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珍珠,最貴當過十二兩一顆,時值冬季,寒天雪地,當鋪夥計一臉愛當不當,隻給三兩。
曹育忍着脾氣應了,在契約上按了手印,拿着三兩銀子離開。
夥計拿起珍珠左右瞅,足可見這珠子是一等一的絕品,若來上一串,價值百兩都可。
三兩給出去,可太賺了。
夥計于是轉身去找掌櫃的,想要讨個誇贊。
冬日實在沒什麼盼頭和好玩的,掌櫃的在後院搖椅上和友人閑聊喝茶。
一等一的銀尖,兩頭彎彎,成群浮在茶盞上,這茶色品相,看一眼都覺享受。
夥計帶着珍珠進來,掌櫃的沒多大興趣,旁邊的友人卻好奇想要一看。
接過夥計遞來得珍珠,友人手指摩挲着:“這珠子确實不錯。
”
“天下好東西多了去,我開這當鋪,又逢這亂世,早便什麼都看過了。
”掌櫃的滄桑說道,身下的搖椅又晃了一晃。
“我覺得有幾分眼熟。
”友人端詳珠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珠子不就那樣。
”
“在哪見過呢。
”友人皺眉。
掌櫃的沒理會,端起茶盞,慢悠悠又喝一口。
天色越來越暗,大雪越來越兇。
混沌高空中的烏雲在晦暗天光下流轉浩瀚,漫漫數十裡,皆是鵝毛一樣的雪。
衡香城外,一輛馬車于夜色中疾奔而來,直往通臨西街,半個時辰後,在甯安樓前停下。
楚管事才送走一位商客,擡頭見風雪中的來人,眉眼頗是陌生。
翟金生勒住繩子,打量了眼楚管事,從馬車上下來,一抱拳:“此處可是趙甯趙大娘子的甯安樓?
”
楚管事上下打量他,淡淡道:“整個衡香就此一座甯安樓,沒有重名。
”
“某乃翟金生,”翟金生說道,“我家少爺與趙大娘子為好友,姓沈名冽。
”
說着,他遞來一封書信。
“啊,沈郎君?
”楚管事變臉一般,速速接來書信,“你是沈郎君的手下?
”
“嗯。
”
“來,快快進屋,屋裡暖和。
”楚管事忙道。
“我還要趕路,”翟金生伸手撩開車簾,“陳姑娘可以下來了。
”
楚管事朝車廂看去,一個儀态嬌柔的少女從車廂中出來。
眉目似染了水光,三分委屈,三分柔情,三分茫然,還有一分局促不安。
第一眼便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秀美五官,配上這靜水照花般的纖弱身段,即便是仕女圖上的姑娘,也不過如此了。
“她不是客人,”翟金生說道,“希望趙大娘子幫我們看着她一陣。
”
“看着?
”楚管事好奇,“怎麼?
”
“她父親兇殘無良,害得一個少女家破人亡,她助纣為虐,助她父親逃走,後陰差陽錯與我們遇見。
因她罪不至死,所以少爺沒有将她棄于半路,但放她離開又覺對不起那家破人亡的枉死姑娘,所以少爺已書信給阿梨姑娘,打算交由阿梨姑娘處置。
這一陣子,便有勞趙大娘子幫忙看着她了。
”
楚管事聽着有些繞,想問此事跟阿梨姑娘又有什麼關系,但是手中所握信件頗有份量,想必沈郎君在信上應已說得詳細,便不多問。
不過,雖然沒完全聽懂,但至少能聽出這姑娘不是好人,也聽得出翟金生的用詞語句極其不客氣,且壓根沒有避開這姑娘的打算,半點面子都不給。
楚管事點頭:“好,我知道了。
”
翟金生沒有多留,待陳韻棋自馬車上下來後,他便上了馬車,揚長離開。
楚管事望着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回頭看向一旁的少女。
陳韻棋抱着包袱,微微垂着頭,剛才翟金生那些話,讓她覺得身體裡面生出的寒意比這冰天雪地更甚。
尴尬,窘迫,卑微,無半點自尊可言。
“姑娘進來吧。
”楚管事說道。
趙甯還在見客,楚管事便領陳韻棋去到隔間的小偏廳,将她一個人留下。
夥計送來熱茶,茶香四溢,将偏廳中的暖意又添數分。
陳韻棋道謝,夥計離開前多看了她幾眼,暗道這姑娘真好看。
待夥計離開,整個偏廳就剩陳韻棋一人。
終于,陳韻棋有一種稍稍舒緩的感覺,一直以來那隻掐在她脖子上,讓她喘不過氣的那隻手,似乎松開了。
隔壁傳來非常劇烈的咳嗽聲,咳嗽的聲音很嘶啞,分不清年齡性别。
隐隐,似乎還有說話的聲音,和水聲。
不過到底隔着牆,她很難聽清說得什麼。
過去好一陣,偏廳的門被推開,楚管事喊她出去。
陳韻棋抱着包袱起來,出去時對楚管事福了一禮,随他去了趙甯的書房。
趙甯已看完信,擡頭打量陳韻棋。
是生得好看,臉好,身段也好。
趙甯淡淡道:“我和沈冽的父親都很糟糕,你覺得,你父親待你如何。
”
陳韻棋有些意外她會說這話,頓了頓,陳韻棋低聲說道:“我父親待我極好。
”
“有多好?
”
陳韻棋眉心輕攏:“自小,父親便寵愛于我……”
“然後出事了,撇下了你們母女跑了。
而你出事了,撇下了你母親跑了,”趙甯淡淡一笑,“陳姑娘,你明知你父親犯錯,卻仍冒險去幫他。
你母親什麼都未做錯,且受你父親所累,險些喪命,可你卻撇下了你的母親跑路。
”
陳韻棋羞惱地攥緊包袱:“趙大娘子,不是那樣的……”
“你想過你離開從信後,你的母親會如何?
”
“我尋死之前有遺書交付給白姨母,白姨母會幫我,她不會對我母親見死不救的……”
“是啊,你說跑便跑,留下一堆爛攤子,人家能硬着心腸不管你們娘倆麼?
”
陳韻棋的頭快貼到地上去了,不,她覺得連地都容不下她,無地自容到壓根不想存在于這個世界。
楚管事在旁聽着,有些意外趙甯在這件事情上面的動氣。
這些年趙甯脾氣非常好,哪怕偶爾說話會有些刻薄,但從來不會管這麼多,攻擊性也許久不曾這麼強。
“楚管事。
”趙甯看向楚管事。
“大娘子。
”
“她不是我的客人,隻是個暫押在此的罪犯,對她不必厚待。
”
“是。
”楚管事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