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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一百五十三、肢解柳家,誅心柳子文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陽小戎 10143 2024-09-03 17:20

  柳子文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的。

  也不知道他昏死過去多久。

  公審怎麼樣了,王冷然有沒有保下柳家,歐陽良翰是不是還是秉持公道窮追猛打。

  柳子文宛若一隻陷入了沼澤的年邁病虎,意識昏昏沉沉。

  隻有胸口與肚子上纏繞繃帶的被捅傷口,傳來令他咬牙的刺骨疼痛,才能讓其大腦時斷時續的清醒一些。

  期間或許做過什麼夢,但是每次艱難睜開眼,便遺忘到十萬八千裡。

  而也正是這種斷斷續續的蘇醒,才讓柳子文迷迷糊糊間察覺到他昏睡了很久很久,

  有時候睜開眼,屋内烏漆麻黑。

  有時候睜開眼,不遠處的圓桌旁好像有人點燈守着。

  有時候睜開眼,床榻内外光線昏暗,分不清是傍晚還是黎明。

  而眼下,柳子文又醒了。

  他緩緩轉頭看去。

  床榻邊不遠處,緊閉的窗戶外有嘩啦啦的水聲。

  是傾盆大雨。

  在龍城縣每年的梅雨季,這麼大的雨并不多見,因為大多是綿綿細雨。

  而這麼大的雨水除了意味着梅雨季即将接近尾聲外。

  也意味着……

  上遊雲夢澤的水位又要猛漲一波了,也不知道狄公閘抗不抗的住。

  這是此刻柳子文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也是大多數習慣了水災的龍城人士的第一反應。

  “夫君你醒了!

  屋内桌旁,發呆端坐的徐氏見狀撲去病榻邊。

  柳子文看見面前發妻驚喜之中又帶着些茫然的臉色,又看了眼門外方向。

  他面色蒼白,在徐氏的攙扶下,撐起上半身,幹破皮的嘴唇微微張開些,虛弱道:

  “這是哪?

  “夫君還是戴罪之身……這是縣衙收容患病證人的吏舍,允許探監。
”徐氏怯怯弱弱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經常哭過,這位相貌普通的婦人眼睛紅了一大圈。

  柳子文注意力絲毫不在發妻身上,上半身往前傾了下,急道:

  “外面情況怎麼樣了?
公審怎麼樣了?
咳咳咳……”

  話語太快,似是嗆住,他捂嘴咳嗽兩聲。

  “妾身給您倒水!

  徐氏似乎是沒聽見柳子文前面的問話,左右四望了下,頓然站起身,匆匆出門倒茶。

  似乎是屋内的動靜傳到了外面,柳子文瞧見柳福一瘸一拐的進門張望。

  “老……老爺,您醒啦。
”瘸腿老管事愣了下道。

  柳子文停止咳嗽,語氣嚴肅問:“你過來,我昏迷這幾日,外面發生了何事……”

  “老爺終于醒了,小人去通知二少爺他們!

  柳福恭敬行禮,轉身退下。

  柳子文話語止住。

  他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簡陋屋子,又看了看身上胸口映透出血迹的白色裡衣,與身下搖晃不穩的床闆。

  柳子文意識到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比翼鳥的毒似乎被解開了,應該是柳子安等人後來給他服用了解藥。

  那令人生不如死的比翼鳥毒症已經消失了。

  而之所以能撐下來,應該也得益于那柄捅進柳子文體内的淬毒短刀,毒性剛入體,還沒完全擴散。

  與毒性潛藏彌漫全身的玉卮女仙不同。

  後者毒發更為猛烈緻命些。

  而壞消息是,那個死士有一刀捅進了他的肺部,令其肺葉萎縮變小。

  雖然眼下被搶救過來,柳子文也挺了過去,但刀子畢竟淬過毒,不幹淨,易感染。

  即使沒馬上死,也要被痨病纏身,痛不欲生。

  柳子文放下捂嘴的手,怔怔看着手心裡咳出的血水。

  比翼鳥之毒本就是二弟柳子安托衛氏食客栗老闆弄來的,他手裡自然也有配套的解藥,以防萬一。

  并且這解藥,除了眼下在柳子文身上用了外,不久前其實也有用過一次。

  是在剪彩禮的露天午宴上,誤給了裝作玉卮女仙的歐陽良翰。

  當時臨走前,柳子文悄悄将混有解藥的酒水,敬給了歐陽良翰。

  後者還順帶騙走了他手裡比翼鳥的陰毒青瓶。

  因為按照當時計劃,柳子文與柳子安是想讓玉卮女仙将陰毒下在謝令姜身上,在剪彩禮上動手時,再視情況用赤瓶陽毒引發。

  所以,自然不能讓已經神不知鬼不覺中過陰毒的玉卮女仙也毒發,影響她動手殺沈希聲。

  然而現在看,這些算計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柳子文他自己也不慎中招,被人算計……

  床榻上,柳子文發呆了一會兒。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聽着似乎來人不少。

  柳子文把手掌血迹在内側被單上,又挪動身子遮掩住。

  柳子安、柳子麟帶着一夥錦衣華服的男子快步走進門。

  “大哥!

