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事情說清,并不是什麼難事。
但父親所為那些,陳韻棋着實開不了口。
這幾日她時不時便覺惶恐,今日果真如此,而且局面遠比她所想得絕望。
從昨夜趕路至今,沈冽頗覺幾分疲累,見她支支吾吾,沈冽對季夏和道:“你若想聽,便慢慢聽,我先去馬車。
”
“好……”季夏和點頭。
車廂外表半舊不新,但車内裝置擺設極為舒适柔軟。
四壁貼着新漆紅梨木,香氣清雅,青色琅琊紋毛氈平鋪在地,上品的紫綢絨毯包住可坐可半躺的長木榻,絨毯上放着兩個遊夢軟枕。
沈冽單手支着額頭,手肘斜靠在車廂壁上,雙眸阖着。
大約小半盞茶後,車簾被人輕輕掀起。
季夏和不知他是醒是睡,還未出聲,沈冽睜開眼睛望去,一雙黑眸明亮若雪。
季夏和輕皺眉,上得馬車:“知彥。
”
“看來你想讓她留下。
”沈冽說道。
季夏和聲音很輕:“阿梨應該沒說過要如何對她,否則,你不會僅僅隻是要把她送回城中去。
”
“這是你留下她的理由?
”
“她一旦回從信,便要被送去給聶揮墨或其他官宦們當玩物。
知彥,如果阿梨在的話,她會如何做?
至少……阿梨不會放任一個女孩子被人淩辱玩弄。
”
安靜一陣,沈冽沉聲道:“你倒是知道搬出她來站你的立場。
”
“陳姑娘的确做了錯事,她不該助纣為虐幫她父親逃走,但那人畢竟是她父親,就如我對季家的矛盾那般。
”
“我沒有父親,無法理解,”沈冽閉上眼睛,重新撐住額頭,“既然你要留下她,那你留吧。
”
“她不會跟着我們多久,你放心。
”
沈冽沒說話。
頓了下,季夏和又道:“不過,她不會騎馬……”
沈冽的眼眸遽然又睜開,冷冷地看着季夏和。
“便,讓她上馬車吧?
”季夏和弱弱道。
“我和徐力一日一夜未睡,我們很困。
”
“車廂足夠寬敞,加她一人也無妨的。
”
“沒得商量。
”沈冽閉目。
季夏和輕歎:“算了,你能留下她也是給足面子了。
”
他掀開簾子下車,恰遇徐力要上來,同時衛東佑自外面遞來一樽紅銅小暖爐。
徐力接過暖爐,放在車廂角落的暗格木架中,梅花清香自暖爐裡袅袅而出,沁人心脾。
“少爺,”徐力輕聲說道,“這裡其實還可以暖茶。
”
沈冽朝他看去:“不必。
”
徐力點點頭。
沈冽看向垂落下來的車簾,恰瞥見陳韻棋抱着包袱朝季夏和走去的身影。
沈冽墨眉輕合,極不情願地沉聲道:“你去将陳韻棋叫進來吧。
”
“啊?
”徐力懷疑聽錯了,“叫她進來?
”
“我不想她和季夏和過多接觸。
”沈冽說道,再一度閉上眼睛。
馬車的确足夠寬敞,陳韻棋輕手輕腳上來,在離沈冽最遠的位置坐下,不敢發出半點動靜,眼睛亦不敢亂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徐力讓她将包袱放在旁邊,她點頭輕聲道謝,手指仍緊緊攥着包袱,快要将其揉壞。
局促緊張的模樣,徐力搖搖頭,的确是個我見猶憐的佳人。
萬物藏在夜色裡,隻剩婆娑暗影,衛東佑揚鞭,馬車于雪地上出發。
還未走出客棧所見的燈火,前方傳來微弱的光,翟金生低低道:“有人來了。
”
還不少。
那幾點細芒越來越亮,随着他們前行,對方過來,是足足三輛馬車,和一幹随行人員。
彼此靠近,目光皆不友善。
為首的幾個男人目帶警惕兇狠,上下打量翟金生和季夏和。
在靠近時,第二輛馬車的窗簾被人從裡面微微掀起一道口,一雙略蒼老的眼睛往外面小心投來。
落在季夏和身上時,眼睛的主人愣了一瞬,忙将窗簾放下。
“嗯?
”一旁的美妾輕輕靠往他身上,嬌柔說道,“侯爺,看到了什麼?
”
“一個人,看着眼熟。
”
“是誰呢?
”
男人露出幾分不耐:“我要是能一眼知道是誰,我便直接說名字了。
”
“好嘛,”美妾委屈撇嘴,“是奴家笨了。
”
男人沒理她,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一股很熟悉的感覺,到了喉嚨,又說不出來。
但不管是誰,都不是他現在可以碰面的,能避之,當避之。
兩方人馬交叉而過,頭也不回。
季夏和輕輕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會動手。
”
“他們……很奇怪。
”翟金生說道。
“奇怪?
”
“靴子很厚,身上衣衫也肥厚,但是穿着裡面的衣裳不是暖襖,是薄衫。
”
“也未見得多薄,我也看了幾眼,有些厚度。
”季夏和道。
“跟春夏的長衫自是不能比,但是他們……”翟金生一頓,說道,“我知道了,那是江南過冬的厚衣,往北一點,沒人會這樣穿。
”
“江南?
”
翟金生勒馬,朝後面看去。
季夏和也跟着回頭。
衛東佑看着前頭的二人:“怎麼了?
”
“沒,”翟金生搖頭,“沒什麼。
”
即便是江南過來的,也沒什麼奇怪。
時逢亂世,要麼四處走動,要麼偏安于一隅,都不奇怪。
風雪越來越大,北風卷地,在低矮浮空掀起白潮,從信府南城門外霧茫茫的燈檠下,一隊人馬久久候在風雪中。
瞧見雪霧中走來的車馬,燈檠下的男人們長長松了口氣。
“侯爺!
”為首的男人上前,恭敬說道,“可算将您盼到了,窦将軍和季長史派我們來的。
”
美妾撩開車簾,打量這些男人數眼,回頭看向車廂裡面,不知說了什麼,一隻男人的手伸出,将車簾掀得更大。
靖安侯裹在錦衣玉袍中,目光警惕狐疑,這些年,他老得很快,眉眼已見混沌,眼角褶皺極深,全然不見年輕時的英偉。
“拜見侯爺!
”迎接他們的男人們頓時在雪地上跪下。
“侯爺,前邊半裡外便是從信府。
”車夫在簾子外面小聲說道。
靖安侯眺向黑暗中的高大城池。
“眼下進城,可安全?
”靖安侯問道。
“安全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忙道,“窦将軍和季長史将一切都已安排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