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去哪?
”
高台下,露天午宴結束,刁縣丞帶領包括柳子文三兄弟在内的鄉賢士紳、豪強富商們一起離開會場。
柳子麟朝走在前方的刁縣丞疑惑問。
“這裡不是搭了台子嗎,不辦剪彩禮了?
”
不僅柳子麟困惑,周圍遠道而來的縣城内外賓客們亦是面露好奇。
剛剛他們看見搭建露天搭建好的高台,都下意識的以為今日的剪彩禮會在台上舉辦。
高台臨水,背後不遠處就是狄公閘,以後者為背景,坐北朝南,倒也合适,任誰來了估計都會這麼認為。
然而此刻,主持今日剪彩禮的刁縣丞卻突然知會衆人,剪彩禮的場地另有他處。
刁縣丞露出禮貌笑容:
“抱歉諸位,剛剛隻是吃飯的地方,下午的剪彩禮會在狄公閘的内閘前舉行。
“縣衙的同僚們上午已經在那兒布置好了,現在就等着咱們過去,煩請大夥稍稍移步。
”
衆人聞言,交頭接耳。
刁縣丞面帶微笑,心裡暗暗嘀咕明府的安排。
沒錯,這個小小的變動是歐陽縣令做出來的,刁縣丞隻是按流程執行罷了。
早晨時,縣令麾下那個叫柳阿山的木讷漢子将臨時修改的今日剪彩禮節目單交給了他。
于是刁縣丞從上午到現在,都是在按部就班的按照縣令給的單子上的吩咐幹的。
所以眼下,其實刁縣丞也不知道為什麼偏要去内閘那邊剪彩,把之前準備的好端端的水畔高台給浪費掉,徒增麻煩。
反正别問,問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是這些日子,刁縣丞在這位縣令手下幹活總結得出的寶貴經驗。
隻要照着明府之前的安排幹就完事了。
“嗯,其實内閘是狄公閘最重要也是最後完工的部分,比較有紀念意義,上官們剪彩後,可以帶着大夥一齊進去視察一下,所以選在了那裡。
”
刁縣丞随口找了個借口瞎掰。
他轉頭,揮揮手喊來一個書吏,朝起身離席的一衆賓客們笑容滿臉的示意道:
“諸位跟着他去内閘集合,那邊會有人招待,本官這就去接沈大人、王大人、歐陽大人等上官。
”
語落,刁縣丞去往大帳篷那邊。
留下柳氏三兄弟等一衆士紳賓客,被書吏熱情的請去了狄公閘的内閘那邊。
跟在人群後面的柳子文與柳子安,全程都默不作聲。
眼下看見刁縣丞離去的背影,二人轉身對視一眼,眉頭皺起。
“大哥,這是……焚天鲛油,原本想将咱們軍?
”柳子安尋思了下,小聲問。
柳子文緩緩颔首,略微駐足,北望一眼大孤山方向。
這位柳氏少家主失笑搖頭:
“你呀你,安排了這麼多招,人死了都還剩這麼多戲,若現在還活着那還得了,真是可惜了。
”
他惺惺相惜道。
替舞台搭好卻已經無法主持大戲的某人惋惜不已。
柳子麟聽的似懂非懂,不禁問,“那現在怎麼辦?