  “大少爺。

  看見幾乎擠滿屋子的來者們,縱使是做好準備的柳子文,臉色也不禁愣了愣,出聲:

  “你們怎麼也來了?

  “大哥,快中元節,回來祭祖的族兄們也擔憂大哥的傷勢,聽說伱醒了,就一起過來看望下。

  柳子安上前一步,抓住柳子文的手,一臉認真的解釋道。

  柳子文沒去看柳子安,從他手裡默默抽出手腕,後者臉色無奈。

  柳子文灰白的唇抿着,目光從圍在床榻邊的柳子麟、柳氏族兄弟們臉上一一掃過。

  柳子麟看了看床榻前的大哥二哥,似乎是欲言又止,他低頭垂目。

  其它似乎是回來祭祖的柳氏族兄弟紛紛上前,朝柳子文噓寒問暖,瞧着十分熱情。

  柳子文似乎有些不習慣,深呼吸一口氣,揮開他們,“你們……”

  就在這時,柳子文的話語被門外一聲笑語打斷:

  “柳老爺,聽說你醒了,本官給你帶了點水果,祝你早點康複,咱們繼續升堂。

  歐陽戎失笑帶着燕六郎等捕快走進門。

  燕六郎等人眼神冷峻的盯着柳子文三兄弟與一屋子的柳氏族人。

  柳子文原本灰敗面孔宛若充血般憋的漲紅,剛準備開口說話,卻忽然發現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朝歐陽戎畢恭畢敬的行禮。

  柳子安、柳子麟、柳氏族兄們一齊低頭道:“縣令大人。

  歐陽戎手掌虛擡,隔空朝下壓了壓示意:

  “欸,别客氣,這兩日與諸位打交道,很是愉快,都相處的挺熟的了,大夥也很配合,還這麼客氣幹嘛。

  年輕縣令笑眯眯轉頭,朝病榻上臉漲成豬肝色的柳氏少家主噓寒問暖道:

  “這回過來,主要還是想看一看柳老爺,以前總是聽人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現在看也不盡然。

  “你們看,柳老爺氣色紅潤,這不就活得好好的嘛?

  歐陽戎手指了下柳子文的臉,朝衆人示意道。

  柳子安和一衆柳氏族兄們連忙賠上笑臉。

  病房内氣氛其樂融融一片。

  若是不說,外人一看,哪裡知道這兩方人在幾日前的公審之前還是打生打死的敵對?

  柳子文卻忽然轉頭問道:

  “什麼挺熟的?
什麼配合?

  歐陽戎挑眉,打量了下柳子文的狐疑臉色,身後的燕六郎抱胸冷眼掃視了眼屋内衆人,冷笑了起來。

  柳子安連忙上前道:

  “沒什麼,大哥,就是公審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縣令大人大人有大量,決定等大哥傷勢好些了,再審理妖油炸閘與刺殺監察使的案子。

  “大哥,此案本就是那個昏迷不醒的妖女術士所為,利用了大哥與柳家,咱們是無辜的,縣令大人肯定能明察秋毫,大哥你先好好養傷……”

  柳子文沒去看這個二弟,用顫抖擡起的手臂把柳子安推開,他默默轉頭,眼睛盯着柳子麟等人,宛若落入陷阱垂死掙紮的年邁獅子:

  “公審到底怎麼了?
你們說話……說話啊!
”他陡然大聲,旋即又咳嗽起來,“咳咳咳!

  除了歐陽戎等人外,柳家衆人噤若寒蟬,紛紛避開了柳子文的眼神。

  “咳咳咳咳——!
”屋内一時間隻有柳子文的猛烈咳嗽聲,似乎是要将肺給咳出來。

  “大哥。

  柳子安伏在床榻前,抓住柳子文的手,臉色關心擔憂。

  歐陽戎偏頭與燕六郎對視了一眼。

  歐陽戎笑了下,拿起果籃裡一枚梨子,用袖口擦了擦,他咬了一口,嘴裡含糊不清道:

  “柳二少,本官就先走了,不打擾你們親兄弟聊天了。

  “哪裡哪裡,縣令要不再坐會兒?

