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齋。
打發走小墨精,見她乖乖回去繼續當牛馬,歐陽戎有些滿意的收回目光。
環視一圈屋内。
燈火通明,空蕩蕩的,窗外漆黑。
出門了一旬,書房與卧室卻沒有少什麼生活氣。
書桌、地闆打掃的幹幹淨淨,他頗喜歡的某個盆栽,整齊擺放在窗台前,搖曳招展,一看就是有人按時澆水。
外面院子裡,晾曬着床單,是葉薇睐的習慣,每隔半旬都給他清洗一次床單被套。
哪怕他走了一旬,也不例外。
歐陽戎抿嘴,來到了書房。
書房裡也沒有那種冷清氣。
雖然書桌和書架被收拾的整整齊齊,但是依舊能看出筆墨紙硯經常被人使用過,《爾雅》等大部頭被擺放在桌上易取出……并不缺少生活味。
應該是歐陽戎不在的這些日子裡,葉薇睐每日都有過來,在書房裡,定時的讀書練字。
歐陽戎以前聽說過這樣一種說法,說房子這種東西,不管新舊,都是需要人去住的,需要“人”才能撐起來,不然死氣沉沉。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尋常說的生活氣、煙火味。
歐陽戎回過神,将這次帶出門的琴狀劍匣、衣物包袱等一一取出,放回原處。
這次浔陽石窟一行,算是有驚無險,之前準備的諸多後手,帶過去都沒用上。
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
總而言之,有備無患吧,憂患意識很重要。
歐陽戎剛收拾完畢,外面院子裡響起一陣熟悉腳步聲。
葉薇睐抱着一團床單被套,走進門。
“檀郎回來了。
”
“嗯。
”
葉薇睐神色自若打了一聲招呼,走去裡屋,鋪床疊被。
歐陽戎在書桌後面的座椅上落座,手掌撐着下巴,安靜注視了會兒多日不見的白毛丫頭的鋪床背影。
葉薇睐今日穿了一件水綠色襦裙,上身窄袖短襦,鋪床之餘,露出一些少女青澀又盈滿的弧線,苗條可人。
不過更讓歐陽戎注意到的,是白毛丫頭逐漸表露出的氣質。
可能是當初被容真制服教訓、再加上這些日子靜心讀書的緣故,她多了一絲書卷氣,行事妥帖了很多,少了些少女的天真任性。
而且歐陽戎很早就發現她學習并适應環境的能力很強。
他偶爾會不禁想,就算自己當初返鄉離去了,可能葉薇睐也能過的很好,無需他過度擔憂。
這個世界,并不是離開了誰就無法運轉的,人也如此。
不過這種話,歐陽戎一般沒法在葉薇睐面前說。
雖然小丫頭現在看着性格是娴靜端謹了許多,但是心理上依舊對歐陽戎十分的依賴,甚至已經成了一種改不了的習慣。
葉薇睐依舊十分固執的認為,若是沒有了歐陽戎,自己就如無根浮萍一般,什麼也不是。
某種程度上,當初在車馬行的小鐵籠裡買下了她的歐陽戎,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義。
這觀念,歐陽戎也難以糾正。
歐陽戎回過神來,正好與葉薇睐的一雙碧眸對視。
小丫頭不知何時已經鋪好床被,轉過身來,斜靠在床榻邊,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歐陽戎輕聲問:“我不在這幾日,家裡有何事嗎?
