅了個對穿。
這看似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刀,但其實入刀的位置和角度都非常精準,那寬大的刀身透胸而過之際,既割斷了支氣管,也撕裂了心髒。
對這突兀的一刀,莫織語毫無準備、猝不及防,她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大意而死在這樣一種情形下。
瀕死之際,莫織語瞪大了雙眼,想看清殺自己的人是誰。
可出刀之人站在門外的陰影中,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一直等到莫織語斷了氣,他才抽刀回手,用低沉的嗓音、冷漠的語氣對自己身旁的店小二道:“收拾一下。
”
“是,大人。
”那小二畢恭畢敬的應了聲,并低下頭,抱拳相送。
直到那位“大人”走遠了,小二才斜着掃了一眼地上莫織語的屍體,然後回頭沖走廊盡頭兩個早已在待命的官差打了個手勢。
那兩人得令,便拿起準備好的草席過來,把莫織語的屍體給卷了,趁着夜色扔野地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