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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七十五、教天下練氣士盡落頭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陽小戎 7621 2024-09-03 17:20

  事實證明,一般心情糟糕時,還會遇到讓心情更糟糕的事。

  老匠作放下的酒壺,再次打開。

  他獨自坐角落裡,一口又一口的喝悶酒。

  早上就貪嘴這麼多口,這壺酒應該不夠他晚上鑄劍時喝的了。

  這就像一個痛改前非者,明明已經設定好了明日七點起床後的嶄新自律時間表,精确到毫秒的那種,可是今晚又忍不住在自律前稍微放縱了一把,直接玩到了早上六點。

  老匠作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早餐鋪子。

  “老闆娘,蒸米耙怎麼還沒好?

  隔壁桌那一夥聊天的劍工中,有一個青年臉色不耐煩道。

  這個青年從剛剛進來起便被其它劍工擁簇着,似是小群體的中心。

  他一身幹淨的藍色匠服,發冠還頗為飄逸的束起,面色高冷。

  其它劍工們聊天時,藍服青年抽出一根木筷,指間轉筷,似是懶得插入。

  不過剛剛聽到同伴們讨論那位新來的縣令爺的時候,他冷笑嘲諷了兩句。

  眼下,藍服青年催促不滿的話語一出,後廚的女穗工們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領頭的女穗工一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彎下腰,一臉歉意:

  “對不起諸位爺,新一籠耙還沒蒸熟……”

  剛才一進門就打诨插科的一個中年劍工笑語:

  “老闆娘,速度麻溜點,可千萬别耽了誤陳兄的上工,咱們這些閑漢可以等,摸魚遲到無所謂,陳兄弟不一樣,他可是名匠陳老之子,還是咱們劍鋪最年輕的新晉劍匠,等會兒吃完飯是要去甲三劍爐鑄劍的,耽誤了一息,你們這小攤子都賠不起。

  領頭的女穗工更慌亂了,趕忙上前卑微謝罪。

  古越劍鋪在蝴蝶溪西岸的劍爐分四等,甲乙丙丁。

  而甲等劍爐無不是在靠近蝴蝶溪的優異位置,甲等三号劍爐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衆人周知,除了傳聞中隻是虛設從未存在過的甲一劍爐,和頂級名匠雲集、隻鑄皇貢之劍的甲二劍爐外,古越劍鋪最厲害的便是甲三劍爐了。

  藍服青年輕哼一聲,面對女穗工們的敬畏目光,與周圍食客們投來的豔羨眼神,他若無其事的把玩筷子,不置可否。

  其實他隻是沾他爹的光,才進了甲三劍爐給他爹打下手,但是這并不妨礙他依舊是這小攤上所有人眼裡的遙不可及。

  藍服青年挺享受這種以他為中心的氛圍。

  可這時,一個布裙小穗工手捧一盤熱乎乎的蒸米耙,走出簡易大棚裡的廚房,然後在衆目睽睽下,把它端到了藍服青年等人隔壁那張隻坐有一個麻衣老人的桌上。

  阿青轉身,回去織穗。

  老匠作自顧自抽出一雙筷子,輕戳整齊,準備吃飯。

  藍服青年頓時拉長一張臉,旁邊那中年劍工瞧見,立馬皺眉不滿:

  “老闆娘,不是說新一籠還沒熟嗎,怎麼有些人都要吃上了,糊弄咱們呢?
還是人家給的錢多?

  “沒有沒有,這,這是個熟客,阿青每天早上都會給他單獨熱一盤……”

  “算了不吃了。

  藍服青年起身準備走人,旁邊巴結他的同伴立馬把他拉回來。

  有個脾氣蠻橫的劍工直接起身,把老匠作筷子下的這盤熱騰騰的蒸米耙搶了過來,拿到藍服青年身前的桌上,隻丢下一句敷衍:

  “抱歉抱歉,煩請等下一盤。

  老匠作手裡捏一雙整齊筷子,舉在空中,默默盯着空蕩蕩的桌面。

  一動不動。

  衆人側目,過了會兒,這孤身一人的佝偻老人還是沒有動靜。

  女穗工們隻能也默認,沒去阻攔。

  早餐鋪子又重新恢複清晨熱鬧。

  藍服青年一行人繼續吃吃喝喝。

  老匠作沒去聽身旁老闆娘的道歉,拎起半壺晃蕩的黃酒繼續飲,這壺酒指定是撐不到晚上了。

  他年輕時就明白一個道理。

  如果道歉有用,那這世上還要劍做什麼?

  比往日多浪費了半刻鐘,新的蒸米耙呈上桌,老闆娘還多加了兩個。

  老匠作沒說話,默默吃完,放下筷子,起身準備離開。

  咯噔一聲。

  桌上又多出一壺酒。

  老匠作發現與他手裡這壺一模一樣。

  老人擡起枯槁眼皮,瞧見布裙小穗工的一張清秀小臉。

  她又跑去後廚抱了一壺酒出來給他。

  原來這跑腿小丫頭不是每天去現買,而是多囤了幾壺。

  路走寬了。

  “記上。
”聲音有些沙啞。

  清晨不喜歡說話的老匠作說。

  布裙小穗工沒回話,轉身小跑回那處木凳,爬上去坐好,繼續低頭,兩條纖瘦小腿輕蕩,仔細織穗。

  老匠作拎起兩壺酒,平靜穿過鬧集,一路無人注意他。

  老人回到半山腰的劍爐房,剛進門就對房内一個垂手等候的奴仆說:

