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的雪下得更大,甯安樓前的車馬少了足足一半。
倚秋屋裡的咳嗽聲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重。
楚管事令人準備的第二次藥浴快妥了,仆婦們挑着熱水上樓,倚秋在床上看着她們忙碌,着實不想再折騰,哭着看向床邊的楚管事,想要交代身後事。
楚管事在一旁寬慰,讓她别多想,待熱水好了,楚管事囑咐屋中的兩個小丫鬟照顧好倚秋。
矮一點的姑娘是紅雯,略高的那個叫定春,兩個丫鬟應了聲,待楚管事離開,她們扶着倚秋下床。
楚管事出來後長長一聲歎,道是生命無常,月前還活潑機靈的小姑娘,誰知說病倒就病倒呢。
樓下傳來腳步聲,楚管事望去,夥計拿着張紙條跑來:“管事,又是那叫決明子的小學徒送來的!
”
楚管事打開紙條,上面寫着一張藥方,還寫了服用的時間。
“仲大夫不是說今日再來麼,”楚管事問夥計,“那學徒可提到過?
”
“沒呢!
就遞了張藥方便走了,我看外面下着大雪,還讓他進來歇會兒,喝杯熱茶都行,他就是不肯。
”
“奇怪,”楚管事說道,将紙遞去:“便按照上面的去準備吧。
”
“嗯!
”
送完信,小學徒被帶回顧府。
馬車在後門停下,小學徒在幾個大漢的兇狠目光下,頂着大雪快步進門。
廳堂非常暖和,那個好看又清瘦高大的男人坐在桌旁看書。
随從正往壺中添熱茶,茶香清新甘醇,小學徒也喜歡喝茶,聞着味都覺得饞。
“公子,他回來了。
”立安說道。
沈谙朝小學徒看去,俊秀的眉眼浮上笑意。
“信,我送去了。
”小學徒說道。
“辛苦,”沈谙淡笑,“來,坐。
”
小學徒沒坐:“我師父呢,你什麼時候放我們走?
”
“那姑娘什麼時候病好,我便什麼時候放你們走。
”
“病好?
”小學徒撇嘴,“那你豈不是,永遠都不想讓我們走了?
”
“她會好的。
”
“她已病入膏肓了。
”
沈谙笑笑,垂頭繼續看書。
小學徒摸不清這個男人在想什麼,但是小學徒非常不喜歡他的笑。
明明笑起來的時候,他的眼角眉梢都有笑意,可就是令人覺得,那些笑意很假,沒有入他的眼底。
“你坐啊,”立安說道,“你不是饞這茶麼?
”
“我哪有,我一點都不饞!
”小學徒立馬說道。
“這是敬雲樓的茶葉,”沈谙又一笑,看着書說道,“陳又見先生最喜愛的。
”
“你怎知道?
”小學徒好奇,“你也認識又見先生?
”
“他這些月一直在找我,”沈谙自書卷上擡眸,淡笑說道,“不是還尋到你們醫館了嗎?
”
小學徒回想了下:“我倒是,聽師父提過一兩句……”
“哦?
如何提的?
”
“具體我不知,他們說話時,我都被師父支走了,隻知道又見先生确實在找人,據說此人俊美,但生的病弱,竟然便是你。
”
“我當時在敬雲樓的徐掌櫃那打聽過他,又見先生厲害,這些月都沒能找到我,卻還沉得住氣,一直留在衡香。
”
“你此話何意?
”小學徒問。
“一個試圖隐世的人,被人發現了老底,還尋到了住處,你說他要不要跑呢?
”
小學徒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越發好奇:“你是說,又見先生有見不得人的事?
”
“哈哈,”沈谙看上去心情非常好,“你若要這般想,也确實可以。
”
小學徒皺眉,感覺不太可信。
陳又見在他心中,算得上是非常德高望重的一人,尤其是,他還去了東平學府任教。
那可是東平學府。
任何一個學子,能将半隻腳踏進東平學府,都會覺得榮光,足以跟後輩子孫吹噓了。
談話沒再繼續,沈谙繼續看書。
小學徒坐了一陣,想去找師父,于是立安送他回偏遠,他被關了回去。
回到廳堂,立安有幾分不解:“公子,你真的要治甯安樓的那個丫鬟?
”
“嗯。
”
“為何呢?
”
沈谙淡笑:“救人一命,福報不淺,為何不治呢。
”
立安看着他微垂的挺拔側容,皺眉道:“聽仲大夫和這決明子說得,那丫鬟怕是治不好。
”
“若是人人能治好的病,那還輪得到我麼,”沈谙笑着擡頭,看着這個跟随自己沒多久的随從,“立安,我以前有一個外号,你可知道?
”
“外号?
”
“沈神醫。
”沈谙說道。
他的目光看向外頭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下,覆蓋在飛檐,樹木,盆景之上。
“我有幾個老朋友,好久沒見了,也該會一會他們了。
”沈谙笑道。
他這語氣,立安立即明白,這所謂的“老朋友”,絕對不是什麼善類。
·
“信來了,信來了!
是遊州的信!
”
齊墨堂的夥計高高興興自後院跑去前堂,手裡捏着一打書信。
在夥計後面,一個騎快馬趕回的大漢喘着氣在喂馬草,擡手拍了拍駿馬的脖子。
王豐年立即撇下手中賬本,上前去接。
齊老頭在櫃台旁一邊嗑瓜子一邊畫圖紙,聞言擡起腦袋。
“這封是我的,這封也是我的,這封是甯安樓的,這幾封是昭州的……”
王豐年快速分好類,拿出兩封飛給齊老頭:“齊老先生!
”
齊老頭忙接着。
“一封是大東家的,一封是支長樂的。
”王豐年說道。
而後他去到一旁,打開自己的信,才一眼便道:“我的天,這也太快了!
”
“什麼快,快啥?
”齊老頭拆開書信,邊問。
“路,”王豐年道,“阿梨姑娘修得好快!
”
看着看着,他“咦”了聲,擡頭看向齊老頭。
齊老頭正看信,也揚起眉毛。
“要我随第一批物資一起北上?
”齊老頭驚道,“這天寒地凍的,要我一個老頭子去遊州吃苦?
!
這臭丫頭!
就沒她不敢想的!
”
“應該是遇上難修的路了,”王豐年若有所思說道,“否則大東家不會讓你北上,這恰恰說明你厲害。
”
齊老頭橫他一眼:“我知道你口才好,少恭維我!
”
不過這話還是說得他非常爽。
“我這便去籌備!
”王豐年說道,“最好今晚便動身,我先派人将這些信送去甯安樓,再帶人去倉庫,齊老先生便先去收拾衣物吧!
”
說完,王豐年去取外裳和鬥篷,轉身往後院跑去。
“今晚?
!
”齊老頭起身叫道,“喂喂,你站住!
這也太快了!
用不着這麼着急啊!
”
知道王豐年是個雷厲風行,辦事利索,說幹便幹的人,但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離開暖融融的被窩和溫好的黃酒,齊老頭當真不爽,這特麼的,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