”
葉薇睐搖搖頭,下了床,一言不發的走來。
她取了一個軟墊,塞到了歐陽戎的後背與後椅背之間,讓他舒服靠着。
葉薇睐又取了一個軟墊,墊着膝蓋,她自若流暢的跪于歐陽戎腳邊,兩手搭在他大腿上,為他輕捶松腿。
歐陽戎低頭看去,少女一頭柔順白發被一根鴛鴦翡翠簪子插系,簡易又優雅的盤在腦後。
瑩白長發在燈火下反光,有種耀眼的感覺。
燈火下,白毛少女身段苗條标緻,眼睛水靈靈的,胸脯有些鼓鼓囊囊的規模,一看就是不缺營養。
歐陽戎心中微蕩,偏開目光,伸手去取她的功課檢查。
這些都是歐陽戎之前布置的功課。
葉薇睐對此絲毫不急。
其實歐陽戎也知道她早就寫完了,對于讀書一事,葉薇睐确實沒怎麼讓他操心過,連小師妹都誇過此事,要知道小師妹本就算是白鹿洞書院出身的“學霸”,儒門女君子,眼界很高,不是誰都能被她誇獎的,還是讀書這塊。
歐陽戎檢查功課更多的隻是走個流程。
葉薇睐一邊溫柔捶腿,一邊垂目道:
“下午謝姑娘送來的那碗面,甄大娘子挺喜歡的,還問是不是謝姑娘特意找了南隴那邊的廚子,有南隴老家的風味。
”
歐陽戎手上動作微微停頓。
“好。
”他點點頭。
小師妹見過繡娘這件事,歐陽戎那幾日事發時,就已經與葉薇睐說過了。
葉薇睐又問了些繡娘、謝令姜那邊的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會兒話。
少頃,書桌前的氣氛安靜下來。
葉薇睐把歐陽戎的腿捶着捶着,忽然抱住了歐陽戎的腿,把小腦袋側貼在他大腿上。
小臉低埋,鬓發歪斜。
歐陽戎感受到大腿上的布料有些溫暖的濕漉感。
他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有些無奈問:
“怎麼哭了?
剛剛鋪床疊被不還好好的嗎?
”
葉薇睐搖搖頭,埋首不說話,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獨自啜泣。
“好了,我安全回來了,沒出什麼事,放寬心。
”
他轉開話題,指了指四周屋子:
“薇睐把房間收拾的很幹淨,和我在時一樣。
”
葉薇睐埋臉,安靜了會兒,突然說:
“不一樣。
”
歐陽戎好奇:“什麼不一樣?
”
葉薇睐揚起一張小臉蛋,認真說:
“還是得有你在,不然總覺得屋裡少了點什麼,奴兒雖然也住在這,但有沒有檀郎在,就是不一樣,哪怕屋子被其它東西裝得滿滿當當,但還是有一點空落落的滋味……”
說着,葉薇睐用食指戳了戳心口所在的胸脯位置。
歐陽戎默然,左手捧住她那一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蛋,大拇指給她眼角仔細擦了擦。
葉薇睐可能是感到羞澀,一雙眼泡哭腫桃紅的碧眸,睫毛顫動的偏開了視線。
不過她始終抱着歐陽戎的大腿,胸脯緊壓在上面,還是挺熱乎的。
沒錯,第一感覺是熱乎。
二人一坐一跪,靜處了少頃,歐陽戎正過身子,用袖口幫她擦幹淨了晶瑩淚光,完事後,伸手揉了揉她盤發歪扭的白毛腦袋。
“好了,先去燒熱水,在石窟那邊好幾天沒痛痛快快洗澡,身子有些髒,我去泡個澡。
”
“嗯。
”
可能是默默流淚太久,沒有說話,葉薇睐發出的鼻音有些嬌憨。
她在歐陽戎腳邊,兩手撐着他的雙膝,借力站起身。
期間,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葉薇睐一截指尖拂過了他大腿更裡面的位置。
像是爐子裡燙紅的烙鐵,白毛丫頭手掌如觸電般收回,捧在懷中,上半身微微後仰的看着歐陽戎,俏臉通紅起來。
歐陽戎兩腿并起,側過臉去,匆匆擺手,示意她退下。
站在原地、低頭紅臉的葉薇睐,突然伸手,竟大膽的握了上去。
歐陽戎頓時忍不了了。
抓住她火中取栗的這根纖細藕臂,一把拽進了懷裡。
一根鴛鴦翡翠簪子被拔了下來,原本盤起的銀白長發,伴随着小女主人身子的旋轉,在空中飛舞起來。
葉薇睐馬上就要和書桌上已經完成的功課擺在一起,接受某位老師的細緻檢查。
這時,桌上的她弱弱用兩手按住男子的胸膛:
“等、等等,檀郎等下。
”
歐陽戎刹車般停住,直直看着她。
葉薇睐低聲:
“還、還沒流幹淨。
”
“啊?
