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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二百二十五、臣,死不奉诏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陽小戎 10467 2024-09-03 17:20

  屋外秋風瑟瑟。

  書齋内有四隻瑞獸暖爐,分布在四角,使整個書齋溫暖如春。

  離閑一家人間的氣氛,亦是其樂融融。

  原因,自然是即将到來的洛陽聖旨。

  趁着歐陽戎安靜喝茶,離閑又将密信上的消息仔細講了講。

  女帝衛昭已經下令,離閑依舊為江南督造使,督造東林大佛。

  江州長史歐陽戎依舊擔任離閑副手。

  而且還加封給他一個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官職,繼續全權“輔佐”離閑,建造星子坊的新東林大佛。

  至于林誠,加封為江南督造右副使,一起協助新東林大佛的建造。

  所以,除去名義上的江南督造使離閑,真正主事的是歐陽戎與林誠。

  但是在大周朝,左比右大,因此林誠又比歐陽戎低上一頭。

  屬于歐陽戎的副手。

  此外,容真繼續作為監察使,保證女帝命令的貫徹。

  這一番安排下來。

  也難怪離閑剛剛語氣欣慰慶幸。

  确實說的沒錯,浔陽城内的權力結構幾乎沒有挪動,除了一個橫插進來、幾乎無足輕重的副使林誠外。

  年初以來,歐陽戎與離閑就是靠着這一套組合拳,架空王冷然的刺史權力的。

  當然,硬要說,林誠的上書對東林大佛産生了什麼影響,肯定還是有的。

  那位衛氏女帝還是青睐了林誠的“完美方案”。

  不過,又盡力不去破壞浔陽城内的權力結構。

  算是一個折中方案。

  離閑等人看樣子皆無異議。

  歐陽戎環視一圈書齋,目光從離閑、韋眉等人臉龐上一一掃過。

  他沒有說話。

  亦無任何表态之舉。

  原本緩和輕松的屋内氣氛,頓時寂靜下來。

  離閑一家子全部失聲,一旁的順伯小心翼翼打量起自家主子與歐陽公子之間的奇怪氛圍。

  離閑溫和問道:

  “檀郎有什麼……要說的嗎?

  歐陽戎搖搖頭,站起身:

  “我知道了,辛苦王爺和洛陽那邊的人了。

  歐陽戎又轉頭朝欲言又止的謝令姜道:

  “老師他也辛苦了。

  說完,就走向大門。

  “檀郎。

  離閑不由喊住。

  “王爺還有何事交代?

  離閑尴尬笑道:

  “既然如此,那後日迎接洛陽使者……檀郎也要到場下,畢竟有聖旨宣布。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颔首離去。

  看着他修長身影消失在長廊拐角處,書齋内的衆人出奇寂靜。

  離閑一直挂在臉上的喜慶笑容緩緩收斂。

  韋眉也臉色嚴肅起來,伸手握住離閑有些冰涼的手掌。

  一直沒說話、坐在角落裡手捂一隻眼睛的離大郎轉頭,單眼望向離裹兒:

  “阿妹,咱們照你說的緩和氣氛,好像沒啥用,檀郎看樣子還是不開心,他這狀态讓我瘆得慌,上次見還是龍城那會兒。

  不久前還表現的無比樂觀的離閑與韋眉皆轉頭,望向出主意的離裹兒。

  謝令姜抿嘴道:

  “我就說大師兄不吃這套,自我安慰沒有用的,大師兄最重實際,一個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官職,在大師兄眼裡狗屁不是。

  離閑揉了揉眉心:

  “那還能怎麼辦,母皇那邊對咱們的态度至少不差,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可千萬别出現裹兒上次說的那種情況……賢侄女,檀郎那邊,你得好好撫慰,欸,本王和眉娘說話好像也不管用……”

  謝令姜搖頭:“盡力,但其實,大師兄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衆人一時間,唉聲歎氣起來。

  離裹兒與韋眉幾乎同時轉頭,叮囑離大郎:

  “你也過去,好好勸勸。

  “好。

  離大郎搗頭如蒜……

  翌日。

  休沐日結束,歐陽戎照常出門上值。

  路過東市時,又讓阿力停馬,問了問東市的豬肉價格。

  等來到江州大堂,他遇到了多日不見的林誠,正站在王冷然身邊。

  二人空中對視一眼。

  林誠不忘給歐陽戎打一聲招呼,後者沒理,徑自經過其身旁,林誠面色不變。

  此人的再次出現,已經能說明很多事情了。

  很快一天過去,下午快要下值的時候,路過吏舍的歐陽戎,明顯感覺到了江州大堂各級官吏們,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燕六郎臉色凝重,前來禀告一些消息。