  “行,再坐會兒吧,正好外面雨大。

  歐陽戎點點頭,燕六郎搬來凳子,他面色如常的坐在床榻邊,繼續啃着他自己送來的梨。

  柳子安:“……”

  柳氏族兄們:“……”

  歐陽戎表情有點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衆人,忽揚眉道:

  “既然再坐一會兒,那本官就順便唠叨兩句。

  “雖然看的出來,柳二少心憂兄長,但是眼下外面的事也挺多,不能耽誤了。

  “欸,那些被霸占良田、兼并土地的百姓們交到縣衙的狀告,都堆的有山那麼高了,你們趕緊去處理下。

  “前幾天公審時柳二少你當着全縣百姓們面做出的保證,可别忘了,不然縣衙又得出手,幫你們長長記性。

  “所以,那些城外的良田地契,你趕緊去配合刁縣丞他們交接好,該給受欺淩百姓們的雙倍補償也快些落實,這些,全部都要三天内解決。

  “若是家中銀糧暫時不夠,也可以拿珍寶房契去縣衙抵押當賣,嗯,會酌情給你們一個優惠價……

  “欸,說真的,若不是王大人給你們柳家全權擔保,光是兼并良田、破壞本朝均田法的罪名,就夠你們柳氏抄兩趟家的了,你們得把握最後悔改的機會啊。

  歐陽戎微笑言語,似是苦口婆心,然而說出的話語,卻是字字誅心。

  這些話就像宛若一把鋒利尖刀,狠狠插進了場上某人的胸口,雖然此人胸口已經有兩道刀痕了。

  床榻前安撫兄長的柳子安背影一僵。

  他原本抓住兄長手腕的那隻右手忽然抓了個空,旋即柳子安被一隻手心染血的大手死死反攥住手腕。

  而屋内的柳子麟等柳家人紛紛移開視線,或低頭或側目,皆不敢去直視病榻上那個身影正搖搖晃晃起來、宛若風中破屋的男子。

  歐陽戎似是沒有看見這些。

  被挽留下來坐一會兒的他繼續啃着可口多汁的梨子,如數家珍道:

  “還有城内東市、西市那些商鋪店面、彭郎渡碼頭的倉庫船隻、水運生意,有不少商家士紳都控告你們以前非法競争、強買強賣。

  “欸,難怪以前聽說半個縣城都是你們家的,原來是這麼來的啊,這可不行,咱們龍城縣決不是法外之地……

  “别再繼續拖下去了,按照公審判決,三日之期的最後期限要到了,明日上午記得準時去縣衙,把這些商鋪市契也全交出來,本官與縣衙會好好分配,給你們省點官司。

  “柳二少不用謝,這些都是本官與縣衙該做的,大夥都是龍城百姓,為你們服務本就是義務,不過你們柳家若是硬要送錦旗什麼的,倒也不是不行,但就别大張旗鼓的放鞭炮了,擾民也就罷了,讓整條鹿鳴街都知道本官又收到了一張錦旗,這多不好意思啊……”

  年輕縣令宛若一個和藹無比的父母官,細細叮囑,不時還感慨歎息。

  像是生怕遵紀守法的柳家衆人遺忘這些。

  屋内,一邊是侃侃而談的歐陽戎,一邊是沉默寡言愈發安靜的柳氏衆人。

  氣氛說沉默也不沉默,說熱鬧也不熱鬧。

  這一幕一時間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歐陽戎忽然提高嗓門:“聽見沒有,柳二少?

  柳子安肩膀一抖,回轉過身。

  頂着身後床榻上某道像是要吃了他的眼神,這位臨時掌家的柳家二少爺朝闆臉的年輕縣令強笑道:

  “好,知……知道了,大人,草民一定遵守。

  前一秒還繃着臉的歐陽戎蓦然一笑,起身拍了拍笑容僵硬的柳子安肩膀:

  “那就行,咦,柳老爺的臉怎麼了,怎麼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現在又紫?
是最近在練習江湖馬戲團裡的變臉雜技嗎?
柳老爺倒是愛好挺廣泛。

  柳子安如芒在背,不敢回頭,他感覺到身下本就不牢的床闆,已經開始吱吱呀呀的搖晃欲散了。

  歐陽戎探頭打量了柳子安身後那人,失笑搖頭,他沒立馬走,轉過頭朝柳子文的一衆柳氏族兄道:

  “對了,諸位回來祭祖,昨日不是還來縣衙說以前柳家有人阻礙分家,霸占祖産嗎?

  “讓你們去和柳二少溝通,柳二少怎麼說?
若是有什麼不公的地方,可以找本官,本官給你們做主。

  柳氏族兄們露出谄笑,紛紛搖頭,七嘴八舌:“沒有沒有,子安兄很好說話,已經同意分家,同意分家了。

  歐陽戎笑着點頭,環視屋内一圈道:“如此最好,皆大歡喜,兄弟和睦,家和萬事興啊。

  柳子安深呼吸一口氣,立馬道:“縣令大人,外面雨小了。

  “哦,是嗎?
好像還真是小了點,這雨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琢磨不透,那好,本官先告辭了,柳二少好好陪下柳老爺,本官總覺得他好像臉色有些不對勁,難道……是本官不該吃他梨?

  歐陽戎噙笑點頭,柳子安趕忙起身送人,然而卻沒想到,歐陽戎帶着燕六郎等人剛往前走出幾步,忽回頭說:

  “柳老爺,你被當街行刺一事,兇手隐隐有點眉目了,需不需要本官給你做主?
你可以現在報個案,本官與縣衙一定追查真兇,緝拿歸案。

  屋内氣氛陡然沉默。

  衆人目光若有若無的望去,床榻上,某人渾身顫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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