”
葉薇睐偏過腦袋:“來月水了,大前日來的,剛剛傍晚看,還未……未盡哩。
”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松開後,後退兩步,把身子甩進了後方椅子裡。
葉薇睐的餘光看見,檀郎闆臉說:
“快休息去,記得多喝熱水……不是,那你還撩拔我作甚,小丫頭真讨打。
”
說到後面,他話語有些沒好氣。
葉薇睐聲音細弱蚊蠅:
“奴兒以為檀郎已經是聖人狀态了,不是去找繡娘和謝姑娘了嗎,檀郎這麼晚回來。
”
歐陽戎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與繡娘清清白白,與小師妹之間也是純潔無暇,小丫頭莫胡說。
”
“哦~”
葉薇睐食指點了點粉嘟嘟的下唇,指肚微曲的翻開下唇,露出了幾粒濕潤白齒,唇齒間吐出一句:
“那和奴兒呢,也是嗎?
”
“嗯沒錯……”
不等歐陽戎颔首說完,他眼睛頓時看見面前的白毛丫頭,苗條身子後靠書桌,面朝向他。
隻見她原本點唇的手掌,一路下滑到腿邊,掀起了身上那件水綠色襦裙,掀至腰間,悄悄為他露出,也是水綠色的。
而且葉薇睐還碧眸上翻的眼巴巴看着他,小臉蛋紅彤彤的,還殘餘有不久前的楚楚可人表情。
這副姿勢與表情所帶來的畫面沖擊力,着實要了男人老命。
“?
”
歐陽戎立馬起身,就要走人,卻被小丫頭兩手給拉住胳膊,然後他被按回了座位。
葉薇睐跨坐在他身上,小丫頭情動無比的緊緊摟抱住心上人,在其耳邊忍羞道:
“等等檀郎,奴兒換個法子,你好生坐着,坐着就行……”
說完,她擡起兩手,當着歐陽戎的面,将肩上礙事的及腰銀發,挽成了一個簡略的高馬尾,用鴛鴦翡翠簪子固定住。
看見這一幕,歐陽戎有些肅然“起敬”。
不過要不了多久,他就要看見它被上下晃動的再次墜地,馬尾散亂了。
……
江州大堂下達了解封指令後,浔陽城經過短暫的喧鬧,再次恢複了尋常。
此前,對于這次江州大堂突然封鎖雙峰尖、集中力量治水一事,城内其實有不少的猜測。
有人猜,是東林大佛的位置不祥,觸怒了水龍王。
也有人說,是浔陽石窟的大佛被此前星子坊大佛事件的同一批天南江湖反賊給毀壞了,得封鎖消息,遮蓋損失,維護朝廷顔面。
不過,雙峰尖封鎖的一旬時間裡,浔陽城的天氣确實一直是陰雨綿綿的,倒也符合梅雨季漲水導緻雙峰尖出問題的這種說法。
但人群都是天然反權威的,公認的等式是,官方解釋等于掩飾,官方辟謠等于承認,于是自然是各路猜測橫生。
不過眼下,伴随着浔陽封鎖解除,連續數日都無事發生,内外氣氛也風平浪靜,這些傳言都不攻而破,漸漸也沒人再提了。
雙峰尖那邊,依舊保持着此前一貫的戒嚴,但連日都有難以消散的長江白霧缭繞兩岸,外人經過,隻能隐約看見北岸那尊東林大佛正在建造中的朦胧影子。
很快,不知從哪裡傳出的消息,說浔陽石窟那尊大佛近日即将完工,此消息在城中流傳開來。
伴随着它的,還有一個小道消息:江州大堂準備在東林大佛竣工當日,舉辦慶祝一場大典,邀請官民觀摩,算是與聖人同樂。
一時間,衆說紛纭,兩道消息也傳遍了浔陽,甚至從江州擴散了出去……
……
有道是,青絲一散,斷人腰杆,馬尾一紮,有我沒他。
白毛丫頭算是天生就深谙此道,這應該算是蠻女胡姬們的種族天賦了,雖然有天癸擋道,那柔韌性極好的腰身沒有派上太大的用場,但是也是發生了一些激烈口角的,争執到了很晚。
不過沒有斷去腰杆。
歐陽戎畢竟是老教師了,以前他站着教書,給人檢查功課,一時辰都不會累。
更别說現在是坐着了。
反正到了第二日早晨,給銀發少女蓋好被褥,他就神清氣爽、聖人狀态的上值去了。
反倒是葉薇睐,第二日下午缺席了大娘子甄淑媛在内宅女眷間舉行的茶話會,派丫鬟帶去的理由是月水期間的嗓子不适,可能是吃了一些太甜的東西,膩了嗓子。