  果然,不知是從何處傳出,一些關于女帝心意扭轉、東林大佛即将換址重建的小道消息正在飛速流傳開來。

  不少官吏私下熱議,搞的一時間人心惶惶,有人凝重、有人看熱鬧、也有人作壁上觀。

  歐陽戎默然走出大門,下值回家。

  在路上遇到了離大郎。

  “檀郎下值了?
走走走,咱們去雲水閣喝杯茶去。

  “還去雲水閣喝茶呢?

  歐陽戎轉頭反問。

  不等離大郎開口,他又輕聲問:

  “伱眼睛這是怎麼了?

  離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青一圈、紫一圈的右眼,用力咳嗽,不過聳拉的烏黑眼皮掩蓋不住曾經受到過的暴擊。

  “檀郎别問了,摔跤,不小心摔跤的。

  歐陽戎沉默了會兒,抿嘴說:“活該,以後還去不去星子坊粥棚?

  “……”

  離大郎一陣尴尬。

  不過能被好友打趣,特别眼下這節骨眼上,他也毫不芥蒂,甚至欣喜若狂。

  “檀郎,父王讓我問下,明日去迎接洛陽使者的事情,咱們要不早上一起在王府那邊集合……”

  歐陽戎不置可否。

  離大郎講了好一會兒,快要在槐葉巷下車的時候,歐陽戎才在離大郎眼巴巴的視線下輕輕颔首。

  “好。

  下車之前,他又丢下一句:“取冰窖的冰塊,敷下眼睛。

  “哦哦。

  離大郎張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氣。

  ……

  是夜。

  歐陽戎和衣入睡。

  秋風吹打窗戶,某刻,床榻上的他懷抱被褥,直起身子,在黑暗中左右望了望。

  少頃,歐陽戎穿衣出門。

  他趁着夜色,連夜出城。

  五更時分,歐陽戎來到了雙峰尖的浔陽石窟。

  卻看見大佛腳下的營地裡,依舊熱火朝天。

  工人們正在建造懸崖峭壁上的石雕大佛。

  浔陽石窟這裡,已經有一的流程了,不需要歐陽戎一直盯着,不過大半夜也不需要幹活,一般都是休息,還沒到動工的早上。

  歐陽戎看到其中剛好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歐陽戎喊住了黃飛虹與他的工人同伴們:

  “黃大哥,工程很急嗎,怎麼大晚上的不讓回去睡覺?

  他皺眉,準備追責今夜負責的工頭。

  黃飛虹焦急擺手:

  “公子,是我們主動想加班加點的。

  “為何?

  黃飛虹臉色為難道:

  “公子,這兩日俺們聽說……聽說朝廷可能取消浔陽石窟這邊的營造,俺們擔心,是不是此前公子給俺們的待遇太好了,朝廷虧本,而且咱們好像還延期來着,沒法如期完成,若是這樣,難怪朝廷相公們沒幾年都要換一次地方……俺們想着,能不能加把勁,早點建好……”

  周圍一些勞工皆低下頭。

  歐陽戎沉默了。

  黃飛虹似是察覺到些什麼,小心翼翼問:

  “公子,所以這些消息都是真的對不對?

  歐陽戎不說話,走上前,給他們搭了把手,一起埋頭搬運石料。

  黃飛虹等人受寵若驚。

  見他一言不發、埋頭幫忙的舉措,也不再多問。

  時間接近拂曉,休息時分,歐陽戎準備告辭離開營地,黃飛虹遞上一隻水袋。

  歐陽戎飲了口水,突然笑着道:

  “其實換個地方造像也沒啥大不了的,咱們一起過去,如何,現在有的,去那裡也有,不會少的。

  “真的嗎?

  黃飛虹驚喜追問:“那還是公子主持嗎?

  “算是吧。

  “算是?
那……”黃飛虹旋即好奇問:“那……朝廷是想換到哪裡去?

  歐陽戎移開了視線,仰頭望向即将被朝廷廢棄的石雕大佛,抿嘴說:

  “可能是星子坊承天寺附近。

  黃飛虹好奇神色漸漸轉為皺眉不解:

  “怎麼是建在城裡?
記得公子飯桌上和俺說過,當初就是為了不影響浔陽民生,才開辟能順帶治水的雙峰尖……現在又建回星子坊,那麼擠,能裝得下嗎,豈不是要拆民舍了,等等,難怪昨日俺又看到那個裴夫人在星子坊笑面走動……公子知道此事嗎?

