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充滿敵意的目光裡,夏昭衣沖他們溫和笑了下,帶着詹甯夏智和趙亞轉身離開了。
走出去百米多,夏智說道:「二小姐,我們惹他們生氣,該不會是因為我們身上這身軍服吧。
」
夏昭衣點點頭:「可能是。
」
趙亞道:「他們消息來得沒那麼快,不可能猜到我們是夏家軍,也就是說,他們是将我們當成了大平軍?
」
詹甯接道:「那他們為什麼那麼恨大平軍?
跟大妮的死有關嗎?
」
夏昭衣停下腳步,舉目看向前面已經走遠了的牛車車夫:「他腰上挂着一枚小令牌,你們看到了嗎?
」
「那是塊令牌?
」夏智道,「我還以為是廟裡求來的平安護身牌呢。
」
夏昭衣道:「楚筝叛逃後,永安原本的那些通行憑證全都廢棄了,他腰上所挂着的,是最新的永安城門通行令,且能在整個大平暢通,比通行文紙好用。
」
夏智他們同時一愣,随後,目光朝那邊的大妮新墳望去。
「那很奇怪,」趙亞皺眉,「這城門通行令一聽便是專供于權貴之物,若差使那車夫送大妮屍體到此的人是一位權貴,那又為何是這樣一輛簡陋牛車?
」
詹甯道:「還有,他們為何恨大平軍呢。
」
夏智立即道:「二小姐,我去把那車夫抓來問一頓!
」
「别太為難他,」夏昭衣道,「他隻是個為生活奔波跑腿的人。
」
「嗯!
」
夏智和趙亞快步去追那車夫,夏昭衣在附近一個石墩上坐下,滿田野的風拂來,竟還有幾隻黑色的野豬從他們二十步外的長草中跑過。
詹甯在附近張望了圈,道:「二小姐,那邊有口井,喝水嗎?
」
夏昭衣搖搖頭:「我不渴,你去喝吧,再打點水回來,給夏智和趙亞。
」
「好!
」詹甯取下随身的水袋,「那我去啦。
」
詹甯走後,夏昭衣獨自坐在這,她望着望着,目光不自覺又看向那座山丘。
距離相隔約有半裡,那些同鄉們接二連三走了,剩下大妮那對白發蒼蒼的父母和她的兄長。
這時,那位兄長似有所感,轉過頭來,遙遙和她對望。
「靠!
」身後忽然傳來詹甯的叫聲。
夏昭衣看去,詹甯手裡拿着幹癟癟的水袋慌忙跑回來:「不成不成,二小姐,那水井可深,水裡還浮着屍體,都是快被蟲子吃光了的屍體!
至少五具,那衣物看着樸實,應該都是老百姓!
」
夏昭衣站起身,目光望向那口井。
詹甯難受道:「好臭,真的太臭了,不過得靠近那井口才聞得到臭味。
」
夏昭衣道:「你都說了,水井很深嘛。
」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沉重,詹甯微愣,放慢腳步走去:「二小姐,你不開心呀。
」
夏昭衣彎唇淺笑:「這邊井中有喪命者,那邊有老人在葬子女,山丘上遍地是新墳,我若于此刻開心,那我,可還是人?
」
詹甯面露愧疚:「二小姐,是我失言。
」
「你也是關心我呀。
」夏昭衣笑道。
詹甯将水袋收回後腰上,默默回到她身旁。
夏智和趙亞追上了那位車夫,他們沒有将他帶回,遠遠停在那鄉野間說話。
過去很久,遠處墳頭前的白發老人們準備要走。
那位兄長彎身收拾東西,再過去攙扶老母親。
他們沿着另外一邊的山路離開,邊走,邊望向夏智和趙亞他們。
如此遠的距離,夏昭衣和詹甯都能清晰感知到他們的那股憤怒。
走着走着,那位兄長又轉過頭來。
詹甯看着那兄長望過來的視線,道:「唉,可憐人。
」
待他們走後,夏智和趙亞終于回來。
牛車車夫牽着老牛和他們背道,走得是另外一條遠離村莊的路。
「二小姐,花了點銀子,問清楚了,」夏智肅容道,「您絕對猜不到這位李姑娘是怎麼死的。
那邊叫隔蔲鄉,李姑娘是隔蔲鄉裡有名的美人。
三個月前,朱喆殺了韓長後前去永安領賞,他走哪搶哪,還到處打聽美人,經過此地時,便擄走了李姑娘等幾位貌美的姑娘。
他擄走她們,是為獻給永安那些權臣!
」
趙亞接着道:「李姑娘被送給了孫自儀,孫自儀的原配郭氏痛恨這些美妾,隔三差五要打死幾個,李姑娘就是這樣被打死的!
每次打死一人後,那郭氏又會害怕孫自儀責罵她,除卻次次推罪于旁人,還次次裝模作樣派人将屍體送回故土。
對了,還有顔青臨助她,好多次都是顔青臨給她擦屁股善後的!
」
「原來是這樣。
」夏昭衣道。
夏智擡頭朝山丘望去:「山上那些新墳,正是當初朱喆帶兵馬來此地時濫殺的。
」
詹甯咬牙道:「還好朱家軍被我們滅了,也算是替那些無辜枉死者報了仇。
」
夏昭衣的眸子輕輕斂着,仰首望着那些墳茔。
尤其是至高頂的那一條線,本該是山丘的輪廓,如今全是墳包和墓碑,還有高高豎立,正在飄搖的招魂幡。
夏智和趙亞對看了眼,都不再出聲。
良久,夏昭衣看向詹甯:「你說那口井中,是腐屍?
」
「嗯。
」
「那麼,井中的屍體是近期才投進去的,不是三個月前的,」夏昭衣攏眉,「這些屍體,是本鄉人所為?
」
「什麼井?
」趙亞和夏智同時道。
「在那邊,」詹甯指去,「我本想去那口井打點水喝,孰料過去後發現,那井中扔着好幾具腐屍。
」
趙亞看向那口井:「該不會是讓我們撞見什麼命案了吧?
」
夏昭衣起身道:「這不合常理,去看看吧。
」
詹甯一步跟上:「二小姐,為什麼說不合常理?
」
「因為此地多新墳,若是蓄謀,可埋屍處遍地,不該将這些屍體扔在清明光亮的井中。
」
詹甯愣道:「你是說,将他們的屍體埋到那些新墳裡?
」
夏智點點頭:「有道理,新墳的土好挖,極簡單的事!
行兇者都抛屍了,定不想被人知曉這些人已死,那肯定埋土裡最好。
」
夏昭衣繼續道:「而若不是蓄謀,是因突發貪念而起的沖動殺人,這更不合常理。
此地因戰事受累,瘡痍傷痛,人口驟然凋敝,同鄉同村人就算有沖突,也難起殺人之念。
」
夏智又點頭:「的确,當年在北境,我們所見确實如此,突逢大難,鄉裡村民隻會相濡以沫,同舟共濟。
此前有再大積怨,也不會在此時去為難計較。
倒也有性情暴虐者,此類人對旁人的遭遇生不出半分同情悲憫。
不過此類人少有,算不合常理。
」
走到井邊後,夏昭衣沉目看着跟前的井口。
的确是靠近了才能聞到氣味,比剛才牛車上的腐爛氣味更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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