”
柳子文笑了笑,沒有回答,徑直擡腳,帶頭跟上去往内閘方向的人群。
柳子安搖頭,腳步跟上,撇嘴丢下一句:
“還能怎麼辦,歐陽良翰有命在内閘搭了戲台,沒命來唱戲,那咱們和女仙就占了這台子替他唱一出大的,也算是……看得起他了,呵。
”
柳子麟臉色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又轉而一喜,腳步連忙跟上兩位哥哥,感慨道: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啊。
”
柳子文三兄弟與其它一衆賓客們,率先進入新水閘的内閘等候。
爾後不久,隻見刁縣丞一臉笑意的帶着酒足飯飽後的沈大人、王大人等上官,飯後散步般踱來。
歐陽縣令也在其中,面色如常,身後緊緊跟着一襲紅衣的女師爺。
正午燦爛的陽光下,原本平平無奇的内閘,早已被上午的縣衙官吏們張燈結彩的裝飾好。
内閘位于狄公閘内部核心,處于半露天狀态。
有一個排水孔,與諸間閘室。
排水口約莫十尺寬,位于閘室旁邊,隐隐能聽見下方被狄公閘排進河裡的水聲。
而最裡面的諸個主閘室,靠攏成一排,按照之前谌先生等修閘工匠們的規劃,已添進壓艙石,緊緊密封。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剪彩禮的臨時安排,抑或是治水需要被工匠們留了一手。
面前這一長排閘室,最正中央的一間大閘室,也就是離排水孔最近的閘室,并沒有石塊封門。
反而在此大門前方,挂有一條彎弧成“笑臉嘴角”般的彩帶,彩帶正中間系有一枚龍首般的紅繡球。
不用說,這應該就是今日江州上官們剪彩的地點了。
并且此刻正冷眼旁觀的柳子文,甚至能隐隐猜到,若是歐陽良翰沒有在東林寺被斬首,沒有玉卮女仙的偷梁換柱……
那麼眼下,還活着的歐陽良翰帶着沈希聲與王冷然等人剪完彩後,很可能會直接直撲後面的主閘室,推開大門。
将焚天鲛油大白于天下,在衆目睽睽之下朝柳家發難,唱一出倒柳大戲。
柳子文背手身後,眼皮子低垂。
似乎對接下來發生之事,有些興緻缺缺。
他身後方,正仰望大哥背影的柳子麟轉頭看了一眼挂滿彩帶繡球的主閘室大門,冷笑一聲:
“姓歐陽的,如意算盤打的挺好,但很抱歉,今日是柳家的場子,大哥的戲先唱。
”
柳子文沒有看柳子麟,淡淡轉頭望向前方的“歐陽良翰”。
後者不動聲色,目光掃過人群,在柳子文的位置也停頓了片刻。
二人對視。
“歐陽良翰”擡手扶了扶下巴,眼神示意了下主閘室大門前的沈希聲,與旁邊那個可以容納數人跳入的排水孔。
殺人與潛逃。
柳子文微不可覺的颔首。
瞥了眼“歐陽良翰”身後緊跟着的面色平靜的謝令姜。
而他袖子下的手掌裡,也不知是從何時起,默默握有一隻赤布白瓷小瓶。
謝令姜并沒有發現柳子文的目光,她的眸光大多數時候落在前方大師兄背影上。
隻是某刻,不知為何,她眸光從面前大師兄的身上移開,轉頭瞧了一眼主閘室。
此刻,從四方趕來的一衆賓客們,還有附近龍城縣的百姓們,齊聚内閘内外旁觀。
柳子文等三兄弟算是站在人群第一排的位置,離主閘室不遠。
沈希聲、王冷然、“歐陽良翰”三人,一齊踱步來到挂有彩帶的主閘室門前。
“沈大人、王大人、明府,請!
”
刁縣丞恭迎了句,然後轉身朝全場衆人朗聲:
“剪彩禮開始,有請諸位上官驗閘剪彩。
”
“王大人,請。
”
沈希聲轉頭,朝同僚客氣了句,卻沒想到後者十分謙遜的拱手道:
“不,沈大人,請,您才是今日主官,應當您來剪第一刀。
”
沈希聲面上頗感意外,不過旋即恢複正色,轉頭看了看後方賓客人群裡無數道目光。
他儒雅一笑,當仁不讓的走上前去,來到主閘室大門前。
刁縣丞手捧托盤,一把精緻剪刀躺在蓋有紅布的盤内。
刁縣丞見狀,準備上前,“歐陽良翰”忽邁出一步,将其攔住。
“本官來吧。
”
“歐陽良翰”朝刁縣丞笑了下,伸手取過盤中小剪刀,朝沈希聲走去。
後者正當先站在主閘室前。
她與沈希聲相聚十步,借着遞剪刀的機會,距離正在拉近。
然而玉卮女仙略微驚訝的發現。
原本緊跟在她身後三步以内的謝令姜腳步有些猶豫的放慢了一些。
與她的距離逐漸拉開了。
謝令姜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全場衆目睽睽之下,顯得太粘大師兄。
不過這一刹那間,玉卮女仙僅是有點意外,并沒有多在意或驚喜。
哼,就算此刻依舊緊貼着跟來。
已經中了蟬蠶軟骨散的謝令姜沒辦法第一時間阻止她将淬毒的匕首插進沈希聲心口,并且跳入主閘室旁的排水孔逃跑。
此刻,全場安靜下來,無人議論。
背朝謝令姜、刁縣丞還有全場賓客的“歐陽良翰”眼底忽冷,卻面帶笑容。
走到一半,她單手捏着剪刀頭部,将剪刀的尾部朝外,往前遞給沈希聲,與此同時,袖内另一隻手上,有寒刃刀柄默默落到手心。
可就在這時,伴随着“吱呀”一聲鐵門推開的聲音,響徹場上。
除背對主閘室大門的沈希聲外,包括遞剪刀的“歐陽良翰”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愣住了。
隻見。
原本挂有彩帶的主閘室大門被從内推開,是又一個歐陽良翰,從門内昂首挺胸的踱步走出,手提玉靶白檀裙刀,随手将面前彩帶揮斬斷開,他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面朝衆人,那适應了陽光後的眼睛睜大了一些,毫不畏懼的掃視全場。
等等,為什麼是“又一個”?