  “我……”

  不等歐陽戎開口,黃飛虹臉色浮現憤慨之色,語氣激動難忍:

  “公子當然知道,公子怎麼可能比俺還晚知道,公子是不是也不想遷址,也是被迫的,但、但是想給俺們繼續争取福利,讓俺們不被新長官裁員失業?

  歐陽戎萬萬沒料到黃飛虹如此粗中有細,一連串的話語,令他不知如何做答。

  “公子,其他人俺做不了主,但俺是不去的!

  歐陽戎看見,面前這位隻會吃飯睡覺幹苦力的絡腮胡大漢臉色出奇的正經認真:

  “歐陽公子,你知道當初我們父女二人被裴夫人請去浔陽樓準備當衆敬酒架住你、小萱拒絕的時候,是怎麼對俺說的嗎?

  “她說了什麼?
”他怔問。

  “小萱說,咱們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苦難上面,俺要是答應了裴夫人的條件,她會看不起俺一輩子。
所以俺們推拒了裴夫人送的豪宅,哪怕再來一遍也是如此。

  說完此言,黃飛鴻低頭抹了把泛紅眼角,匆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

  “這是小萱昨日寄來的,應該是誠懇請教您一些關于讀書的事……公子,小萱最仰慕你了。

  黃飛虹說完,轉身離去。

  留下歐陽戎手握信封,靜立原地,直至天際一束金光劃破黑幕,他方才低頭,看向信封上娟秀倔強的字迹……

  清晨。

  天光放亮,歐陽戎騎馬返回了浔陽城。

  他發現今日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天空竊藍。

  《爾雅·釋鳥》有曰:秋扈,竊藍。

  也就是秋天晴空的那一點藍,與灰黃不剩一絲綠意亮色的深秋大地,形成鮮明對比,瞬間便勾畫出了秋陽杲杲晴空萬裡的韻緻。

  也正因為,當大地陷入灰暗荒蕪的境地,天地間的這一點藍是如此的讓人印象深刻、心生一些慨然,才被古時賢人記載《爾雅》上。

  歐陽戎騎在馬上,目光從頭頂的竊藍上收回,他返回槐葉巷,準備換官服。

  “檀郎怎麼才回來!
昨晚跑哪去了。

  槐葉巷宅邸,焦急等待的離大郎驚喜喊道,立馬上前,拉着他就要出門,去往浔陽渡口。

  “檀郎,洛陽使者快來了,父王他們先過去了,讓檀郎快點過去迎接。

  “聽胡公公說,這次出使宣诏的是一位資曆很高的老宦官,脾氣好像不太好,咱們最好不要遲到,今日好多人都在場,不敢怠慢……”

  “好,先等下。

  歐陽戎點點頭,先回了一趟書房。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揉的皺巴巴、卻始終沒有拆封查看的少女來信,壓在枕頭下面。

  緊接着換上了整齊的绯紅色官服,轉身出門。

  剛登上馬車,歐陽戎主動開口問:

  “是不是你阿妹讓你過來的,過來勸我别沖動?

  離大郎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阿妹叮囑我轉告,讓檀郎冷靜……”

  “我知道了。

  歐陽戎用力點頭。

  眼下一大早他脫離了往日走神狀态、主動搭話的行為,讓離大郎高興起來,至少沒有前幾日那種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的詭異平靜了。

  這時,歐陽戎伸手,拍了拍離大郎的肩膀:

  “大郎後面别跟着我了,你等下回去好好盯住王爺,别讓他沖動做傻事,知道嗎?

  離大郎一愣:“啊?

  甚是不解,不等多問,馬車已經抵達。

  歐陽戎與離大郎一起走下馬車,來到了熱鬧非凡、人滿為患的浔陽渡。

  浔陽王離閑、彩裳女史容真、中使胡夫、謝令姜、燕六郎;

  還有林誠、王冷然、衛少奇的馬車等等等等……全都出現在這處繁華渡口。

  半個時辰後,歐陽戎頂着一片秋日十分難得的竊藍天空,當着渡口所有人的面,對正倨傲念完女帝旨意、低垂眼睑等待他跪地謝恩接旨的蒼發宦官平靜說:

  “謝主隆恩,臣,死不奉诏。

  整座浔陽渡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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