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豪寫完,待墨幹後送來。
紙上所寫多為商鋪,其次酒樓,宅府隻有兩家,其中還有一處學府,是青山書院,郭庭。
青山書院已毀,卻不知道郭庭如今如何。
夏昭衣收起紙頁道謝,準備離開。
“阿梨!
”趙琙有些不甘心,抱着狗蛋上前,開口喊道。
夏昭衣回頭。
趙琙忽将狗蛋往前一遞,送到她跟前,夏昭衣下意識後退一步。
“看,它可不可愛?
”趙琙笑道。
狗蛋吐着舌頭,雙目望向門外大雪,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愛。
”夏昭衣說道。
“叫我一聲姐夫,狗蛋都能送給你。
”
夏昭衣皺眉,擡眸朝趙琙看去。
趙琙生得很俊朗,膚色是貴公子的白,五官繼承了鄭國公夫人江氏,江氏年輕時,以美貌出名。
倘若趙琙能稍微沉穩一點,而不是這樣吊兒郎當,嬉皮笑臉,他絕對會很好看,比不上沈谙沈冽那般絕色,在京城卻也卓然于衆。
現在讓夏昭衣看不透的是,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經清阙閣之手,夏昭衣了解了很多戶部兵部的消息,其中就有鄭北軍的。
鄭北軍,已經快要不存在了。
可是,今年年初嶺南劍南剿匪事急,多次來京懇求救援,朝廷皆稱無兵可發,連連推托時,卻正是看不過去的趙琙願意将僅剩的兩千鄭北軍再抽調三百人出來,随宋傾堂南下。
要知道,這剩餘的兩千鄭北軍中,還有大量重傷者,能抽調三百精兵,這足夠用慷慨二字形容。
夏昭衣擡起手,很輕的摸在狗蛋的頭上。
毛絨絨的,很柔順,很暖和。
“狗蛋,”夏昭衣看着狗狗說道,“再見啦。
”
說着一笑,輕輕的拍了拍狗蛋的腦袋,又對趙琙道:“今日欠你一個人情,他日我會相報,告辭。
”
說完,轉身離開。
“哎!
擇日不如撞日!
”趙琙在後邊叫道,“就今天報好啦,喊我一聲姐夫就行,讓我過個瘾嘛!
”
看着女童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裡,趙琙搖搖頭,歎道:“真是,兄長不讓我叫,我讓叫姐夫也不肯,這都什麼人。
”
……
……
街上的混亂比幾日前要更甚,四面八方皆有焰炎高燃,有人面色蒼白的縮在街角,有人絕望憤怒的高聲大叫,遠處還有嚴肅兇狠的口令,遙遙的高聲吆喝着………從舉央城門回來的居民躲回家中不敢出來,也有人與親友聚在一起,派人輪流出去打探。
街上馬蹄聲不絕,在城門長街上往複,途徑人煙稀少的街道,有人聚在一起,瘋狂的在砸爛商鋪民宅,搶奪完物品後分散逃跑。
夏昭衣來到醉仙樓,一樓同樣被砸爛了,沒有來得及跑掉的歹徒們被巡邏的北府兵們抓走,門前的鮮血尚未被大雪掩埋。
大堂破爛不堪,帶不走的桌椅闆凳被砸的稀爛,櫃台上的算盤架子折了,珠子滾了一地。
夏昭衣去到二樓,大堂較樓下要幹淨,但通往廂房的路上,她一眼看到了大片血漬。
這些鮮血要較為暗沉,夏昭衣一路尋去,在一間房中發現了三具屍體。
寒冬屍體腐壞較慢,這三具屍體,至少死了三日以上。
隔壁房間,她又尋到了一具屍體,将屍體掰過來,正面讓她一愣,低聲驚道:“玉衡!
”
同樣已死了多日,身上多處傷口,緻命一刀在脖子。
夏昭衣許久未曾手抖,将屍體放平,她起身跑往其他房間。
一間一間尋去,二樓三樓,累計共十六具屍體,這其中再沒有熟悉面孔,隻有玉衡。
除此之外,她還尋到了一間書房,不過已被燒毀大半,殘存之物,一把桃木劍,幾張符咒,還有道文經書。
回到玉衡身邊,夏昭衣在他身上摸索,隻有銀錢二三,一隻貼身玉佩,不是多名貴的玉種,是玉衡母親病故前留給他的煙波軟玉,玉佩上有玉衡二字,平滑的反面,被歪歪扭扭的刻上了兩個字:久歌。
“我現在沒有時間與體力好好安葬你,等我回來。
”夏昭衣很輕的說道,将玉佩放了回去。
離開醉仙樓,她又去了惠平當鋪,當鋪同樣無人,而無人的當鋪,早被列為最先打砸的對象,現今一片狼藉。
不過狼藉裡卻又可見幹淨,這個幹淨,是指被砸壞的桌椅闆凳中,除了木屑,再無他物。
東邊漸漸有晨光探頭,寒風吹來風雪,夏昭衣轉身離開,迎面碰上由朱岘親自挑選,并暫領隊正甚至校尉等職務的“在冊惡棍”們。
“惡棍”們一邊幫着北府兵連夜組織民兵,一邊在街上維持秩序,将胡亂打砸的歹徒們一個一個抓回去。
夏昭衣站在街角看着他們離開,緊了緊背上的包袱。
大雪紛飛而來,她擡起頭,天空不見星子,寒風呼嘯。
繼續找下去,也許依然沒有收獲。
栖鹿院空了,惠平當鋪空了,沒有空的醉仙樓樓上有那麼多具橫死的屍體,其中還有從小就跟在二哥身邊的玉衡。
這其中,空掉的栖鹿院,屬于二哥的那個閣樓沒有空。
沒有空的醉仙樓,書房裡的模樣俨然可見是臨時被燒毀的,但沒有被燒毀完整。
若說這個世界上,比強敵更可怕的是什麼?
是内鬥。
所以,接下去的這幾個地方都不用去了,他們既然防着鄭國公府,那麼鄭國公府所能寫下的地址,應都無人。
雖然郭先生說過,他們出城去了。
可是,京城那麼大,二十六道城門,不算水路,不算山路,也根本無法判定是哪一道。
夏昭衣摸出六枚銅闆,她甚至連運氣都不敢去賭,唯恐二哥現在有危險,她不能及時趕去。
“賭嗎?
”夏昭衣望着銅闆,很輕的說道。
她握住硬币,掌心朝下,準備松開手指時,忽的頓住了。
在事發之前的幾日,路經栖鹿院時,栖鹿院大廳裡的書都還在。
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将整個書肆所有藏書搬完,不可能沒有半點動靜。
但是,真的沒有。
夏昭衣一喜,眼眸含笑,明亮如星。
“暗室,”她很輕很輕的說道,“或者,暗道。
”
而有暗室,就絕對會存在大量蛛絲馬迹,甚至還有人留守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