  “叫柳子文柳子安過來。

  奴仆二話不說,立馬出門。

  少頃,一個病殃殃的錦服青年最先趕到,是柳子安。

  進門後,他垂手垂目,語氣恭敬:

  “大哥還在東岸縣城,已經派人去叫他了,老先生稍等。

  “不等了,你回去和他說吧。

  老匠作從爐火旁起身,從柳子安身邊經過走出門,來到屋外草坪上,他面朝蝴蝶溪,抿酒,望氣。

  柳子安眼神遣退身旁仆人,跟随老人來到風大的草坪處,站其身後,耐心等待。

  “折翼渠是怎麼回事?

  “是新來的縣令,有些脫離我們的掌控。

  “呵,這龍城縣還有能脫離你們柳家掌控的東西?
”多年沒外出的老匠作反問。

  “老先生缪贊了。
這個新縣令确實棘手,有些事大哥還在猶豫要不要做……”

  老匠作冷聲打斷:

  “老夫不管伱們倆怎麼做,也不管難不難,老夫隻提一件事。

  “老先生請講。
”柳子安肅然。

  “三個月内,蝴蝶溪水位不準變動,保持現狀,不管是折翼渠也好,還是雲夢澤的梅雨漲水也罷,這下遊西岸的水位必須維持不變!

  老匠作冷冷道:“三個月後,我管他洪水滔天。

  柳子安一愣,旋即渾身顫栗起來,口幹舌燥的問:“老先生的意思是……”

  “三個月内。

  老匠作又飲一口酒,今日黃酒多一壺,管夠。

  他吐出一口酒氣,點頭:“三個月内,它必将出世。

  “好……好……好!
”柳子安重重點頭,連道三個好字,“終于要來了嗎……”

  這位柳家二公子手指顫抖,捏成拳,又松開,又捏拳……甚至忍不住在草坪上來回踱步徘徊。

  他臉色激動,似是一場做了十年的夢即将成真。

  老匠作皺眉:“就開始激動了,折翼渠的事解決了?

  柳子安冷靜了些,輕輕搖頭,“老先生,折翼渠暫時不用去理。

  “什麼意思?
老夫不懂這個,不要給我賣關子。

  柳子安直接道:

  “折翼渠是一項大水利,裁彎曲直說不定确實可以一勞永逸治好龍城水患,但它并不像狄公閘那樣技術性高工程量小,而是正相反,所以三個月内很難鑿通,這種工程量起碼上百天起步。

  他同時長松了口氣:“而老先生您隻需要最後三個月,所以,咱們蝴蝶溪西岸暫時無憂,隻不過,這會關系到半年後古越劍鋪的營生……”

  對後面的話,老匠作頓時不感興趣了,他剛剛說過,三個月後管他洪水滔天。

  “那狄公閘呢?
”老人又冷臉問,“老夫聽說它還沒修,你們到底在磨磨唧唧什麼?

  柳子安臉色有點尴尬:

  “狄公閘按理應該龍城縣衙來建,應該他們急,可現在的情況……縣衙被那個新來的縣令帶歪了路,轉頭去挖折翼渠了……”

  老匠作揮手打斷:“所以你們也不修了是吧?

  柳子安立馬用力搖頭。

  老匠作回過頭,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

  “别給老夫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老夫隻管那口劍,也隻盯着蝴蝶溪的‘氣’,其他雜事你們來處理,這也是當初老夫帶它來找你們柳家,你們親口保證的。

  柳子安低頭低眉:“知道了,老先生,狄公閘一定會修,三個月内蝴蝶溪水位絕不會漲,我回去就與大哥商量。

  老匠作看了他會兒,點點頭,準備返回茅屋。

  柳子安露出些欲言又止的臉色。

  老匠作頓步,頭懶得回:“有屁快放。

  “是這樣的,那個新縣令有點麻煩,大哥也正在找上面大人物商量,但我想着,老先生不也是大人物嗎,這兒說不定也能給一點……”

  柳子安适當停住話語,誠懇道:“不過也沒事,老先生忙,抽不出手也沒事。

  “你小子倒是聰明。

  老匠作輕笑一聲,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行。

  他忽轉過身,一截枯指點着山下蝴蝶溪邊的那一座熱火朝天的甲三劍爐,平靜道:

  “甲一劍爐不能動,下面這座小爐子我的了,雖然已經挺久沒動手了……呵,過幾天給你們整一柄小玩意兒,拿去解決麻煩,或是送個能解決麻煩的人。
這三個月不要再來煩老夫。

  “是!
”柳子安立馬點頭,想也沒想就決定了山下近百位劍匠的去留歸屬。

  他反而一臉感激道:“多謝老先生!

  老匠作轉身回屋,路上似想起了什麼,搖頭嘀咕:“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和老夫用一個檔次的爐子?

  屏氣凝神的柳子安聞言不解,但也不敢多問,他在原地紋絲不動,恭敬目送老人離開。

  老人雙手背在身後,指拎酒壺,朝那座熄火多年宛若廢棄的甲一劍爐走去。

  他不是匠作。

  他是鑄劍師。

  他要鑄一口飛劍,教天下練氣士盡落頭。

  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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