全場衆人愣愣看了看正停步卡頓在謝令姜與沈希聲二人中間位置的“歐陽良翰”,轉頭又看了看從主閘室大門裡走出來的又一個歐陽良翰。
場上不少人忍不住擡手揉眼細瞧,空氣頓時有些淩亂起來。
隻是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全場衆人反應,在主閘室内等候已久的歐陽戎一腳邁出大門,裙刀的刀尖便用力的戳向正前方那個滿臉驚駭的“歐陽良翰”,他大聲喝斥:
“是哪來的妖人,竟敢假冒本官,意圖謀殺朝廷命官,以下克上,栽贓陷害!
是誰給你的膽子,柳子文嗎?
還不快快現行!
”
不僅“歐陽良翰”吓的後退一步,人群裡的柳子文也身子陡僵。
嘴中大義淩然的訓斥,歐陽戎另一隻手也毫不閑着,一把将怔神四望的沈希聲拽至身後,同時他餘光微不可察的悄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排水孔。
歐陽戎是在默等玉卮女仙倉皇逃竄,而那裡,有阿山他們布置的死路陷阱在等着她,隻要是從那裡下水,便是自投落網,插翅難逃!
可是令歐陽戎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預想中被當衆戳穿後第一反應應當是逃竄防止被活捉的玉卮女仙,她那慌亂的面色僅僅持續了一息。
不遠處正眯眼旁觀的新江州刺史王冷然朝玉卮女仙冷瞥一眼。
下一刹那,感受到某視線的玉卮女仙表情驟狠。
她沒有轉身逃跑,腳下猛地突進,沖上前去,袖中冷刃遞出,刺向歐陽戎,不,是刺向歐陽戎身旁的沈希聲!
我靠,練氣士也舍得當死士,圖什麼!
?
歐陽戎臉色一怔,玉卮女仙的舉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幾乎是縮地成寸,短短五步距離被玉卮女仙一下跨越,閃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刀尖遞向了慌張後退的沈希聲胸口。
完了……歐陽戎睜大眼,果斷邁步,欲背身替沈希聲擋刀。
可旋即,他瞳孔猛地一縮,點漆般清澈的眸子倒映出一抹紅色。
有人搶先擋在了歐陽戎身前。
全場蓦然寂靜,“歐陽良翰”身子僵立原地。
場上無數道目光落在了同一個處地方:
一隻系有紅繩的素手,死死抓攥住另一隻正在遞出匕首的系紅繩的右手手腕!
兩隻同系紅繩的手都停頓在了空中。
謝令姜默默背身擋在佩戴裙刀的大師兄面前,陽光下,一襲紅衣格外耀眼。
場上幾乎沒有人能用肉眼看清她剛剛是怎麼出手的。
她身形宛若雲中閃電一般驟至。
一把鋒利淬毒的匕首停頓在了沈希聲胸前半寸的地方,再難以前進一厘。
玉卮女仙低頭愣愣,視線從逮抓住她手腕的紅繩素手一路緩緩望往上,撞到了謝令姜冷冷的眸光。
這眸光,就像萬年雪山頂上的寒冰一樣堅硬刺骨。
玉卮女仙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
另一邊,歐陽戎也不禁側目看了一眼身前沉默的小師妹背影。
謝令姜全程沒有說話。
然而旋即,伴随着某一道強大劇烈卻難以壓抑住的靈氣波動傳遞開來。
玉卮女仙“啊”的一聲痛的匕首脫手飛出。
同時,霎那間,有兩根系上不足半天的紅繩徹底震成了紅霧齑粉。
于天地間徹底了無痕迹。
耀目陽光下,謝令姜微微低頭,眼睑垂下,朱唇緊抿。
玉卮女仙滿臉震愕與……恐慌。
前幾天宅小黑屋裡太頹廢了,今天早起出門去爬山,下山後去按摩推拿了下,順便拔了下罐,唔,重新活力滿滿,突然很想和兄弟們擊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