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平日喜歡清淨,很少來七裡橋這邊,隻有來栖鹿院這邊買書時才會過來。
以往來時,這裡都是盛世太平之象,人流往來,接踵比肩,賣糕點的,烤肉的,湯水的小攤鋪到處都是。
但現在,隻有日頭了。
夏昭衣托起腮幫子,支在了膝蓋上,等下本要去清阙閣的,但是現在忽然想偷個浮生半日閑。
鐵柱見她靜下,也學她的樣子,托起了腮幫子。
他歪着頭看着她,覺得這幾日她的模樣好像有點變了,膚色和氣質越來越好,個子也長大了一些。
這樣的側容,她的鼻子挺挺的,睫毛濃密而纖長,若有所思的樣子,真好看。
“阿梨,”鐵柱開口笑嘻嘻的道,“你在想什麼呀?
”
夏昭衣斂眸,轉過頭去看他,搖了搖頭:“沒什麼,發會兒呆。
”
“哦……”鐵柱點點頭,又道,“阿梨,大胖說你的字真好看,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小女童寫的呢,還說我騙他,可是我是親眼看着你寫的嘛,我們差點吵起來。
。
”
“因為這點小事就吵架,多不值,”夏昭衣淡笑,“以後别這樣了。
”
“我們吵習慣了,”鐵柱揮揮手,“沒事還經常打架的呢。
”
夏昭衣沒說話了,收回目光。
鐵柱看着她,頓了頓,說道:“阿梨。
”
“嗯?
”
“你說,會不會打仗呢?
”
“不是已經在打了嗎?
”夏昭衣說道,目光一直望着那邊的陽光。
七裡橋就在前方,有點遠,很大的橋面,寬闊清冷,橋下一片粼粼水光。
“我是說,會不會打到京城來啊?
”
“會。
”夏昭衣點頭,不做猶豫。
“啊?
真的會啊?
”
“嗯,”夏昭衣應道,“真的會。
”
四起之亂,已經可見平息不下去了,各地的封侯貴胄,把宣延帝放在眼中裡的人越來越少,不能說宣延帝沒有手腕控制好那些封侯,他一直是個醉心權術的人,對待君臣之道,他最有一套。
但可惜,今年的災情實在可怕,由西向東,再向北,一路漫延,席卷過城池荒野,蕩着人間,他再有手段心術,也難與天鬥。
夏昭衣心中怅惘,起身說道:“鐵柱,我先走了。
”
“等等,阿梨,”鐵柱忙也跟着起身,“我下次想見你的話,我該去哪裡?
”
“不知道,”夏昭衣如實說道,頓了下,又道,“鐵柱,你不曾想過要去給自己找份謀生的差事嗎?
”
“嗨,哪裡會有人想要一個叫花子啊,而且現在這世道,那些掌櫃的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怎麼可能會想着多要一張吃飯的嘴。
”
夏昭衣笑笑:“我以後沒事便會來這邊逛一逛,你若想找我便也多來幾趟,興許就能遇上了。
”
“好吧。
”鐵柱說道。
夏昭衣準備離開,一輛馬車在這時慢悠悠的走來,在栖鹿院門口停下。
車夫下車後,伸手掀簾,一個熟悉人影從車中走出。
趙琙一身白衣墨邊的松煙長袍,面容溫潤,白皙幹淨,俊雅的氣質讓他惹了不少人注目。
他準備往書肆裡面去,有所感的一回頭,便看到那邊站着的兩個小童。
趙琙雙眉微合,看這女童有幾分熟悉,尤其是她這雙眼眸,明亮烏黑,蘊了水一般,幽靜清韻。
“世子?
”随從很輕的喚道。
趙琙回神,點點頭,收回目光朝書肆走去。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就是好,走出來的精氣神都不一樣。
”鐵柱說道。
“你也很精神啊。
”夏昭衣笑着看他。
“欸?
”鐵柱一頓,“你是說我也長得好看?
”
“我說的是精神,你的臉我看不到啊。
”夏昭衣說道。
鐵柱擡手摸着自己髒兮兮的臉,撇了撇嘴:“這有什麼嘛,我們叫花子就得有叫花子的樣子,髒就髒呗……”
“我還有事,再會。
”夏昭衣笑道,轉身走了。
鐵柱看着她離開,側過頭去聞了聞自己的肩膀,再聞了聞衣袖。
老實說,他自己早就聞不出來有沒有味了,要是真的有的話,那她豈不是很難熬?
鐵柱搖了搖頭,俯身撿起地上的破碗,起身後又朝她消失的地方看去。
要不然,去找個地方洗個澡好了。
栖鹿院不是京城最大的書肆,但年代應是最古老的,除了在售的書籍之外,還藏着許多古老孤本,那些晦澀難懂的都在北廳,比起其他經世書籍,這邊鮮少有人造訪,打理書鋪的學徒有些偷懶,是以這邊經常蒙塵。
趙琙入了書店,往北廳走去,穿過層層書櫃,邁過門檻,迎面的墨香淡了許多。
四邊角落和書櫃擺着許多镂空銅爐,燃着防腐防潮的熏香,隐隐有極淡的茉莉清氣。
“今日這香更好聞了,”趙琙随口說道,“又是老師新調的吧。
”
随從笑笑:“應該是的,世子。
”
在北廳最北,随從上前推開書櫃,露出一個樓梯,趙琙進去後,随從将書櫃推了回來。
光從樓梯上傳來,隐隐照亮台階,空氣裡有很濃的藥香,上去後有三間房,趙琙推開臨窗的一間,恰逢一個女人推門出來,趙琙恭敬垂首:“老師。
”
女人約二十五歲,墨發長垂,一身青衣大袍,廣袖委地,見到趙琙淡淡道:“你來了。
”
“我來見見兄長。
”趙琙說道。
“别再叫他出門,”女人雙眉微皺,“祭天那日他回來後,身體到現在未好。
”
趙琙面露愧疚:“是,老師。
”
女人點頭,轉身走了。
屋内的藥香更加濃郁,簾帳拉開一半,陽光從窗外入來,投照在鋪了錦緞的光滑木地闆上。
描刻着松墨青山的屏風後面,兩個小丫鬟正在整理書冊,見到趙琙進去,兩個小丫鬟福禮:“趙公子。
”
趙琙點頭,看向床上倚着軟枕的男人,開口喊道:“兄長。
”
“不要叫我兄長。
”男人翻着手裡的書,沒有擡頭。
趙琙笑笑:“兄長就是兄長,我便是這麼喊了嘛,嘿嘿。
”
男人沒再糾結,擡眸說道:“找我何事?
”