這略微奇怪的請假理由,自然惹得甄淑媛嘀咕一聲這些蠻族胡姬的奇怪小毛病真多,沒有漢家姑娘們多喝熱水那般簡單直爽,不過羅裙美婦人還是細緻吩咐了半細等丫鬟,熬了一些清喉潤嗓的梨湯送過去……
這些小插曲,歐陽戎自然不知。
從浔陽石窟回來後的兩日,小木魚漲了不少功德值,他耳邊的清脆木魚聲時斷時續。
可以确定,就是宣布治水完畢、浔陽城解除封鎖後,所賺取的功德,開始逐一返現。
上午,陽光明媚,歐陽戎先去了一趟浔陽石窟,見到了忙碌之中的容真。
女史大人還是老樣子,頂着一張冰冷冷的俏臉趕來,像是沒多少時間能擠出來,瞅向歐陽戎的眼神有些不耐煩。
歐陽戎習慣了,神色溫和,這次過來,是針對東林大佛“再次竣工”後舉辦慶功典禮這事,他講了講浔陽王、元長史等人的态度,還有和他們商議後的結果。
聽到離、元二人皆是支持的答複,女史大人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随後,歐陽戎與容真交換了下意見,敲定好時間,便就散去,慶典日子也就在這幾日了。
二人術業有專攻,各有分工。
容真留在浔陽石窟這邊,圍繞已經落地的東林大佛,繼續布防,預防反賊;歐陽戎則是坐鎮浔陽城,籌備幾日後的慶祝典禮。
馬車駛離雙峰尖前,歐陽戎掀開跳動的藍布車簾,回望了一眼。
缭繞浔陽石窟的白霧與障眼法陣還在繼續,雙峰尖的裡外,完全就是兩副模樣。
回去的路上,歐陽戎抽空進入功德塔,看了一眼小木魚上方的青金色字體。
【功德:六千一百二十二】
浔陽城解封後的幾日時間,足足漲了五百餘功德,這波漲勢也是到了今日才逐步放緩,他才進來瞧一眼結算。
眼見功德重新漲回了六千這個級别,是三千功德安全線的兩倍,搖晃的車廂内,歐陽戎長吐一口濁氣,呢喃道:
“這麼看,過幾日慶功典禮的效果應該也不會差,高調做事,低調做人,有些時候行事确實得多宣傳宣傳,一直藏着掖着,自我感動屬實沒有必要……”
歐陽戎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已經有點好奇起過幾日的慶功典禮,能給小木魚漲多少功德。
畢竟算是對東林大佛的一次極好的宣傳。
大夥就算是原本持有觀望态度,但也要給當朝聖人一點面子、叫好喝彩一聲吧,更何況,江州境内信奉東林寺等佛門教義的香客信徒不少,這些人肯定是最歡迎東林大佛的,還很态度虔誠……
等回到江州大堂,已是響午。
歐陽戎來到正堂的座位坐下,與元懷民閑聊了幾句後,他立即書信了一封,喊來燕六郎,叮囑:
“派人送去龍城縣東林寺,親手交到善導大師手裡。
”
“是,明府。
”
看着燕六郎抱拳離去的背影,歐陽戎嘀咕了聲:
“這次大佛都要落地了,大師總得來一下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尊東林大佛與你們東林寺無關呢,這甩手掌櫃做的……不愧是護國高僧。
”
他失笑的搖了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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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晚了點,這章多碼了些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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